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洙说道:“太过残忍。”
    郑朗听了很萌,说:“师鲁兄,何来此言?不是残忍,是民心所向。国君是昏主,朝堂群邪乱舞,做为子民应当怎么办?”
    “荡浊水逆流而上,跃霾空而唱清啼。”
    “孔孟也赞成师鲁兄的说法,这叫杀身成仁,舍身取义。夫子曰,岁数方知松柏后彫也。越是在艰难的时候,才能看出一个人的本色。但还有一种说法,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如若遭逢无道之世,杀身取仁固然是勇也,终是不美,不起任何作用,反替君主增加一份恶名。故夫子认为无道则隐是一种智的做法。如今君主仁爱有加,国家蒸蒸日上,以张元吴昊之能,不走科举,也可以用其他方法上位。然而为了荣华富贵,叛逃贼寇,不仅如此,挑唆贼寇入侵我朝,杀害我朝百姓,危及我朝社稷。这不仅是以子轼父,还是借助贼人之手,合力轼父。隐是智,反则是贼是逆,张元吴昊不仅是孽,是贼,是谓不忠,是谓大逆不道。今天这样的下场,算是幸运了。国家不喜暴法,否则以他的罪名,剐上万刀也不为过。”
    不爱国可不能叛国,就算叛国,也不能勾引敌国入侵自己祖国。这种汉奸还能让他好死?
    这是大义,尹洙不能吭声。忽然想到一件事,昔日范讽说郑朗是王莽,未来宋朝的大患,真乃好笑的评语。
    三人走进郑家。
    崔娴对韩琦一直很客气,让杏儿上茶,自己亲自下厨准备菜肴。
    有些人少招惑为妙,崔娴这种客气正是这个心态。
    韩琦不知道,感觉来郑朗家很舒服,上下对他全部十分尊重,倍有面子,捧着茶,问道:“行知,我听你那个联防之策,十分不错。不知能否在秦凤路推广否?”
    “稚圭兄,联防之策一分为二,前者团结百姓,全民皆兵,作为边区百姓,这是应当做的事。不一定要作战,有了准备,敌人就不敢入侵,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上策。二是闭塞道路,秦凤路想推广,我不赞成。它是从唐朝以丁数征税,于是闭关自守的落后政策上发展起来的想法。是一种倒退,你可以用我朝与唐朝的收入对比,看看那一种政策先进。吐蕃仅是防范,眼下几十年内,不会是我大宋的敌国。秦凤没有必要将道路闭塞,使商旅不行,于民不便,减少税赋收入。”
    韩琦一阵沉思。
    很多时候,他也佩服郑朗的一些奇思妙想。
    当然,占了一千年的高度,再转过头看待宋朝,至少在这个高度上,无一人能及郑朗。
    忽然门客进来禀报:“叶转运使求见。”
    话音未落,叶清臣已经自顾自的走进来。
    气喘吁吁地问:“行知,为什么那个价售马?”
    问完了,才与韩琦、尹洙见礼。
    尹洙奇怪地问:“什么价,什么售马。”
    此战缴获大量战马,一共分配了四万匹后,将挑剩下来的战马郑朗一股脑全部推向关中,按照良莠不等,四到八缗钱出售给了老百姓。还没有出三白渠,便被老百姓哄抢一空。
    叶清臣拦都拦不住,听说郑朗向渭州返回,急匆匆赶来,询问究竟。
    “道卿兄为此事而来,正好稚圭兄与师鲁兄也在此,我们一道说说这个马。”
    “马?”
    “就是它,它在朝廷支出中占的份额不算大,可也不算小。每年国家购买战马,最少花费一百万贯,道卿兄,你也做过一段时间三司使,比我清楚这个账目支出。”
    “就是,所以我才问你原因。”
    买来时一匹马花上二十几贯,三十几贯,一路押送,物资损耗,维护看管,运到朝廷指定的地方,一匹马的价格会涨到五十几贯,六十几贯。所以每年国家买一万几千匹马,花费一百万贯的财帛。但没有完,郑朗又说道:“为了养这些马,侵占许多良地作为牧监,每年养马所需的草料,杂粮,马匹死亡,看管马匹官吏衙差的费用,一百万贯够了没有?”
    才是大头呢。
    “道卿,可朝廷每年花费这么多钱,战争来临时,又有多少匹战马能到战场使用?两万匹,一万匹,或是五千匹?”
    更是讽刺,一年花费两三百万贯钱帛,十年下来能花多少钱,承平三十年,国家一共又花了多少钱帛?却等来这个结果。因此郑朗继续往下说去:“不是不好,朝廷也想有一些马匹,增加军队战斗力与机动速度。可除了西北一些地方外,其他地区不适合养马。柑橘过了淮河种植,还能结出甜美的桔子?西北数战侥幸得到一些马匹,自府麟路开始,顺着沿边地区,能放牧十万匹战马,与原来我朝拥有的战马数量相等,于西北放牧,战马速度耐力素质不会下降,何必非要迁移到中原地方种枳子?于西北放牧,能保证时刻训练出数支强大的骑兵,西北本来就要驻扎军队,增加的只是马料成本,于中原放牧,难道不需要马料?西北本身就有许多优良的牧场,减少牧监占地面积,减少国家支出,这也是一项小冗,等于是在为国家每年节约百万缗以上的开支。马匹数量不少,却结结实实地增加了数支强大的骑军。养马是用来做什么的?准备练一支骑军作战的,守卫国家,道卿,这是不是国家花大量金钱养马的最终目标?”
    “不仅是如此。”
    “我知道,国家花钱买马,也是安慰蕃子,蛮子,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手段?没马,一边购马一边用这种手段安抚,也是一种无奈之举。但有了马,还继续为之,本身就是一种好面子,实际内心虚弱的表现。浪费这个金钱,不如直接一年赏赐给他们一些物资,或者派一些专人指导他们耕种,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才更加实用。理解还好,不理解,这些蕃子,蛮子还真以为他们的马就是值的这个价,朝廷每年浪费大量钱财进行补贴,他们反而不领情,何苦之?”
    叶清臣被说得无言以对。
    其实宋朝优抚虽好,可是缺少王八之气,越往后去,这些蛮子十分讨厌的。
    不能听砖家的分析,说什么农民与少数民族起义,以宋朝仁宗到哲宗朝的政治,都要起义推翻这个国家,中国上下五千年所有国家,任何时代都有更加推翻的理由。
    正是因为待他们好不识好,屡次叛乱惹事生非,特别是梅山蛮与侬智高。
    郑朗又说道:“对他们必须恩威并用。道卿,你也是良臣,知道这些抚恤是怎么变出来的?这些蛀虫养成了吸血的习惯,一点一滴吸着这个王朝的血液营养,不是吸君王的血,而是吸着中原勤劳百姓的鲜血。给他们的钱,不是变出来的,是从中原老百姓身上敛出来的!为什么如今国家民不聊生,还要继续让他们吸血?”
    得换角度思考问题。
    韩琦眼光亮了,因为他又看到一个新问题。
    想有作为,但有眼光,看出真正问题的所在,才能进谏,不能胡说八道。
    崔娴看着韩琦,心中摇头。
    但知道这又是丈夫在耍聪明,拖韩琦下水。一个人提议声音不亮啊,得好几个有份量的人同时进谏,意见才能为朝廷采纳,特别是这些有争议的事。
    “马是用来做什么的?抛开战争因素不提,它是用来耕地拉货物的。马上陕西三白渠成,再加上数路都在屯田,垦地会增加五万顷,这些耕地不能再用人拉犁的笨拙方法耕耘。仅这些屯田最少需要五万匹大牲畜,关中货运需要的牲畜更多,还有广大缺少牲畜耕地的地区,仅是陕西一处,最少缺少二十万匹马,是民用马,非乃战马。况且还有河南河北河东等北方疆域。全国缺少多少匹民用马?”
    “但马价被朝廷哄抬起来,居高不下。一户人家有地五十亩,算是四等户,亩均产两石,一半交纳税赋,种子,肥料,余下一半,仅五十石麦粟,一家人还要吃还要喝还要穿还要住,能积余多少钱帛?马价又那么高,谁个百姓舍得用马?此战便是一次契机。不仅此战,还有市易?”
    “市易?”
    韩琦古怪地笑起来。
    这正是郑朗高明的地方。瞎毡首鼠两端,郑朗改变主意,提高货物价格。一匹绢让他涨到快到五贯钱。这些粗绢从中原运来运费并不高,道理很简单,粮食笨重,损耕巨大,一车五石,须耗钱帛两贯钱,但一车绢能有多少匹?一匹绢损耗顶多损耗一百钱,两百钱,相对于绢的价格来说,又算什么?连韩琦看得眼热,想让家人做生意,太暴利了。
    西夏青盐,宋境拒之不受,若用一些优惠的手段,逼得西夏人拿着牲畜交换,包括宋朝紧缺的马、驴、骡、牛、骆驼。原来一匹良马二十几贯,如今一缩,变成以货易货,仅是四五匹绢的价格,五六贯成本。劣马有可能只是三四贯成本。交给老百姓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能赚这黑心钱,那么马只能售这个价。
    叶清臣不明白,问:“稚圭,你笑什么?”
    韩琦解释一遍,叶清臣又无语。
    还不止韩琦想的这么多,首先是粮食,人口增加,得想办法增加粮食产量,必须用牲畜代替人力耕地。
    其实往长远方向想,北方以后多灾多难,最终还是要引进一些杂粮为妙,土豆、玉米与红薯,才能将北方危机真正化解。无奈太远,太平洋洋流可以利用,以赤道为中心,南北洋流恰恰相反,能使船只来回航行。但往东去,岛屿又小又少,缺少供给点,只能等海船技术进一步发展后,才能打主意。相信海外诸矿开发,船舶技术发展会很飞跃,在有生之年会等到的。
    另一个问题郑朗迟疑不决,水稻,北方不是不能种植水稻。倭国从中国将水稻引进过去,已经培育出耐寒的水稻品种。辽东水稻品种正是九百年后从倭国重新引进回来,才使北大荒渐渐变成北大仓。
    然而如今是契丹人……
    环境的问题,北方水土恶化,与过度游牧是分不开的。不是说耕种就是好的,耕种会使人口增加。对水的破坏未必及游牧的破坏力,可是人口增加,冬天西北寒冷,百姓熬冬要砍伐木材做木炭,为此还与吐蕃人发生过冲突。这是最主要的环境破坏,可能解决,棉花渐渐普及,比如今年几乎所有士兵都有了一身棉衣,以后还有棉被,再开发一些煤矿,对木炭的需求量会逐步减少。耕种反而成了对环境的保护,想得有些远。
    眼下还有其他的好处,大量耕种,利于同化蕃羌。
    马匹增加,百姓也要骑着它在农闲时放养,谁来放养,多是孩童,即便这样,骑术也不可能及自幼在大草原上长大的游牧少年,可是练一练,就能轻易组织一支强大的骑军。骑术不及,可以能用武器与纪律弥补。
    韩琦说完,郑朗做了解释,彼岸大陆的杂粮没有说,环境也没有说,但说了前面的与后面的两条。
    尹洙叹息一声:“依行知之言,益远大于弊啊。”
    “道卿兄,稚圭兄,以为如何?”
    “此乃良策,”韩琦说道。叶清臣恍恍惚惚的,没有回答。
    “既是良策,稚圭兄,道卿兄,师鲁兄,我们一道呈上书奏如何?”
    “此乃行知主意,我,我……”韩琦居然害羞起来,腼腆地支吾着。从郑朗手中抢功劳抢得太多,韩先生也不好意思再抢下去。(未完待续。如果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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