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陈执中、庞籍、文彦博先后到来。庞籍家底子贫寒,虽然官员薪水高,但京城居之大不易,物价昂贵,他又不是孤傲的陈执中,多有交际,又要花上一笔钱,也没有作伪寄居在寺观,于是在远离皇宫的地方买了一个简易的宅子。因此来得最晚,可为了抢时间,冒着一把大雨穿着蓑衣,骑马奔到中书省。
    郑朗看了他一眼。
    此人心思颇深,但是一个实干家,有时候郑朗不得不对其十分欣赏。
    扭头对一名小吏说道:“去拿一件干衣服替醇之换上。”
    小吏下去准备衣服。
    大家坐下,郑朗开门见山说道:“澶州河决,王德基立即奏报中书,河水一路行东北方向而去,可急命各州县严阵以待,准备疏散撤离百姓。”
    这次黄河决堤影响深远,甚至流到契丹境内,正好河北路东北低洼,流得那个欢快,很快大名府、恩州、冀州、深州、瀛州、永静军等地成了一片汪洋。
    最悲催的便是恩州,还没有从王则叛乱所带来的伤痛中醒过来,又遭到这个弥天大劫。
    但不是所有地方皆是一坦平原的,沿途还有少许山丘地带,一些河流分去部分洪水,阻是阻不了的,然而过了大名府后,抢得快,能赢来一点可怜的缓冲准备时间。没有中书省的诏书,也有一部分官员开始着手准备转移百姓,可是未必所有官员兢兢业业,这份诏书便是针对那些平庸不管事的官员,督促他们认真备洪。
    没有多少时间,大名府肯定是来不及通知了,但是恩州冀州深州等地,若是及时,能稍稍抢半天或是一两天时间,但对于这样的大灾,那怕是一个时辰,就能抢救上来无数生命。
    陈执中三人没有异议。
    郑朗说道:“写。”
    小吏开始书写,盖上大印,让禁兵骑马用最快的速度将这几十封命令发向河北诸州。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
    雷电交加,就仿佛末日来临一般。
    出忽郑朗意料之外,赵祯在内宫也惊起来了,草草的穿着衣服,睡眼惺忪地来到中书。
    郑朗匆匆施了一礼,现在时间就是生命,没有时间慢慢行礼折腾,接着说道:“再传受害地区各州县官员有权征召任何商船、渔船,对灾区百姓进行抢救。诏灾区诸营官兵立即拨营,配合各州官吏拯救。”
    这就是他身兼枢密使的好处。
    三人对视一眼,再次额首。道理同样很简单,这一决堤,想不死人不可能的,还不知道已经淹死了多少百姓。不过有的百姓居住地方稍高,看到洪水到来,人略微机灵一点,还有赢来一份生机。不过河水越流越多,即便脱困于高处,若不及时救上来,还会被洪水淹死。没有办法,整个黄河成了地上河,河面远比陆地高。不决堤则罢,一决堤必然会淹死许多人。
    “传三衙急召一万善长水性的兵士于天明时务必集合,于汴河边再征召诸快舟,向澶州驶发,配合诸州县救助困于洪水中百姓。若有反抗者,斩。”
    宋朝开封的漕运后人无法想像,在汴河上集中着世界上所有最优秀的客、货、漕、渡各式船只,特别是早晨的一幕最为动人。京城不产粮食,想吃饭得赚钱。或者为兵,或者为官,或者经商,或者做着各色行当、小贩、工匠,还有的没有手艺没有官职,又不会经营,只能出卖苦力。然后一早来到汴河边,实际不仅是苦力,木竹匠人、杂作挑夫、砖瓦泥工、道士僧者多早晨来到汴河的街巷口处,等候着商人与权贵来雇佣他们。权贵不会来的,但有女侩与牙侩做中介人,替主家挑选佣工。这些女侩与牙侩便是后世的经济人。郑朗也用牙侩雇过短工。这些短工时间有长有短,待遇有高有低,经济人根据情况向双方收费中介费用。被挑中者离去,没有挑中者,日上三竿之时自动散去。所以此时开封城宁静的时候仅只有四更这短暂的时间。
    最有意思的是赵祯,听到外面的丝竹声,笑闹声,不由问宫人,这是何处作乐。赵祯想像着外面的热闹,再对比,感叹着宫中的冷冷清清,对宫外的夜生活羡慕不己。作为一个皇帝,居然羡慕宫外城市的夜市,在宋代以前未曾有过,宋代以后也很少有过。
    这份繁华使汴河上每天停泊的船舶不计其数。各种船有各种的用场,有的船求载货量大,有的船求速度,郑朗打的正是后者主意。
    赵祯习惯性地说了一句:“准。”
    郑朗又说道:“再传开封府,立即准备各个货船,将各仓粮食向河北装运,准备开设各个粥棚,先将灾民安顿起来。再传三司,准备钱帛,征购衣服、竹席、蚊帐、束草,搭设灾棚,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以及防疫的药物,紧急发向灾区。”
    虽然陆续的裁兵,恩州安抚,花了许多钱,但在夏收之前,全国性的风调雨顺,夏收顺利征上来,出售平安监契股又筹得款项有近千万贯,国库比较充盈,无论钱帛或者粮食,对朝廷来说,暂时没有太大的沉重负担。
    只是征召各艘船只,船主必有所怨言。但人命关天,也没有谁认为郑朗做得不对。
    郑朗又说道:“再传各州县官员,务必将洪灾第一情报,迅捷送抵京城,以便能及时处理。”
    很果决。
    进入东府两月有余,但郑朗做事很小心,即便处理政务,也多与其他三人商议,陈相公,你看如何,庞醇之,你看如何,文宽夫,你看如何?很是低调,就象当年他象文彦博请教书法那样。
    然而这次却一反常态,一道道命令迅速下达,甚至都没有征询赵祯的意见。
    目标就是抢时间。
    随着一道道命令下达,京城不知道有多少官员与兵士被叫醒。
    雨略略小了一些。
    郑朗这才吐了一口气。
    庞籍忽然叹道:“王德基有渎职之失。”
    前段时间,看到黄河水势浩大,中书下达多次命令,让沿河各州县查看河堤,以防出事。没有想到澶州还是出事了,并且出了大事。决的堤口达到快六百步,要命的是后面没有什么山丘隔挡,而多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地区,危害更大。
    大约王德基也感觉有失职之罪,所以前面一出事,后面将抵报送到京城。
    郑朗摇了摇头道:“醇之,非也,前日晴,我刻意去了黄河堤岸观看。水高于地表数丈,浊浪击岸,涛如奔雷,一顷东去,望之摇曳。根在水患,已经非是人力所及。不但这次,若是不治理,以后黄河决堤之事,还会时有发生。”
    实际在这之前,不仅是景祐年间那次决堤,开宝四年,河决澶渊,泛数州,其后又决濮阳,又决阳武。太宗时太平兴国二年,河决孟州温县、郑州荥泽、澶州顿丘,以致中原地区成为一片泽国。八年决滑州,泛数州,东南流又至彭城入淮,使淮河也受到牵连。真宗咸平三年,河决郓州,淹钜野,入淮泗,数州侵迫。其后又有澶州横垅埽之决、王八埽之坏,白浮图村河决、聂家口河决、天台山旁河决,最后一次规模同样很大,漫溢滑州城,水势历澶濮曹郓四州,注入梁山泊,又合清水,激荡入淮,再次肆虐淮河。
    天圣年间河又决滑州,六年又决澶州王楚埽,决口三十步。
    这些都是能铭载史册的大规模黄河决堤,然远远不及景祐元年那次决堤,,直接开新出的河流横陇河入海,但还不及这次。
    结果还没有出来,但可以从地图上以及决口宽度上分析出一些大约的结果。
    郑朗又说道:“圣人出,黄河清。黄河水势不及长江,然而危害却远胜过长江,正是河水浑浊,多夹泥沙,一路沉淀,抬高河床,使水面远远高于耕地所至。想要治理黄河,只有一策可行,自黄河源头起,沿途所有支流与主流一起退耕还林,退山还林,退牧还林,一百年后,黄河水清,便不会再有危害。”
    说完后自己摇头。
    这是不可能的,不要说黄河有许多河段在吐蕃与西夏境内,就说宋朝。
    宋朝面积有可能还不及后来的印度,就这点可怜巴巴的面积,还有三分之一朝廷不能控制,却养活着史上最多的人口,争田争到大海去了,况且河边之地,那都是优良的耕地与牧场,一旦放弃,得解决多少百姓的饭碗?
    不但在宋朝不可能,往后那一朝一代都不可能做到这一条。只能说多植树,会减少一些泥沙量,例如当初治理三白渠时,多植树,郑朗甚至在泾水上游许多荒山不惜重金植了一批树林。泾水生态环境十分恶劣,不可能起来立竿见影的效果,可这些年泥沙量并没有增加。未增加,就已有了效果。但效果太慢了,而且有的百姓自己也不自觉,看到树木长大,开始乱伐,当柴禾烧,禁之不绝。
    赵祯忽然问了一句:“为何?”
    不服啊。
    郑朗讲科学,赵祯不讲科学,他讲老天。
    看到郑朗连番命令下达,处理迅速,效率之快,自开国以来未曾有过,他越发感慨万千。例如去年大灾害,中书拖拖拉拉,吵吵闹闹,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对比。臣不可谓不贤也。
    自己也算是小心谨慎,不能说是昏君。
    可老天还降下这场灾难,为什么?
    问得莫明其妙,可四人全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然没有一个人能回答。
    这肯定与失德无关。
    但问题出在哪儿?
    郑朗也是无语,此次决堤并没有结束,后面接二连三的还有数次大规模的决堤。黄河水势稍稍平稳,又来了侬智高,以及其他诸蛮反叛。纵观赵祯朝,几乎就没有安生过。
    这可以说是史上最好的朝代,皇上仁爱,无几人君及之,人才济济,不但出现许多文学大家,也出现许多治世能臣,但天灾人祸,使得赵祯朝在史上最终只留下一个灰暗的背影。
    难道这就是天命?(未完待续。如果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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