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夷简太腹黑了。
    郑朗用了一些小心思,不会如他所想的那样。自己没有中省元,两位舅哥高中,没有多少人注意,自己中了省元,两位舅哥又高中了,多刺人眼。不然礼部为什么将章得象的故事说出来?就是怕激起举子质疑,产生一些不好的事。
    然而两位舅哥人又实在,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以两个舅哥的性格,更休想保住秘密。不如早点将真相说出来,好歹俺还是一个坦白从宽,犯错后能认识能改正。否则以后事情泄露,有可能成为自己人生中一个污点,没那么严重,但会有人将这个小瑕疵无限放大,放成一块大大的墨渍。
    不想留下一个隐患,仅如此!
    他的性格能想到吕夷简肚子里的东东吗?小皇帝说他痴了,倒也中的,此举未必是痴,某些时候,郑朗却很容易为一件事情痴迷,也能称为一种执着。
    没有想到居然见了奇效。几个大佬眼中欣赏之色更浓厚,彼此不是很和的,可对郑朗皆很不错,没危胁啊,何必吃一个小辈子的醋?因此看郑朗看得就很公平。
    小皇帝更是叹息良久。
    认为郑朗赤诚,这样的君子,真的很不多。
    两个大舅哥没那么笨,可这种场合,神经反应有些慢,小皇帝那声痴了,硬是没有听出来,大舅哥伏下说道:“陛下,当时省元也说过,此非正道,学业才要紧。他自己不屑为之,可慈怜我们多次未中,点拨了一下,但很是不乐意。”
    不管怎么说,得将妹夫保住。
    三舅哥也伏了下来,说道:“陛下,我们还犯了错,后来不仅打听了章学士的为人,又打听了其他几位考官的为人。请陛下处罚,真的与省元无关。”
    赵祯让他们气得哭笑不得,朕没追究你们啊,你们倒好,一五一十的全部倒了出来。幸好你们没有犯事,否则也不用审了,自己全招了。脸上表情不知是在笑,还是在郁闷,道:“你们真是一个……忠厚的人,起来吧。”
    两个舅哥站起来,耸拉着脑袋,双手并垂,象犯了错的孩子,赵祯忍无可忍,道:“郑省元,你们回去吧。”
    再看着他们这种小三样子,都想大笑了,那不大好的。
    郑朗将两个舅哥带了出去。
    赵祯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这两人……”
    笑完后问:“几位相公如何看?”
    “两子是很忠厚,科举仅是选官的一种方式,才德兼备者为佳,文学之才仅是才的一部分,还有吏治之才,此两子也算一种忠厚老实之德。”李迪性格温厚,做了一个中肯的评价。
    “郑家子所言似乎有些道理,他们担任重要的官僚,才能未必适合,但担任一方小吏,确有一些造福百姓的可能。”赵祯道。
    所以吕夷简说郑朗大大的狡猾,这一坦白,不是坏事,夫子也说了,不怕错,错了能改正才是君子的美德。郑朗这一说,不但在陛下与几位大佬心中给自己加分,有可能就拉了两位舅哥一把。不然他们侥幸中了省试,殿试能中吗?有了陛下这句评价,进士不要想,可同进士就有了。
    经过这一闹,小皇帝心情大好,又问道:“对郑家子诸位相公如何看?”
    “仅是小事,此子心软,崔家二子多次未中,又有亲戚关系,稍许指拨而已。更难的是胸怀坦荡,知错能改。”蔡齐道。
    正中赵祯内心,心软的不是郑家子,他那几个娘娘也心软,再说郑家子的才学,还用得揣摩考官试题?
    吕夷简附和道:“确实是小节,臣的犬子昨天去他哪里,他说了中庸。”
    对此事李迪等人都看不起吕夷简,做得有些不要脸面。但赵祯高兴,诸臣相宜好啊,不吵不闹的做实事,国家也就太平了。况且以吕夷简与郑朗的志向,永远也合不成一党。好奇地问:“他怎么说中庸?”
    “他说中庸非是平庸之道,乃是容纳中平调济天之阴阳、地之柔刚、人之仁义地,并且使之大用于民的一种德化。”
    中庸之道干他屁事,说出来不过是为了锦上添花。
    这一析,中庸成了什么?
    虽知道郑朗对儒学心很野,几位大佬皆“滋滋”的吸了一口冷气。
    吕夷简又说道:“因为他胸怀远大,每日钻研于圣人之言里,所以洁身自好,因此错了就是错了,陛下不问,有可能他都会在日后说出来。”
    “似是啊……”赵祯再次叹息。
    不然何必说出来?不说出来,又怎么会有人知道?这不是说,是一种对自身的严格要求。想到这里,他又想到了养母刘娥,也不能说养母不好的,当时临驾崩前,将此子喊进皇宫,隐隐有托孤之意。虽然小了些,以此子的道德、才学以及政治上眼光,当也值得。又嗟叹了良久。其余几个大佬更是如此,不承认不行啊,示问自己换作郑家子能不能做到?点拨了一下亲戚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居然郑重地说出来,真的很让人无语。
    李迪难得的与吕夷简想法一致,道:“此子德操无可挑剔。”
    一致通过,郑朗虽有错,是小错,可态度要得。吕夷简谈正事了,道:“此乃郑家子所言出,然象他的学子很少,也非他一人用过。只是不说,以前皆不知。但或多或少妨碍了科举的公正。”
    “吕相公说得对,可此举不好矫正哪,”赵祯道。总要派主考官的,这不是小事情,不能偷偷摸摸的将主考官塞到贡院,就是这样做了,也保了密,到了科考进行时,考官要出来举行礼仪,学子还能看到,能看到就能临时揣摩考官喜爱。无解之题。
    “陛下,不难,只要主考官性格迥异,各自出题,此弊端自然化解。”
    “好主意。“赵祯道,当然再好的主意要到下一届了,这一届不能将它推翻重来。
    插了一会儿花,再次商议国政。
    两个舅哥不知道,走了出来,大舅哥又不解又担心的问:“妹夫,为什么要说出来?”
    “我不说出来你们就不说吗?”
    “我们怎么会说?”
    “不用担心,也不要想那么多,记好了,你们本性就是忠厚的人,多做做忠厚的事,以后未必没有前途。如你们写文章一样,若是一味放弃本性,追求浮华艳丽,你们的文章未必写得好了。相反,你们用朴厚写文,倒能中考官法眼。写文章,做事情,是一样的。偷机取巧,非乃你们所长,若钻研,那是舍本求末。”原因郑朗不想说,也不需要说。
    “可是,可是。”
    “大哥,不用可是,而且只要此次殿试你们不要考得太差,大约同进士就有了。”
    “这是为何?”
    “刚才陛下是夸你们。”再夸,也没有指望两位大舅哥能考中进士,宋朝人才太多,两位大舅哥才能平庸,同进士,此次就是一个机缘了。没这次召见,殿试时多半还会被刷下去。
    说到这份上,两位舅哥渐渐会意,脸上露出喜色。然后看着郑朗,不知道怎么感谢。
    三人一道慢慢往回走,春光明媚,万物复苏,御街两边的槐杨吐出了新绿,偶尔能看到一两株桃花,花多未开,含苞欲放,不过有大丛大丛的春梅开得姹紫嫣红,阵阵春风吹来,香气袭人。
    郑朗在京城溜达了多次,终于有百姓将他认了出来,热情的拱手道:“恭贺郑省元。”
    “不敢,不敢,”虽这样说,脚步没有停留,他是人,不是猴子,越是有人招呼,越得走快一点。
    但无论他走得有多快,多年的宅,或者说雅一点,养了两辈子的气,性格温吞,再说雅一点,性格温润似玉,气度安详,因此每一步跨出去,都给人一种从容不迫的感觉。
    光环同样会给一个人加分的。
    三人走在一起,崔家两郎长相很好,三郎最佳,可偏偏郑朗夺了他们的风头,而且温和的态度,更使得一路走过去,百姓交口称赞。
    春天是出来的好时光,街上有许多小娘子出来逛街的。当年看到郑朗,一个个杏眼横飞了,此时看郑朗,更是神态不同。有的小娘子看着郑朗圆乎乎的脸蛋上,一脸的端正随和之气,身体快软了下去。
    郑朗看着这些小姑娘们表情,吓得不敢看,省怕她们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心里想,得,还是早点成亲吧。这种样子,非我喜爱。
    一路走过去,他不注意的。人群里有一个身穿短春衫,满脸英气的少女也用眼睛盯着他们看,然后脸就红了。小丫环急了,道:“小娘子啊,那不行的,人家订了亲。”
    “说什么呢。”
    小婢不敢说话,心里说,分明你看着他们,动了春情的。
    ……
    多年的独处,使人们对郑朗多了一份好奇,但也多了一份陌生遥远。看看欧阳修昨天前来造访,犹豫再三,遑论他人。唯独一门好处,清静有了,否则换作他人,此时一定门庭若市,让郑朗扰不胜扰。
    知日曾经说过他:“小施主,你不是梅花,却也是一朵幽兰,虽开在孟春里,却喜经幽谷绽放。”
    倒也中的。
    也是知日喜欢他的原因,不过知日心里面更清楚,这朵兰花开得太耀眼,早迟要被人拿到都市里去的。也就是他说的俗了俗了。
    很多学子想亲近一番,却畏其难,不敢登门拜访。于是郑朗安静的将行李搬到了严记客栈。
    胖掌柜不顾店里面的忙碌,将伙计全部招呼出来道:“省元公来了,快帮忙,大家一起搬行李。”
    “严掌柜,别,什么公的。”郑朗头有些晕,咱还小呢,才十七岁,你想诅咒我啊。
    严掌柜点头,然后搓手,激动了,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一张胖脸上堆着笑容。还是郑朗提醒了一句:“你孙子呢?”
    要看一看的,省元一中,小皇帝不开后门,也必中进士,自宋朝开国以来,省试名次与殿试名次不一样,可相差不大,只要中了省元,多半是三甲之类,非元即榜或花,也有例外的,但不会滑落到十名开外。有,仅几例,那是为了避讳才有意将名次滑得更远一些。自家一无高官在朝堂上,二无贵戚,何来避讳之说?这个学生是收定了,要看一看。
    “喏。”严掌柜一对眼睛快笑眯成了一条线,郑朗没有管他,客栈里还住着许多学子,多数学子落了榜的,可才放榜,几乎都没离开京城,许多学子涌了出来,所以立即冲招呼的学子拱手回礼,然后钻进了后院。
    郑朗态度温和,可处世是生人勿近,但不意味着这些学子害怕严掌柜。一个个围上来恭贺,这是亲耳呆到郑家子见严掌柜孙子的,那也不易,人家的学生是什么人,两个胆大包天的超级天才,吕相公的神童儿子!严掌柜乐得嘴合不拢,说道:“同喜,同喜,今天晚上的晚餐我免了大家的钱。”
    高兴得无从表态,于是请客。
    这才将小孙子带到后院,见了面,老老实实的施了一个大礼,说道:“见过省元。”
    两小好奇的围着这个小胖子转,听说过,第一次看到。
    “别吓着人家,”郑朗将他们喝走,这个小胖子可没有二小的胆量,才气也差了一些,不过读起书很用功,人也很老实。只要是老实人,郑朗都喜欢,包括吕公著在内。至于王安石与司马光,那是没有办法了。
    “来,你坐下来。”
    “喏。”
    郑朗问了一会儿学业,整天与王安石与司马光呆在一起,就包括吕公著的几次来访,严家小郎的资质相比,是差了很远。不过郑郎也有耐心,那三个小三子不能算的,整个宋朝也不会有多少。不过好在此子很用功,问了问,学业尚可。然后问道:“殿试马上开始了。”
    “喏。”
    “你不用拘束。”
    “喏。”
    郑朗看着小胖子,开始挠头,他对小胖子这种性格不排斥的,但想想二小的刁钻,还好,吕夷简将他家最聪明也是最老实的儿子送过来,冲一冲,不然小胖子与二小在一起,肯定格格不入。温和地说:“不用怕。”
    他说不怕就不怕?随着他名气越重,连下二元,第一元下得诸多举子心服口服,第二元还是考官打压的情况下,都没有打压下去,在民间产生了多大的影响力。小胖子与郑朗见过许多面,可心中的那份拘谨反而更重。
    “喏。”
    郑朗又挠头,慢慢来,以后呆在一起呆的时间长,会好些,若真抱定这种态度,跟了自己,未必对他有益,又说道:“一旦我再中……”
    “省元一定会再中的。”
    这个不用抬杠,其他人能落第,省元若落了第,岂不是笑话?就是榜单上前十名,皆不会落第。郑朗道:“且不管,如果我到远方任职,你会不会跟我一道前往?”
    “晚生就怕自己笨,沾污了省元。”
    “笨鸟先飞,史上有不泛大器晚成的人,他们资质皆不大好,可用了功夫,最后全部成为一代英杰。况且你资质也不是很差。”
    “如果省元不嫌晚生笨,晚生自愿意跟省元去。”
    “那就好。”郑朗点了一下头,无论那一个小三子,下两届科考要将他们放出去,以后单飞了。但此子想后两届高中大约不能,有可能会带在身边很长时间,不到二十几岁,休想参加科考。不是科考,还有做人的道理,简单的为官之道,都要慢慢培养教导。
    “去吧。”
    “喏。”
    看着他胖乎乎的身影离开,江杏儿笑眯眯地说:“好乖乖的蚕宝宝。”
    郑朗忍不住笑了起来,虽比喻不大好,却很恰当,有时候看到孙家小郎安静听话的胖模样,是很象一条胖乎乎躺在桑叶上的小肥白蚕。江杏儿打趣了一句,与四儿将郑朗行李整好。
    有时候郑朗很满足,人生如此,夫复何求?要吃的,凭自己的家世,什么吃不起,要穿的,家里那个庞大的作坊与店铺,什么衣服不能穿,要钱,也够用了,虽不能与宋朝顶级豪富相比,也能过一个大康生活吧。要名声,有了名声。要地位,马上也有了地位。自己除了学问,还用追求什么?看一看,连收拾一个行李,都不要自己动手。
    坐下来看书,然不久,严掌柜又走了进来,说道:“雎阳进士张安道求见。”
    然后一脸歉意的看着郑朗,普通的举子还能挡一挡,这个张方平刚高中第四名,前途不可限量,自己不敢阻拦。郑朗摆了一下手道:“严掌柜,你不用这副表情,让他进来。”
    一会儿严掌柜将张方平带了进来,等严掌柜离去,张方平说道:“此次我还要感谢省元。”
    “安道兄台何出此言?”
    张方平苦笑了一下,道:“此番几位主考官阴差阳错,择了九份卷子,其中有一份卷子是在前十的,我回去后想了想,可不正是我的那份卷子。”
    郑朗闻言不由大笑起来,道:“那也不用感谢我,不过安道兄台的豪气我很钦佩,以君的名次,殿试一定会高中,以后就要成为朝廷官员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正是。”
    蔡齐说郑朗有上古士大夫的风范,说得有些玄,可这个张方平却很有上古的一些侠客风范,为人豪爽磊落,也让郑朗很钦佩的。而且两人骨子里皆有些孤傲,所以越说越投机。
    另一边也有人在说话,王德用下了值回到家中,小孙女迎了出来,亲热的喊道:“翁翁。”
    “芹儿,乖。”看到晚辈,王德用那张大黑脸绽放笑容。
    “翁翁,孩儿有一件事想求翁翁。”
    “说吧。”
    “孩儿今天在街上看到了郑州的新省元与两位舅兄一道……”王德用的孙女拽着王德用的衣角边说边撒着娇。
    “他们是陛下召入中书省问了一件事……你问这个干嘛?”王德用忽然警惕起来。
    “孩儿听民间有谚说榜下捉婿……”
    “芹儿,别,郑家子可不大好捉的,”王德用大黑脸上青筋立即跳了起来,小孙女异想天开,榜下捉婿是有的,上到大臣,下到富翁,虽未强行捉,可那种种手段使了出来,与捉没有任何区别。然而郑家子能捉么?自己是宰相也不行!(未完待续。如果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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