想到此处,崔蓬看了沈约一眼,笑言道:“沈大人这算盘打得真响,人家贝参将又不是个傻子,你要拿人家的兵,人家恐怕也不想和你谈了。”
    沈约也笑,“崔公子又有何良策?总不至于让大明朝廷继续养着这一伙叛将逃兵吧?”
    崔蓬低头,说:“沈大人要从大局入手,不能再说贝参将是叛将,而且他的兵也不是逃兵,咱们就说这伙人是招安来的,是海盗想从良,这样不但贝参将能逃脱死罪,那一千多兵士也可免去责难。”
    沈约没有反驳,他竟然觉得这女人说得很有道理。招安是好事,朝廷喜欢不说,并且换个说法就能让贝兆楹安心回来,并且他那一千多士兵也不必流亡海上继续打劫掳掠,招安确实是个好说法。
    崔蓬道:“沈大人也同意的话,那就这么办?”
    两人敲定了说辞,准备去劝服贝兆楹,长久流亡海上不是正途,反之将与大明朝渐行渐远,想来贝参将也不想做个真正的海盗头子,遭万民唾弃。
    崔蓬与沈约去海上找贝兆楹,可杨宝儿已经给北京去了信,他在信中严厉痛斥了原宁波卫参将贝兆楹的恶劣行径,说贝兆楹不配为大明朝的军人,不配为大明朝的武将,更不配居于大明朝的高级武官之列。
    贝兆楹的参将位置来得不容易,他为此排挤同僚,陷害同为游击将军的戚英姿,他花钱买通马世远,并拿钱让马世远去南京打通关系,他为此做出了种种努力,可仅仅六年之后,他的武官升迁征程就到头了。
    贝兆楹没想过他的仕途结束得这样早,他虽不奢望官居一品,但他想他做个能世袭的实职武官还是有希望的,从他排挤戚英姿的那天开始,他就想长长久久干下去。尽管他不是非常能耐,但他没想过要叛国,并且带兵洗劫生他养他的宁波一府。
    贝兆楹的洗劫频率并不高,有钱的时候他就去买粮食,实在没钱又没粮食的时候,他才允许手下的士兵们登岸去抢一点。
    但事情往往难以全部如人所愿,就好比将士们许久不碰女人,见了女人,忍不住,作奸犯科,奸.淫.妇女,总归是有的。
    沈约与崔蓬找到贝兆楹的时候,贝参将正在严厉处罚一个奸.淫.女童的士兵,那士兵奸了一个十岁不到的幼女,结果那女孩子当场就死了,身下流了一地血。事情被捅出来,贝兆楹正下令将那士兵绑上石头,沉海。
    “这样的悲剧不仅现在有,明天也有,可能明年还有,士兵们需要安家乐业,需要耕种谋生,需要繁衍后代,这些都不是当一个海盗能获得的。”
    崔蓬准备了满满一嘴大道理,她想劝劝贝兆楹,谁知道她的道理还没说出口,贝兆楹就说:“老子腻味了,当海盗腻味了,你们将他们带回去,不追究最好,要追究的话,就说是老子的责任,是老子逼他们造反的。”
    沈约与崔蓬登了船,贝兆楹也没端茶倒水招呼客人,他看了沈约一眼,又看崔蓬,“戚将军,咱们这地儿风水不好,你说是不是造化弄人?老子当了参将要死,你没当上参将也要死。咱们活在这大明朝的海边上,命好的升官加爵,命歹的战死沙场,好像怎么都要死,逃不脱。”
    贝兆楹走到这一步,似乎徒增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宿命感。
    “沈大人,你恨我吧?”贝兆楹冷不丁看着沈约,“老子连着祸害戚将军和徐乐乐,你恨我吧?啊?沈大人,都是你的女人,结果都被我贝兆楹给害了,你恨我吧?”
    沈约抬头睃了贝兆楹一眼,贝兆楹哈哈大笑,“老子算是想明白了,一天的英雄也是英雄,没有人是永远的英雄!老子好歹也当了六年的参将,六年啊,不是六天,也不是六个月,老子也曾在这宁波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老子风光过,老子高兴!”
    崔蓬侧着脸,没有做声。贝兆楹弄得自己好像个悲剧英雄一样,他有啥英雄的,上战场垫底,人家打完了他清扫战场,回回最后才来收个尾,摆造型亮个相?
    崔蓬觉得他贝兆楹误会了自己的能耐,贝兆楹也瞧见了崔蓬嘴边怪异的笑,他低头看他昔日的同僚,说:“喂,戚英姿,老子说老子的,你笑甚么,你瞧不起老子是吧?”
    崔蓬叹了口气,她站起来,“贝兆楹,是你自己想胜我一筹,从来都是你不服输。你非要当我的上峰,你也做到了啊,你确实比我有钱,你给马世远送钱,给浙江镇守太监薛国义送钱,你他.妈到哪里都送钱,你知不知道人家都在背后管你叫散财童子?”
    “哎”,女人低头,搓搓手指,说:“我过去就想,你这么有钱,怎么不给卫所捐点钱?你想想咱们军队卫所那环境,那几间屋子冬天漏风夏天漏雨,你怎么就不捐点钱干正事呢?”
    崔蓬仰起头,她看贝兆楹的脸,“你说你现在有意思么,有意思么?你满心满意想升官封爵,你觉得你还有可能么?你说你就安心当个海盗吧,偏偏还有颗假惺惺报国的心,你就是这么报国的?你说你绝对不会背叛大明朝,可你就是个吃里爬外的狗,走狗!”
    崔蓬睃他,道:“你有甚么资格装作自己被冤枉了,谁冤枉你了,到底谁他.妈.的冤枉你了?你家的钱哪里来的,到底他.妈.的哪儿来的?”
    贝兆楹叉着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不就是跟日本人腻歪,赚人家一点好处费么,你当人是瞎子,还是聋子?贝兆楹,我告诉你,你就是掩耳盗铃,你就是那自欺欺人之辈!你当年就跟日本家族做交易,你给他们发放通行证,让那些人的船优先通行,谁给你的钱多,谁就先上岸,我没冤枉你吧?还有赖苞,他也没少给你好处费吧,你回回都捉不到他,怎么会捉不到他?他明明经常到宁波岸上来,我记得他还有个外室在宁波府住着,那外室还给他生了孩子的,对吧?”
    崔蓬现在其实已经很少这样大段说话,她的声音又开始沙哑,“你带着沈约和马世远去烟波楼,徐乐乐一晚上的费用是一万八千两,左呦的花费是八千两,光这两个花姑娘就花费了你贝参将两万六千两的银子,你带人嫖姑娘都这么大方,你怎么不想想你手底下一个普通士兵每年的粮食才多少石大米啊?贝兆楹,你不要脸,我告诉你,你就是我大明朝的蛀虫!罪人!”
    崔蓬的情绪在见了贝兆楹以后爆发出来,沈约站起身,拍了拍女人的背。
    崔蓬单手抱臂,她一手撑着头,说:“我不想跟你叙旧情,我们之间也没有情谊可念,但你策动哗变,你带走了那一千士兵,他们会因为你而遭到惩罚,你才是思变者,你才是动摇军心的叛将,以军法论,你罪该万死!”
    第67章 胭脂鸟意
    “你们就说, 究竟想奈我何?”
    贝兆楹也被弄烦了, 他心里烦得要死, 和马世远撕破脸, 他原本想拿马世远的罪证去唐纵面前邀功, 最不济也能换个将功折罪。
    他带兵去烈港支援曹令君和戚英姿,他可不是念旧情,他早就知道叶明的船停在烈港, 他和叶明那伙人又没有深仇大恨, 实在犯不着真刀真枪火拼一场。要不是唐纵找到他家里来, 他才不会带人去剿了烈港。
    贝兆楹有些后悔了,他觉得他轻信了唐纵, 唐纵来去就像一阵风,在宁波放了一把火,自己屁都不放一个就走了。
    贝兆楹没了和戚英姿沈约叙旧的兴致, 尤其是见到戚英姿那一张怨气深重的脸, 他说:“戚将军, 你也别像个怨妇一般地看着我, 我他妈的又没睡过你,你要怨,不如怨那位唐大都督, 要不是唐大都督抢走沈大人, 恐怕你们也早就喜结连理了。”
    贝兆楹心想,反正唐纵不在,火也不能光往我一个人身上引, 他说:“唐大都督官居一品,原本以为唐大都督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谁知道他说话也好比放屁。”贝兆楹双手叉腰,道:“不瞒戚将军和沈大人,我之所以围剿叶明一伙,都是唐大都督答应我的,他说既往不咎。”
    “唐大都督说既往不咎,那我就赶快和马世远那奸人划清界限了,戚将军、沈大人,你们不知,我除了给了马世远一点银子,我可没做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尤其是马世远和叶明一伙加入谢家一族合理造□□的事情,我可是一丁点不知情的。或许还有烟波楼的徐娘子参与其中,我可真的是一点不知情的,两位见了唐大都督,千万要帮我多说好话。”
    贝兆楹瞧沈约,“沈大人,您现在是唐大都督的妹婿,换句话说,也就是唐家的人,唐家要保我一个小小的参将,应该不是问题吧?”
    “咳”,沈约看了戚英姿一眼,女人仰着头,她将沈约挡在身后,回道:“贝参将,你千万莫要妄自菲薄,沈大人是唐大都督的妹婿不假,可他姓沈,他又不是姓唐。再说你既然敢杀了马大人,还怕人来找你算账?”
    “戚将军,这就是你不厚道了,你也忒不念旧情了。”马世远嬉皮笑脸,他突然在沈约和戚英姿的话语中找到了生机。
    沈约听够了贝兆楹的内心剖白,他原先担心贝兆楹会激怒戚英姿,这两人会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所幸贝兆楹无脸无皮,而戚英姿的脾性,她的脾性......好像成熟了。
    沈大人将挡在他身前的女人拉开,说:“明人不说暗话,贝参将也是个明白人,咱们有话就直说了。”
    贝兆楹许是说得口渴,终于想起招呼人上茶,“来人,上茶,上好茶!”
    沈约低了声音:“贝大人也不是全无生机,只要......”
    贝兆楹附耳过去,听了半晌,“沈大人真没意思,我交出了我的兵,谁知道朝廷怎么想,会不会把他们都当逃兵叛将,一刀砍了。或者活埋。先前又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例子。”
    沈约摇头,回道:“贝参将此言差矣,东南沿海兵员严重不足,各个卫所都不满员,朝廷怎么会把士兵们都一刀砍了?我朝注重教化,皇帝陛下也推崇德治天下,这点贝大人尽管放心,兵士们只要肯归顺,都是无恙的。”
    贝兆楹问:“那我一人逃走?”
    沈大人点头,“可以。”
    这是一次很长的密谈,事实上也很成功,贝兆楹答应将他弄走的十多艘战船归还,也答应带领他麾下的一千三百多士兵归顺大明,唯一的条件就是,朝廷要放他本人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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