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弼仍克制着怒气,找韩琦争辨,韩琦不客气地说:“彦国,你懂军事乎?”
    富弼哪里懂什么军事,连战场也未上过,韩琦不管是不是郑朗提携,确实有过实打实的功劳。无言以对,默然半天,愤愤退出。
    司马光气愤不平,这整胡来了,上书道,康定庆历之际,赵元昊叛乱,王师屡败,乏少正军,于是籍陕西之民三丁选一,以为乡怀手,又刺充保捷指军(指乡兵),沿边戍守。闾里愁怨,不可胜言。农民不习战斗,官中又要费衣粮,私家又须供送,骨肉流离,田园荡尽。时过二十年陕西之民仍不复旧者。也就是宋朝大发展,可到现在陕西还没有恢复元气。
    河北河东为缓军费,籍民刺为义勇,编入保丁,而不刺为正军。今议者怪陕西无义勇保丁,却不知道陕西之民三丁有一丁已编入保捷军中。三丁再有一丁编入义勇,此诏一下,百姓如何惊忧。况且陕西正军与保捷军甚多,不至于溃守,何做下如何有百害无一益之事。
    连上两书不报。
    一怒之下,司马光来到中书与韩琦论理。韩琦微微一笑,君实,你不懂军事,兵法道兵贵声而后实,谅祚桀骜不驯,若听到陕西骤增二十万兵,岂不感到震惊?
    震惊个鬼。
    司马光根本不听,而且吵架的本领,韩琦也远不是他对手,道:“兵法为什么要先声,那是没有实力,必须虚张声势。要不要我举几十个例子给你听。”
    论对历史的掌握,韩琦更不是司马光对手,又道:“那只能欺骗一时,不可复用。今天我们虽增二十万兵,实不可用。不用十天,西人必知道其详细情况,会不会害怕?”
    韩琦不能回答,只好悻悻地说道:“庆历时陕西乡民初刺手背,后皆刺面于充正军,何忧今天复举?况且敕牓已经张贴出去,以后不再用百姓充边防就是了。”
    司马光不客气地说道:“你说的话,我根本不相信。”
    韩琦道:“我在此,你尽管放心。”
    司马光盯着韩琦说道:“不但我不相信,就是你自己也不那么自信吧。”
    韩琦大怒,喝道:“你敢藐视我?”
    两人地位悬殊很大,而且韩琦强横天下无人能及,司马光语气软了软,答道:“就算相公在此能做到,可万一他人当位于此,见相公前例故事,他们会不会照抄呢?”
    你是首相,可也得讲一个理儿。
    韩琦不能回答,但也不用回答,一拂衣袖离开,不理睬你了。难道你能跳上天去不成?
    这一招很管用,司马光又不能揍韩琦,郁闷地回去,继续上第三奏,易说,不远复,无祗悔。元吉。说命说,无耻过作非。康定年拣差乡弓手,原来不刺手,后到庆历中,刺充保捷,富有之家用钱财雇扫中壮捷充替,民还不怨。今天无辜一切刺手,则是十几万无罪之人永充军籍,不复为平民,百姓何时罪,朝廷害之?
    不报。
    第四奏上去,从唐朝讲起,再讲到庆历战争的对错,还是不报。
    第五奏再上,讲河北河东义勇军,契丹入侵,用之战,可否管用?已经成了害民之举,为了其专心训练,国家每年为河东河北耗费无数物力财力。这还是训练过的义勇,况且没有训练过的农民。何忍以十余万无罪赤子,尽刺为无用之兵?
    前五奏司马光写得很耐心,最后一奏终于沉不住气,胡言乱语,陛下新临大政,当求善无厌,从谏如流。为什么不听台谏的话。陛下万民之父母,万民乃是陛下赤子,岂有父母误坠其子于井说吾误矣,而不救?听台谏的话,罢此诏吧。
    六篇奏折上,皆不报。
    司马光一怒之下,对赵曙说道,陛下,将臣外放吧,这个知谏院俺做不好了。他是有功劳的,赵曙不准。司马光一气之下,回到家中酩酊大醉,郑氏一门,只有大苏贪酒。其他人皆不喝酒或者喝得很少。一次包拯让司马光与王安石饮酒,王安石就是不饮,司马光却小抿了一口。仅是小抿。一方面反应了两人的脾气,一方面也能看出他们平时不吃酒。
    气得喝酒大醉。
    富弼看得更清楚一点,自这年腊月起,开始上书辞职,一直到来年的八月,富弼一共上书二十表,要求辞去西府首相之职外放。但他不是软弱,最后一道谢表上说得很清楚。史上富弼就隐约地看到一些不好的迹象,与郑朗多次交流,看得更清楚一点。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征兆,甚至比吕夷简危害更大。至少吕夷简不敢用国家来做筹码打压敌人,虽打压,该用的还是用,该不用的还是不用,例如让范仲淹主持西北。但现在官员倾轧,打击与报复已经没有了限制,不仅是人身范围的胡乱攻击,甚至不顾国家局势。
    这是一个很不好的趋势,一旦形成例子,以后庙堂精力就会放在内斗,争权,清洗与陷害,报复上,甚至根本不顾国家利益。
    为了使朝廷不形成党争,俺退了,希望诸位以国家为重,不要使朝堂产生更严重的分裂。诸位好自为之吧。
    我不争了,韩琦,你也不用为了挤压枢密院的权利,让陕西十几万百姓受苦受罪。
    富弼一退,一切走上正轨,与十六万义勇无关。韩琦说了老实话,陛下,不要担心哪,李谅祚仅是一个小狂童,非有元昊智计,而边备远胜于康定之时。
    许多大臣暗暗鄙视,既如此,又何必兴师动众,让十六万陕西百姓刺字?
    欧阳修也说了老实话:“今天兵甲虽不能称为精利,但也不象往年那样腐朽,城垒虽粗尝完辑,也不象以前那样隳颓。执政大臣皆当时宣力者(指韩琦),其留心西事熟矣,不象以前那样大臣听到变故一个个茫然不知所措。今谋臣武将城器械皆胜于以前,可谅祚仅是一个小狂童,数败于吐蕃,有何惧哉。”
    大家更无语。
    富弼在洛阳听得那个心里面叫憋闷哪,差一点一口气没有憋死。
    韩琦与欧阳修在军事上见解是很正确的,治平二年正月,李谅祚攻庆州王官城,这时宋军有备,经略使孙长卿拒之,不得进。孙长卿还仅是一个文官,若遇到狄青,李谅祚会很悲催。
    然后上表自陈,麻痹宋朝。
    后世看看倭国的做派,就能看到西夏的做派,一边狠狠地打脸,一边派几个无关痛痒的人来和好,后者向世人强词夺理,前者伺机而动。若麻痹了,就过来狠狠咬上一口。若不麻痹,那么就象其他人叫屈,咱给了面子,人家不接受怎么办。就是这种拙劣的方法,居然若大的国家就没有办法对付。但富弼要退,一切回归正常,在韩琦建议下,派使王无忌持诏诘问。西夏派贺正使荔茂先献表,胡说八道,将过错归于宋朝边吏身上。这次韩琦表现很好,劝说赵曙不听。
    又围萧关,不克。
    萧关成了李谅祚的心头恨,他一心想要光复父亲的荣光,麟州屈野河之西还给宋朝,丰州也还给宋朝,但萧关以南全部被宋朝侵占,侵占的还有环庆西边许多地区,一直接到横山。
    当然,大家心知肚明,宋朝在郑朗指导下也不是很老实,特别是程戡,一直采用了郑朗策略,少许地救济横山诸部,导致许多部落心生两端,李谅祚出兵一是为了宣威,二就是震慑,三是看能不能乘宋朝内政不好的时候,取得一些大捷。
    秋八月,西夏拒诏使王无忌于边境之上,再度出兵。出萧关不行,但可以从天都山出兵,虽然郑朗那些蚕式防御还在,可多年未战,葫芦川与没烟峡水草丰美,有许多蕃户迁移于此。夏兵至,再杀蕃户数千,掳牛羊上万。
    至平三年,又发起多次侵犯。
    郑朗忍无可忍,继续这样下去,以前取得的一些成果将会一一被蚕食,上了一篇奏折。那就是火炮,时至今日,至少在虎蹲炮上,技术已经十分成熟。
    小砦堡不能放的,怕西夏人得到。不过得到也没有关系,没有炮弹,等于零。但终是不美,放于大砦大堡上。秋九月攻庆州大顺城,这也是一个西夏人眼中的眼中钉。环庆经略使蔡挺戒边户入堡,诸寨不要出寨迎战,将郑朗的办法采纳了过来。然后潜布铁蒺藜于城濠之中,西夏大军至,渡者多伤。攻三日不克,带着大群伤兵分攻柔远寨,这一回更悲催,遇到了一员绝世勇将,狄青看重的张玉。
    先是派重兵拒守柔远寨,夜里乘西夏人无备,张玉率领三千敢死队出斫营,奇袭西夏中军。西夏大溃,退回金汤城。
    这边不大好玩了,李谅祚一调头,又带着军队杀向萧关,其实他不知道,在大顺城下他侥幸逃了一命。到萧关悲催了,哪里是杨文广,在郑朗提携下,杨文广正式走向前台。并且正好朝廷运来六十门虎蹲炮,杨文广一直未用。等到西夏主力军队正式攻关时,忽然将虎蹲炮搬了出来,近处是投石机投放火药包,远处是射程达到三四百米的虎蹲炮。
    而且一发炮弹将李谅祚削伤。
    西夏大军又开始溃败,杨文广开出关门,率军出击,将李谅祚杀得丢盔弃甲。
    当然,一旦战争开始,皆不大好,虽然数传捷报,却给边民们很大压力,许多边户逃向内腹。
    这时,大家很想念一个人,郑朗。
    前几年李谅祚派使求汉书汉服,再加上宋朝相助之恩,大家一起认为以后边境可以平安了。郑朗却明智地说了一句,仅能平安几年。果不其然。
    然而最佳的时机过去,以现在宋朝的情况,是没有办法将西夏消灭的,打来打去,只是两败俱伤。这又是一个不顾百姓的主,可宋朝得顾着百姓。大家商议,韩琦说道:“无妨,派使到边境喊话,因为你们的不逊,从今天起岁赐与互市商榷全部中断。马上这小子就老实了。”
    赵曙狐疑地问:“就这么简单?”
    韩琦道:“不复杂。听臣建议吧。”
    那时更没有人追问既然如此简单,何必刺乡勇,让陕西百姓人心惶惶?
    中使到宥州带着公文,递给西夏人,李谅祚大沮,派使谢罪说道:“受赐累朝,岂敢违反先誓?仅是边吏擅自兴兵,朝廷复岁赐,我马上派人将他们诛杀。”
    敢情他毛没长齐,将韩琦当成毛未长齐的小孩子,无人相信。
    互市封闭了,榷场关闭了,岁赐也没有了,李谅祚老实了。
    老实的却是在宋朝这边,吐蕃那边还在经营。瞎毡死,西夏破龛谷,其子木征不能自立,迁于河州。正好秦州丁族首领瞎药与唃厮啰父子不合,迎木片居于洮州。木征来到洮州后想要立文法,秦州诸蕃不服,将木征逐回河州。木征无立足之地,李谅祚听闻后,派人阴诱,木征与青唐等许多部族请求并附。
    至此,从渭州到秦州西方广大领土上诸蕃部一起向西夏诚服。还不能为西夏真正所用,一旦为西夏所用,陕西情况更加恶化。甚至一度让西夏袭击到原先的秦州腹地金鸡川。
    南方是好消息,让李谅祚敏感地抓住。可是宋朝一直不松口,没有了宋朝岁赐与互市,西夏经济情况再度变得恶劣。于是派使哀求,反正中国国大人多钱多,还有人也很傻,当时赵曙已死,赵顼即位,郑朗还没有归朝。又发生了一件事,西夏战争频繁,民不聊生,再加上以前宋朝时不时给几粒红枣子,横山诸羌更思内附。
    李谅祚闻听后将这些族账尽迁于兴州。诸部无可奈何,怀土顾望。那时候朝廷已经下诏夺情,不知多少诏夺情郑朗回京。种谔胆子壮了起来,派使追上这些族账,说你们来我们宋朝吧。
    诸族酋大喜,又怀疑起来,不是你们宋朝这么多年皆不接纳我们内附吗?使者说此一时彼一时也,郑相公马上再度进京了。郑朗威名一个个知道的,闻之手舞足蹈,立即回头。几十帐族几万羌户一下子冲破边境线,涌向宋朝。
    赵顼闻之哭笑不得,人已经过来,不能再送回去,山遇惟亮成了宋朝康定年间的一个深深伤痛,不怕犯错,就怕犯错后不知悔改。为了安抚李谅祚,重开互市与岁赐。但那时,历史已经翻开新的篇章。
    现在宋朝却是渐渐步入最黑暗时期。
    富弼请退,另一人也请退,程师孟,本来他就不适合担任宰执,加上他是郑朗的嫡系,朝中又无他人帮助,一直遭到挤压。原来还有张昇与富弼罩着,现在两人皆在请退,自己还能有好下场么。率先请呈。
    富弼还挪不开面子,立即准辞,程师孟是什么人哪?前面一上,后面就将他外放了。
    退的不是他一人,许多重臣要求外放,有的让赵曙挽留下来,有的就没有挽留,陆续退出朝堂。许多官职就空缺出现,特别是枢密院。赵曙环顾四周,看到了王畴。这是一个老实人,朝堂上发生的种种他没有插手,也不敢插手。有一次赵曙与其交谈,通过谈话,看到王畴的态度,觉得可用。至少不反对俺是么。
    因此让王畴为枢密副使,这次连欧阳修也反对了,赵曙说道:“畴善文章。”
    欧阳修说道:“其人劲正,但不为赫赫有之名。”
    说得很婉约,再说下去,那就是将皇上当成呆子。
    吕诲不管,直接将原因说出来,也不是王畴不好,这关系到宋朝的一个制度。凡是进入两府的大臣必须在下面担任过一段时间知州或者知府,这样能了解真正的民生,还有独立处理事务的能力,也避免一直赖在京城不走的老油条们用资历混进两府坏国家的事。
    后人也许不知道,但赵曙乃是宋朝的皇帝,连这个都不懂,这个皇帝是怎么做的?
    王畴正是缺少这个重要的经历,所以不能做西府副相。
    然而无论欧阳修或者吕诲,皆不听。
    赵曙又忘记了一件事,别以为皇帝就可以欲所欲为,赵匡胤兄弟为了防止一朝昏君误国,制订了繁琐的制度,不仅是约束群臣,对君权也进行了掣肘。
    想一想赵匡胤那个小花蓝子,若大的皇帝想要一个花蓝子都要不到,况且随随便便不合制度就授一个副相?
    诏书到了两制那边,没有两制官员重新书写,诏书不管用的。翰林学士钱公辅也不辨解,直接动用了合法权利,封还词头。也就是两制官员一旦觉得诏命不合理,拒绝书写诏书,送回皇帝或者两府大臣那边,诏命直接终止。
    钱公辅不是第一个做的人,以前许多诏书被两制封还词头了。
    赵曙抓狂了,他能恨赵祉,甚至能恨赵恒,但能不能恨赵匡义与赵匡胤?不管是不是亲祖宗了,粗暴的下了一诏,将钱公辅下放到滁州为团练副使。就是贬也要合理的贬,团练副使是什么样的官职,还不及一个小知县,钱公辅是什么样的官职,若大的翰林学士,最少也得贬一个知州吧。况且有什么罪外放?
    钱公辅判决审疑,暂时无权封还词头,但诏书又让另一个两制官员封还词头了。卢士宗,陛下,这道诏书更是莫明其妙,不能通过。赵曙大怒,那么倒底你们是皇上,还是我是皇上?要处罚卢士宗。
    吕诲、吕公著与等人营救,韩琦一看不行,如果真让皇上这么干了,那么所有制度会一一崩坏,暗中做了劝解。然后做了权宜之计,王畴还是做枢密副使,钱公辅也继续下放,至于卢士宗也就算了,止罚铜三十斤。
    士大夫不服,可富弼都放弃了,面对强悍的韩琦与不可理喻的皇上,又缺少领头的首领抗衡,只能忍气吞声。但一个个低估了赵曙心胸有多狭小,暂时放过卢士宗,一忍忍了一年时间,终于找了一个借口,将卢士宗下放到广德军。黄山风景还是不错的,离广德军很近,没事去看看黄山吧。
    赵曙的做法验证着郑朗的说法。
    无论再好的制度,只要执行的人不行,制度照样能轻易的破坏,不要多,一个权相一个皇上连合起来,什么样的祖宗家法也等于零。两府宰执必须有地方首长的磨勘经历破坏掉了,两制官员封还词头的权利破坏掉了。更多的大臣终于选择了沉默。
    赵曙可以欲所欲为,没有大臣吭声,很好,很满意,君子有恩不一定要报恩,但君子有仇必报仇,他从几个侍讲讲的史记里学来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司马迁说的话。
    然后眼睛盯啊盯,盯到一个让大家都想不到的人,蔡襄。
    富弼是君子,偶尔还能反击一下,蔡襄自庆历新政过后,就差一点变成绵羊了,没有想到赵曙居然盯上了他。(未完待续。如果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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