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公辅说道:“陛下,为何不提皇佑?”
    郑朗在朝堂上有许多忠实粉丝,脑粉级别,高层少了,但钱公辅算一个。郑朗不会说皇佑怎么怎么的好,可做皇上的,你不能不提。咸平虽好,还能及皇佑数年辰光吗?况且那样的大治还是在王则叛乱,黄河大型决堤之时。
    刚回京的王安石说道:“君倚,无可比拟,皇佑之治乃是调节,首要有数个条件,吏治清明,财政勉强健康,政令通畅。彼时与此时截然不同,不可类比。若说改制,郑公在参知政事时,倒是做了一些良性改制的事。进入中书后,做得很少,仅有一个银行监与农田水利法。”
    说得很清楚,好是好,但不能采用。
    赵顼道:“介甫言之有理,还是看一看咸平之治吧。”
    俺不是为改制的什么,得一步步来,先裁官,可是不能说。
    眼下这种协商方式让大家很满意。
    作为首相,无论吕夷简或者韩琦、王曾、丁谓皆讲威仪,文彦博大宋曾公亮等人两中间,但是富弼与郑朗皆不讲架子,以前首相第一个入朝,第一个出朝,百官看到后全部回避,郑朗两度为相,皆取缔了这些繁琐礼仪。即便现在议事,也是坐下来协商。有了那么一份民主气氛。
    一是郑朗不在意,二是让大家感到尊重,三是让大家敢于发言。
    大家也不会怀疑皇上对郑朗不器重。
    虽在财政上还是一个黑窟窿,但京城各部司梳理后,至少在京城这一块令领畅通了。这就是才能。
    那么咸平之治能有什么,大家一起努力回忆,略有些远,若说庆历、皇佑、嘉佑,大家能说一个头头是道,说咸平,许多人陌生了。
    郑朗咳嗽一声,说道:“可以不急,病来如山,病去如丝,想要将国家如今的种种弊端治理革除,非是一朝一日之功。我说另两件事,第一件事乃是军事。”
    大家正襟危坐。
    国家浪费严重,军费乃是大头,若没有西北用兵,黑窟窿没有这么大的。
    郑朗道:“原先陕西兵不足三十万,其中包括一些乡兵、蕃兵,自谅祚入侵后,陕西兵变成四十五万,还有十几万义勇,仅此一项,费用变得就十分浩大。实际西夏国内民不聊生,与我军交锋以来,败多胜少,听闻谅祚负伤于萧关下。陕西不需再用这么多兵士了。第一便是十几万刺字义勇,虽说是义勇,所需费用不如禁军,但非是也。本来陕西开发三白渠,几乎能保持正常年间自给自足,即便有荒年,州仓有积余,国家稍做振恤,即可熬过灾年。十几万义勇一抽,十几万户百姓生产受到伤害,再加上原来大量的乡兵与蕃兵,原本国家仅向陕西提供少量粮食,如今一半军粮却要靠江浙调动。仅是这个浪费会有多严重?”
    “稚圭私心重矣,”富弼叹了一口气。
    其中的过程还有他更清楚吗?之所以闹出来十七万义勇,与军事需求根本无关,事实证明三年时间,这些义勇除了训练与耽搁农耕生产之外,在战场上根本未发挥过任何作用。
    发挥了作用,侵袭了枢密院权利。
    司马光道:“陛下,臣当初就反复进谏,然韩公不听。仁宗之时,因大量边民沦为乡兵与蕃兵,导致三白渠开,粟价一斗仍在三十多文以上,麦价近五十文,米价一百文。仍现在陕西粟价禁达到几百文,往往一斗粟麦运到前线,居然达到千文。非但国家浪费严重,就连百姓生活也受到影响。请陛下三思。”
    农民还好一点,苦的是城镇居民,正常做工,一天近百文,若文价一斗在百文,苦一点,还能余下一些钱帛用做他途,若是涨到几百文,挣口粮钱都不够。
    “还有呢?”赵顼问郑朗。
    “陕西已有十余万乡兵蕃骑,既然西夏求和,朝廷留下十万兵于前线,十万兵于京兆府足矣。”郑朗本心当中还想多刷掉一批兵士,不过考虑到接下来发生的事,刷回来太多,朝中会有顾虑,兵还是要继续裁的,但不是这时。又道:“乡兵本来有一部分亲属从事农业生产,蕃兵也有自己的牧所,他们供给不会很多,十万禁兵于京兆府就粮,仅粮食浪费就会少一半。那么陕西军费一年就可以进出差错千万缗以上。”
    “准诏,”赵顼动心了,那个欠负可以慢慢还,但不能再继续欠负下去。这是最首要的任务。
    “河北战兵三十万,也多矣,臣以为二十万足矣。”
    “契丹那边会不会……?”曾公亮狐疑地问。
    “不会,只要留二十万禁军震慑足够了,明仲,请相信我,”郑朗说道。耶律洪基玩都来不及,还有心思想着宋朝?又道:“契丹也与我朝一样开始堕落,不过不同的是陛下看到我朝出现弊端,奋发图新,契丹皇帝非然,只顾狩猎。此时我朝一年五十万的岁贡与互市对契丹犹为重要。再加上二十万禁军驻守严防,边将不粗心大意,不去挑衅,河北不会有事。”
    在军事上郑朗同样有话语权,赵顼说道:“准。”
    郑朗未说这些兵士退回京城怎么办,但退回来了,朝廷所付的仅是赡养费用,放在边境养一个兵士与禁城养一个兵士,费用最少相差一半以上。
    两诏立下。
    具体的如何退,这个由西府安排,郑朗不管,继续说道:“其二就是官员的分流。”
    “分流?”富弼惊讶地问,又是一个新名词。
    不仅是分流,也是一种明确责任与分工,但这一回动的乃是地方。各州县不仅有知州与知县,还有其他的相关官员,宋朝官制,不,应当是整个封建王朝官制的最大缺点就是培养全能战士,懂军事,懂水利农务侦案经商税务教育,那是不可能的。而且地言官制也有重叠架空现象。因此郑朗来了一个分流,将各路使与各州各县官职责任分工明确,同时明确互相的监督功能,既将地方各个官吏权利分化,使之不会专权,形成一些严密的掣肘,又不会耽搁政务执行。各个官员分工明确,更利于专业化。人的才华是有限的,即便是官员,有的善律法,有的善长军事,有的善长政务,有的善长经营,有的善长侦案。
    也就是让地方各个官员人尽其用,不过这样一来,各州县必然造成官员的扩大化。
    当然,京官泛滥成灾了,下面也早就泛滥成灾。
    可还是有所不同的,赵拚说道:“郑公,自裁并京城闲置部司以来,裁下来大量京官,导致议论纷纷。郑公此议,是想安置这些京官乎?”
    若那样,赵拚会非常失望。
    “非是,这本就是我朝政治的一大时弊。诸位,你们多担任过一州县首长,甚至担任过边区的知州之职。但有没有感到吃力?诸位我不知道,只是我感到很吃力。人有所其长,也有所其短。我朝却要求各知州知县什么都懂,可不可能?”郑朗问了一个严竣的问题。郑朗在下面呆的时间很长,吏治方面也积累了大量经验。
    他还有后世的高度,脑海里的一个硬盘,但才下去时,尽管做了许多准备,还是手忙脚乱的,那时才是一个处女式的太平州,若是一开始就到了杭州,准得会出大乱子。后来好了一点,即便如此,也不能做到事事如意。不可能什么都懂,一通百通,那是玄幻小说,非是现实生活。
    这是一问,但相信在吏治上能超过他的人,在座的估计不会有第二人。郑朗又说道:“况且各州各县官员皆已泛滥成灾,难道将他们一一黜罢?”
    赵拚仍然说道:“郑公,是泛滥了,可终是名不正言不顺,可以慢慢解决地方上的冗官问题,若是依郑朗之见,地方各司分流,分工明确,是乃祖宗家法之意也。不过从制度上就无形中增加了官员,会更加泛滥成灾。”
    象国家禁止小姐,明显成做样子的,非没有禁止掉,反而让它成为灰色产业,有权有势的,有黑道背景的才能生存,产生无数悲剧,于是有人说不如将它合法化吧。但真合法化后,会成为什么局面?卖春业会遍地开花,整个社会已经在充满着拜金思想,会使无数女子道德沦丧。
    郑朗在做长考。
    对于他们的争议,有许多人是站在赵拚一方的,不过那七百多名京官委实让人头痛。那一个没有弟子门生的啥,郑朗若包括时恒与赵顼在内,计达十名门生。还不算多的,有的人更多。
    治平数年,官德败坏,奔竞之风炽烈,这些京官下来后,不知求了多少人。郑朗提议,无异给了一些人机会。何去何从,一个个正在天人交战。
    郑朗想了很久,说道:“这样吧,撤废一些州县,例如封州面积不及邕州几十分之一,人口不及邕州几十分之一,然官员却比邕州一半还多。州县多,则官员多,役繁又忧民。再如渭州,西有德顺军,北有怀德军,若在中间做一些调整,大部划为渭州管辖,北与西各划为德顺军与怀德军管辖,不但利于军队调动,又可以利于减少官吏。再如京畿,乃是国家首要之冲,郑州与滑州面积狭小,为何不能划为京畿管辖?既能增加京城实力,又节余了官吏。废一郑州,就可以节余十几名州官,四百余衙役,仅此一次,就可以节余十万缗。”
    富弼与曾公亮对视一眼,到这时候,他们才略明白郑朗与皇上在唱什么双簧了。
    在樊楼时,郑朗曾说过,但不敢说得很多。
    解决冗官的两条措施,第一条乃是王安石的措施,裁州县,若全国裁得好,能裁去二十几个到三十几个小州,一百多个县。二是控制仕途,减少官员,主要减少恩荫,节制科举的次数与人数,降低科举入仕者初授官,延缓注官,考中了进士还不算,得进一步的守选。
    第二种方法便是宋孝宗的策略,年满七十以上者,若无特殊才能劝退,都七十岁了,智慧身体皆下降,以前没有出色的表现,当真是冯唐易老?或者姜子牙?就是姜子牙也不是七十岁以后才发迹的。也有特例,象郑朗就是年满七十,估计他要退,朝廷也未必让退。
    其次象咸平之时,一旦官员泛滥成灾之时,强行劝退裁减。
    再者就是裁减权摄使臣及额外人吏,象一些闲置机构就算是额外人吏,还有无节制地向地方各州各县各监派驻使臣。
    减少三衙官属,这一现象也很重,不仅是政官浮肿,三衙官员同时也在浮肿。
    清理诸司,重新编制吏额。
    当时只是随便说一说,无论那一种,实施起来都会有很大的争议,因此郑朗自己也在自嘲,乃是空中楼阁。
    不过这时候,他们想到的其中一种,清理诸司,重新编制吏额。现在做的事,就是在清理诸司,但不是打着解决冗官旗号,而是打着解决政令不畅的旗号。
    是不是如此?
    两人皆有些紧张地看着郑朗。
    说归说,说者容易,听者更觉得容易,但做下去,不知道有多难。
    郑朗也知道难,宋孝一生共四次解决冗官问题,还真成功了,可每次解决,即便他是皇帝,次次都遭到下面的阻拦反对攻击。与士大夫斗了一辈子,最后向士大夫妥协了。
    并没有过多少年,大家一起完蛋。什么高高在上的士大夫,什么也不是了,变成九丐十儒,连乞丐都不如。明初还好一点,后来又故伎重演。然后乖乖地做满朝的狗。
    知道,可不能气愤,必须得慢慢来,若这时不解决,再也没有解决的机会。
    即便时机大好,郑朗还耍了一些手段。这次分流就是手段之一,裁官是必须的,分流也有一些好处,工作更细致,也安排了一些官员。如今差官两万五,能不能裁成一万五?不可能。能使差官变成两万人就不错了。当然,一旦一些小州县裁去,人口膨胀,也必须更多的官员来管理。无奈也。因此一边裁一边安排,必须控制在两万官员以下,但也不可能裁到一万五。至于真宗时不到一万名官员那仅是一个梦想了。
    不是自己要裁,得让天下人呼吁裁减!
    赵拚沉默不言,这时吕惠卿说道:“郑公,陛下说反思咸平之治,咸平四年裁去十九万五千名官吏,由是大治。若没有裁减这么多官吏,一年国家得支付几千万缗,如何利国惠民。我以为郑公既有减裁州县之意,也非是不对,一些州县当时设立有各种原因,虽偏狭之,不得不设,如今不需要了。这些州县可以减裁,为何一边裁减,一边又使地方官吏壅塞?”
    不是说咸平之治吗,咸平之治实施了许多好策略,裁官就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为何不执行呢?
    郑朗则怀疑地看着他,心道,难道这小子看穿我的心思?
    看着赵顼,闭上眼睛不答。
    赵顼会意,吕惠卿提了,就看各位大臣如何想,道:“今天就到此结束吧,郑公之意,大家可以回去商议商议,哦对了,将赵卿、吕卿与郑公所说的话,登于报纸,看看天下士子们如何评价,以便采纳。”
    然后又对郑朗、富弼与曾公亮说道:“三公留下,替朕侍讲。”
    乃是郑朗主意,进入中书,政务多了,曾公亮索性是能者多劳,几乎一起交给郑朗。郑朗时间紧张,赵顼仍然很年轻毛躁。有一个前例,辽圣宗做皇帝做得好,不是在他手中做得好,而是在萧太后手中做得好。若没有萧太后,若十几岁就将政权交给辽圣宗,会是什么情况?赵祯也是如此。孔子说三十而立,若大的国家,不到三十岁,想接手,会很难的。但有一个前提,不要碰到武则天与慈禧这样的女强人,否则就悲催。
    高滔滔还政未必是坏事,但皇上的教育还得要抓紧,一般人此时不大好教皇上了,郑朗又请富弼与曾公亮做帮手,三名首相前来教导。
    若再磨上数年时间,至少会比史上的宋神宗更完美。
    大家离开,赵顼笑嘻嘻地说:“郑公,将欲翕之,必欲张之,将欲弱之,必欲强之。”
    “陛下,虽这也是一种道,终是小道,节只是辅之,仁爱忠厚淳朴才是本。”郑朗正色说道。用了一些阴谋诡计,可是郑朗不希望赵顼学习它。若重视了这些诡计,以后必入邪道,甚至踏上杨广之流,或者成为嘉靖。皆不是好事情。
    三个首相在教皇上。
    下面大臣在写奏折。咸平之治有什么呢?这不要紧,关健是皇上下诏让大家写咸平之治是什么用意。一个个揣测。这就是几年来奔竞之风形成的坏习惯,皇上让你写,不是写皇上要的什么,而是你们各自心中想的什么。
    就写到官制。
    这是进谏最多的,一一采纳,非是庆历时的监督制度,而是将咸平时的制度恢复了大部。第一个便是保举制度与牵连制度,官员入仕必须有一人保举,若保举的官员犯错,直接上司与保举人皆要惩罚,若贪污数量严重,上司与保举人甚至能免官。第二个便是私罪者不得重用。第三是政言分开,宰执不得有门生或者子弟在台谏,也不得推荐台谏官,台谏官必须由皇帝亲自任命。
    不算是改制,而是恢复真宗时的祖宗制度。
    实际是改制,至少对治平以来的官场进行改制。
    诏书立即颁下,范纯仁立即上书回避,因为他就是郑朗的学生,不回避不行。郑朗说道:“尧夫,这样吧,言臣你别做了,交给你一件重要的职务。台谏荒废,监察司更加荒废,台谏乃是皇上的耳目,监察司就是台谏的耳目。交给你主持。”
    “好,”范纯仁道。只要不做监察御史,什么都行,对官职他看得远比司马光王安石淡。范纯仁不知道郑朗交给他一个什么样的差务,会非常非常的重要!
    秋天一天天地深了。
    争议声忽然大起来。
    改制未改多少制,倒是财务开始执行透明化,各州县财政出纳一起登在报纸上,不但登了今年出纳,还登得很详细,财入有哪些,支出有哪些,并且还详细地登了真宗、仁宗时的各州县出纳情况。
    让大家一起对比。
    同时又刊登了郑朗、赵拚与吕惠卿关于官员分流的争论。
    下面是朝野内外各部司官员数量的对比。
    还能不明白吗?
    许多士子上书,请求郑朗废掉这个分流增官举措,当务之急乃是减裁官员,而不是让各州县官员分工明确,公开地增加员额。郑公,你不能这样妥协,忘记你是如何赴京的。听闻你赴京进入中书,一路百姓夹道欢迎,自郑州到京城,两边道路人流从未中断。国家财政如此困窘,你怎能妥协呢?
    宋朝前期没有文字狱,大嘴巴对准皇帝放都没关系,各个报纸,连新成立的十家晚报,皆纷纷议论此事。
    郑朗面对这汹涌而来的民意,不得不将重要的官员一起召集,再行商议,先让他们看报纸。大家看了再说,吕惠卿、赵拚、王珪、吕诲等官员一起说道:“郑公,万民呼吁,不得不三思啊。”
    然后又看着赵顼。
    赵顼走来走去,最后等大家议论声结束,才说道:“是啊,若没有节控,一味分流,国家官员还不知道冗到什么地步。这样吧,以朕之意,折中之策。官员太多,既然对地方也要进行分工,以使职责不明,政令不畅,及用人之长,这是冗与增,那么就要节与减,自京城起到地方各州县与监司,员额也要明确与限制!”
    富弼苦笑,终于来了。
    之前所做的一切,包括让大臣议论咸平之治,正是为了皇上这句话。(未完待续。如果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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