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初夏真要命,外面闷热闷热的,灼人的阳光照在霍夫棱斯克小镇那条主街新铺的沥青路面上,飘着渺渺的火光。
    小镇司法官阿西奇奥夫阴沉着脸,沿着街道走向镇行政管理委员贝利格斯克家开的那个小酒吧。
    时值最热的中午刚过,街道上几乎见不到一个人,镇里的居民们都躲在家里纳凉,或者到附近的小河流里洗澡去了。不过阿西奇奥夫此时根本无暇旁顾,因为自从他上任以来,这是他面临的第一次严峻的考验,也是从拳击擂台上退下来之后,第一次想真正试一试自己的本事,看看自己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威风凛凛,神拳无敌。
    当年,阿西奇奥夫当拳击手时,在擂台上也威风过几天,被他打倒的对手也有好几十个,他一直对自己的战绩非常满意,在以后的日子里,也常常因此而感到自豪。我们的小镇司法官,也算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今天他还想重温旧梦,兴许可能还要重试身手。
    为了像大城市的执法人员一样,威风凛凛的去执法,他今天特意穿上了那一套虽然是一年前做的、但却没有穿过几次的新制服,准备正儿八经的去履行一次镇司法官的神圣职责。
    可是,由于长得太胖,尤其是这一年多来盼得太快,身上的肥膘增加得太多了,肚子向前凸出太厉害,那套新制服中间的三个扣子,早就被他的大肚皮撑掉了,穿在身上反而显得捉襟见肘,就像马戏团里的驯兽师给大狗熊穿了个小马甲一样,看上去非常滑稽。
    “他妈的,这狗屁制服,实在是太难看了!”阿西奇奥夫看了看自己的身上,禁不住自我解嘲地说,然后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他不得不自认倒霉,索性一使劲,全部扯开了制服衣领,让剩下的三个扣子统统扯下来掉到人行道上,再伸手把它捡起来,揣进裤兜里。
    接下来,他在一个街区拐角处停了下来,把衬衣塞进裤内,又紧了紧皮带,然后大步走进了贝利格斯克家经营的那个小酒吧。
    这是今年初夏中又热又潮的一天,气温超过了33度,人们抱怨今年的热浪来得太早了,到8月份最热的时候,可能都要把人烤焦,估计出门干活都很困难了。
    餐厅里很空,十张桌子就有九张是空着的,只有那个所谓的“石油勘探公司”的五个人在中间那张大桌旁就座。他们是在十五分钟之前,由阿西奇奥夫指点来到这里的。阿西奇奥夫有意拖上一段时间再来和他们相会,就是想正好赶上他们在这里吃中饭的时间。
    一般情况下,人们总是在吃饭时闲话最多,不会马上就狼吞虎咽的抢着吃喝。可阿西奇奥夫发现,那五个人围坐的桌子上,已经摆着好几个空啤酒瓶子了,估计他们已经急急忙忙的喝掉了好几大杯冰镇啤酒,顿时觉得自己原来的想法有点幼稚。不过,他在这之前设计好的当面调查计划,依然不受影响。
    “朋友们,你们好啊!看你们挺高兴的,啤酒下去挺快的嘛!我拿张椅子坐在边上和你们聊聊天,顺便欣赏一下你们喝啤酒的风采,你们不会介意吧?”
    不管对方同不同意,阿西奇奥夫来了个先斩后奏,从另一张桌子旁边拿起一把椅子,就往那五个人占用的那张桌子旁边放过去。左右邻近的两个人,赶紧同时侧了一下身子,腾出一块地方来,让阿西奇奥夫把椅子摆了进去。
    椅子是反向摆好的,靠背朝着桌子。阿西奇奥夫一抹屁股,就势一坐,然后两臂环绕着椅子的靠背。他相信,如果双方非得要动手才能解决问题的话,他就可以随意的一跃而起,有利于争取主动,发动进攻。他是军人和拳击手出身,懂得最基本的战术。
    “您一定是本镇的司法官阿西奇奥夫先生吧?”那个被阿西奇奥夫认定是“石油勘探队”头头的人,故作客气地说。
    “不错,我就是本镇的司法官阿西奇奥夫。请问您的尊姓大名是……”
    “叶里钦,谢尔盖·叶里钦。”那个“石油勘探队”的头头笑着从桌上面把手伸了过来,准备和阿西奇奥夫握手。
    “叶里钦先生,认识你很高兴。”阿西奇奥夫抬起身子和他握了下手,然后转向各位看了看,“我还想认识这几位朋友,烦劳叶里钦先生引荐一下。”
    那个叫谢尔盖·叶里钦的头儿,看上去有点尴尬,但还是马上作了适当的回应:“当然可以啊!让我来给司法官介绍一下他们四位,这是鲍伯塔洛夫……这是塔吉克尔……这是安德里斯克……这是科济列佐夫,它们都是石油勘探公司的成员,也是我手下的工作人员。”
    “很高兴与诸位相识。”阿西奇奥夫伸出手,和他们当中的每个人都握了握,稍稍表示点客气。
    “我们也一样,能够认识司法官先生,感动到很高兴。”谢尔盖·叶里钦假装客气地说,“司法官,您们居住的霍夫棱斯克小镇,实在是个好地方,虽然现在有点热,但还是很美的。小镇建设得很好,绿化很不错,种了很多树,街道也很整洁……”
    “嗯!能够得到你们夸奖,让我感到很高兴。是这样的,我嚼点干烟草,这是我的一个习惯,你们不会介意吧?”
    “什么?你居然嚼烟草?噢,当然不,我们始终尊重别人的生活习惯。”谢尔盖·叶里钦先是一愣,随即放松开来。
    “谢谢!”阿西奇奥夫从口袋里掏出铁盒,抓起一把塞到嘴里。接着,反过身去,从身后的那张桌子上抓了个空杯子过来,放在了自己面前的桌子上,一边嚼着烟丝一边试探着说:“我嚼烟丝已经有好多年来,这东西不会致癌的……请问叶里钦先生,你们找油的工作进展如何?”
    阿西奇奥夫说着,向前一靠,嘴角上浮现出一丝隐隐的笑意,他这是采取迂回战术,试探着来,不必单刀直入。
    “司法官,我们的工作进展非常顺利,勘探的结果比我们预料的还要好得多。”谢尔盖·叶里钦开始忽悠起来,“我们已经发现,霍夫棱斯克小镇下面都是石油,在我们称为第三岩层的下面,使用现在这些新设备进行勘探,简直是发现了奇迹。我想,要不了多久,‘黑色的金字’就会从地下喷射而出,这的确是个重大喜讯。”
    阿西奇奥夫往杯子里吐了口烟渣,微微一笑:“这很有趣,谢尔盖·叶里钦先生,似乎也很滑稽。几天前,我曾经和萨拉托夫市国家自然资源中心地质学博士通过电话,你大概不知道,他们都告诉了我什么。他们说,在我们这里这种地质条件下,根本不可能找到石油,霍夫棱斯克小镇下面根本就没有油,这与土壤下面的岩层构造有关,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谢尔盖·叶里钦闻言大笑起来,其他四人也跟着笑出了声:“司法官先生,我想和你通话的那个人,一定是个正在休假的大学生,到那里冒充地质学博士,随意的应付你、欺骗你吧!司法官先生,经过我们这些天的探测证明,霍夫棱斯克小镇下面确实有丰富的石油资源,它的蕴藏量足以让那些该死的阿拉伯石油公司眼红得要命。萨拉托夫市国家自然资源中心也许还守着二十年前的勘查结论,用你的话说,他们是不是有点背时了?”
    “看来你们对所说的这一切都挺在行的,而且还有那么多先进的仪器设备作为佐证,别人想不相信都很难。不过,我到现在还没看到你们使用过几件设备,进行现场作业。我想你们干这行时间不短了吧?”阿西奇奥夫还是不急不慢的试探着,他还不想说得太露骨了,他还想旁敲侧击,迂回深入。
    “要说石油勘探,我们几个加起来,足足有七十年的野外工作经验了。”谢尔盖·叶里钦大言不惭的忽悠道。
    “七十年?时间很长了嘛!”阿西奇奥夫边说边吐出一口烟渣,“谢尔盖·叶里钦先生,这好像有点不对吧?因为我刚才同你们几位握手时,竟然没感觉到一个人手上有钻探工人的老茧。你们几个在野外工作加起来有七十年了,居然没有一个人磨出一块手茧,这听上去可是有点奇怪呵!”
    “司法官先生,你有点误会了,我们并非都是野外作业。”谢尔盖·叶里钦勉强地解释道,“其实,石油勘探队的大多数工作,都是在计算机和图表上完成的,关键是要计算准确那些专业数据。”
    “我们是俄罗斯的大型石油勘探公司,和世界上那些最著名的石油公司,比如壳牌公司,得克萨斯公司,莫拜尔公司,艾克松公司,都打过交道,经常有业务往来。”鲍伯塔洛夫及时补充道。
    “可他们的勘探管理处和人事处、对外合作处都没有听说过有你们。我这里有俄罗斯最大的五个石油勘探公司的全部名单,里面没有你们的名字,他们也不知道有你们这伙人,这恐怕不是遗漏吧?朋友们,这里面似乎有点问题,用中国人的话说,就是‘有点蹊跷!’”
    谢尔盖·叶里钦脸色顿时一白:“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估计是他们弄错了,或者是你没有问到正地方。”
    “老弟,恕我直言,这种差错是怎么来的?是不是你制造出来的?还有你手下的这些‘工作人员’。我不知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不过,一帮手上没有一个老茧的人,到一个根本没有油的小城来勘探石油,还声称自己是为某些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大石油公司服务的,这种情况是不是有些不合逻辑?你们还带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新机器来到我们这里。这几天你们在忙什么,我不清楚,可那些机器根本就没用过,我已经去看过了。事实上,你们也不知道如何使用这些机器,就象一个十七岁的俄罗斯女孩还不知道怎么去勾引男人一样,终归不合情理。
    谢尔盖·叶里钦猛然站起来,突然握紧的拳头,似乎马上就要砸在桌面上,但他还是忍耐住了:“司法官,我敢肯定,你一定是搞错了,我们先到这里,是来打前站的,看看钻井队能不能开到这里?如果可以开进来,投入钻探和开采,地下的‘黑色金子’将会滚滚流出,霍夫棱斯克小镇的居民将会迅速致富。现在,我们预测的情况良好,这个小镇地下的石油蕴藏量,甚至远远超过人们的想象。不过,我们的行动是自由的,在工作完成以前,我们也可以像来时那样,马上拍拍屁股走人。当然,我们一走,这个小镇的财富也许将随我们而去。”
    “这么说,如果你们准备放弃自己的任务,仅仅由于我的缘故?这种说法是不是有点牵强附会了吧?”
    谢尔盖·叶里钦似笑非笑,脸色很怪异,他用冷漠而又怪异的目光,直直的盯着阿西奇奥夫说:“我说的都是事实,请你好好想想。司法官,可能是我们以前没有沟通过,互相之间有点误会是正常现象,为了我们能够在这里顺利的工作,也为了霍夫棱斯克小镇的将来,还是让我们忘掉刚才发生的一切吧!”
    阿西奇奥夫把一口烟渣吐到了台布上,也是冷冷的回答:“如果你愿意,当然可以,但我是不会忘记这件事的,因为我是小镇的司法官,我要对这个小镇镇民的安全负责。我也用不着隐瞒你们,我已经报告了俄罗斯国家反恐怖中心局,请他们对你们五个人进行调查,看看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谢尔盖·叶里钦身边的人猛然站起来,他们个个都把手藏在了背后,似乎就要动手对付阿西奇奥夫。
    “如果我是你们,就不会这样做,因为你们这样做根本讨不到任何便宜。”阿西奇奥夫冷冷地警告道,“不烦告诉你们,我以前在俄罗斯海军特种部队服役过,退役后还当过几年拳击手,在附近几个城市还有点名气。在摔伤膝盖以前,我在拳击台上一直打得很漂亮,被我打趴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另外,拳击队老板总是让我同时和三、四个人对练或在台上搏击,几乎每次我都能赢。不过,和五个人交手,我还没有试过。如果你们想试一试,我也不在乎,接着就是了。”
    阿西奇奥夫坐在那里一动未动,好象对身边的威胁全然没有察觉,他把两个手指伸进嘴里,拿出了一大团烟渣。桌子前的几个人似乎被他威慑住了,无奈地重新坐了下来,一个个都是满脸紧张慌乱的神色。
    阿西奇奥夫看着眼前的烟渣掉进杯里,然后左右扫了一眼,才悠悠的站了起来:“好了,朋友们,如果你们同意,我就要离开了,我还有些事要做,不能耽搁了。我是这个小镇的司法官,我还要去为大家服务。”
    他慢慢起身向大门走去,在半途中他又回过身说,像是在劝告着,“如果我是你们,我会想法子赶紧换个地方,因为在这儿呆下去,你们会连内裤都输得精光……祝你们好运!”
    阿西奇奥夫说完,迈着坚定的步伐,稳稳地走出了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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