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先生,这是何意?”徐原迁端着茶杯的手轻轻一抖,看着蒯彻,目光渐渐锐利。
    蒯彻神色淡淡,道:“自然是为救徐公而来!”
    “哦?”徐原迁眯着眼睛,轻笑一声,道:“徐某可不觉得能当副使如此厚爱!”
    “范阳令大人眼下终于想起了蒯彻的本职?”蒯彻看着徐原迁,目光戏谑。
    徐原迁心中隐隐动怒,啪一下趴在桌案之上,道:“想必使君来范阳,不是为了来戏弄徐某吧?”
    “哈哈!徐公勿怒,小子莽撞,无礼之处还望海涵!”蒯彻见徐原迁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知道徐原迁还是隐隐对晋阳行在并不存在抗拒的,当下笑道:“蒯彻此来,一来是为了军务。二来,自然是为徐公分说厉害的。毕竟,这范阳也是蒯彻幼时生息长大之所。不然其因战火崩坏啊!”
    蒯彻提出了乡情,徐原迁也不在抗拒,心中对蒯彻如此放下姿态也是有些得意。人家官秩两千石的行营副使,眼下还不是得对他这个官秩不过六百石的县令客客气气?
    满足了下虚荣心,徐原迁忽然想起了蒯彻刚才所提的大祸,心中一紧,拐弯抹角提了出来,道:“眼下范阳一切安好,城中守军数千,皆是上下一心,又得坚城可倚。想必蒯先生所担忧,是多虑了!”
    蒯彻笑眯眯看着徐原迁,道:“蒯彻也希望如此。但小子斗胆,敢问徐公所倚为何?”
    “小子再斗胆猜测,莫过是官署职司,或者是大族宅田民众。”蒯彻开始掰着指头分说:“若是官署职司,则徐公所倚仗的咸阳自身难保。一旦王上一诏书之内,满城黎庶,可真愿意抵抗王师?所不愿者,不过是徐公一片公心罢了。至于大族田宅民众,则眼下战乱不平,生产难安,百姓难息。一旦日久,则范阳之地成白地,与徐公而言,岂不是大祸?”
    “先生所言,自然是有理的!”徐原迁见蒯彻将这些厉害说出,知道眼下算是开门见山做出一搏之姿态。这是要一局定胜负啊,心中琢磨着蒯彻还有什么绝招没有拿出来。
    斟酌着词汇,道:“只是一来,这县令之职,徐某便是不为朝廷,也得为满城数万户百姓着想。故而,便是朝廷要免去,在下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当下去。至于王师,徐某自然是欢迎的。军需辎重,一有所求,莫不相许。只是范阳城小兵寡,难以驻扎大军,又难以背负出征之责。如此,确实有心无力。而先生所言之生息,徐某倒是不觉得邯郸武臣,有那底蕴可驻兵百里外半年之期!”
    蒯彻仔细听着徐原迁一一回应。明白了徐原迁的底气,他说徐原迁能够统治范阳依靠的有两点。一是县令的职位,这样他可以通过国家机器来巩固对这片土地的掌握,在大义上享有优先权。
    其二,便是徐家大族的能力。有人,有钱,有粮。有人则可以安插要位,有钱则可以维持机构运转,立于乱世,有粮则可存余乱世有立身之基。
    而蒯彻认为徐原迁面临大祸,就是因为县令之职咸阳顾忌不到,扶苏可以通过就近更强大的影响力免去徐原迁的官职,而战争则会让徐原迁的大族天地不能生产。人员不能得到生息安稳,百姓会因为持续的战争对徐原迁产生埋怨,同样,因为战争会让徐家的物质财富迅速缩水。
    故而,这便是大祸。
    蒯彻这么一说,徐原迁也迅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第一,官职的问题就算朝廷要免去,可县里一干“民众”也不会答应,会硬是将其推举上县令的位置。至于扶苏军队的威胁,他也表达出了退缩的态度。合作可以,要钱要粮要犒劳军队也可以,但在范阳驻兵不可以,让范阳协同出兵也不可以。至于徐家会持续的战争物质财富缩水,徐原迁十分肯定地认为赵国打不下去,因为底蕴浅薄的武臣支撑不了五万大军的供应。
    可以说,蒯彻和徐原迁的初步交锋就是这样了。蒯彻点出厉害,让徐原迁生出了一些妥协的条件。可以说,至少范阳短时间内是不会成为扶苏一方的敌人了。
    看似的成功,蒯彻却不接受。
    而是抛出一个重磅消息。
    “徐公可知,伪赵丞相张耳,已经到了南城陈馀大军的营帐?”蒯彻终于抛出了手中的重磅炸弹。
    “什么?”徐原迁听此,顿时惊讶得站了起来,目光凝视蒯彻。眼下,他终于等到了蒯彻手中那个可以扭转眼下谈判局势的手段,然而,这封情报却让徐原迁有些吃不消。
    “陈馀驻军五万于范阳城前,除了初始和范阳交战试探外,便再无动作。每日一方面催促邯郸钱粮辎重,一方面便是勤练兵丁。倒是让陈馀麾下兵马精锐了几分,可眼下,张耳来了,徐公可知为何?”
    “张耳来了,那又如何!”徐原迁从初始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重新盘膝而坐,目视蒯彻,神色平静:“某家又何曾畏惧过这群乱臣贼子。眼下范阳上下一心,不惧任何外敌!”
    后面几字,徐原迁盯着蒯彻,神色坚定。
    蒯彻品了品茶,笑道:“看来徐公的情报,也不弱嘛。对邯郸的情报,了解的不错。”
    徐原迁面上稍稍有些得色,他也是知道扶苏麾下有个极厉害的细作机构,一群探子,似乎天下事情都再难逃出扶苏的手心,故此,听到蒯彻如此称赞,也不免有些得意:“不敢不敢,沾了些地利。故此,才得知了一些事情。”
    蒯彻忽然起身:“或许,再过些时日,徐公的耳目更加清晰一些,那说话才好更加方便。今天能得徐公盛请,蒯某十分荣幸,只是眼下天色将暗,就不打扰徐公休息了!”
    蒯彻干净利落地走了,只留下徐原迁一个人坐在这里发愣。
    看着蒯彻挺直的背影,徐原迁心中不好的感觉徒然浓重了起来。蒯彻此人,徐原迁也有听说过。弃文从军,而且还是官秩两千石的御史中丞之中弃文从军,这份胆色,寻常人是谁也不敢奢望的。
    但徐原迁也对这名范阳出身的强大官员有过揣摩,御史中丞,看似显赫的官职。头顶大佬蒙毅,是扶苏体系内监察系统名副其实的第二号人物。
    看起来,当真是显赫的紧。可实际上,在战争时期或者说战乱时期,监察系统的权力已经被几度弱化。便是扶苏不说,蒙毅也会刻意压制一下不让御史闹得太凶,战争时期,一切都要为军事上做出让步。
    若是在国内掀起大狱,一下子倒下几个大官,反腐倡廉倒是蛮好,可让军队怎么能安心打仗,国内政治不稳,军事行动就无从谈起。
    故而,监察系统之中蒙毅自然是无碍,人家有那本事在哪儿都能安然发挥影响力。但蒯彻就不成,御史中丞再如何显赫,一旦蒯彻不能立下大功,可能一辈子就只能停留在这个职位,最好也不过致仕的时候挂上一个九卿级别的虚位了。
    故而,蒯彻决心弃文从武,在军事上取得重大功勋图谋进步。而显然,范阳成了蒯彻的最好地点。这是他熟门熟路的地方,没道理不来这里取得功勋。
    如此一来,蒯彻无论如何也不想只是单纯衣锦还乡索赞誉的。
    “一定有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徐原迁好谋,说不好听的,那就是多疑。顿时几番猜想,立刻将麾下的探子全部发出去。
    到了第二天,探子还没回来,情报却是自己飞上门了。
    “宗长!”掌管细作的一名年轻族人急急来报,道:“陈馀大军……打过来了!”
    “什么?”徐原迁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不可能,张耳不是过来催促陈馀发兵救援蓟县的吗?怎么可能会此刻起兵进攻?”
    无论徐原迁再如何不相信,然而,此刻陈馀的大军的确是开始扣城了。
    蚁附攻城,各色攻城器械也开始推向城墙。五万人,围起来足够将整个范阳围困,典型的围三缺一后,便是正面南门的凶猛进攻。
    也不知是谁在主持攻城,陈馀五万大军,明显分为五个批次,一个作为总预备队。四个轮流攻城,一万人的攻城队伍中,南门承担了大部分的压力,至少六千余人的兵力让满城兵丁青壮加起来不过破万的范阳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攻城了!”蒯彻身着坚甲,在城墙之上看着,身边扈从一边注意着箭雨投石,也防备着蚁附攻城下的敌军军士。
    “敌将是个难缠的对手!”看着城下黑压压的一片将卒有条不紊的攻城,还有一个个庞大的攻城器械被组装起来,蒯彻也不得不感叹,如是道。
    “护城河或许派不是多大用场了,敌将准备很充足啊!”旁边一个扈从惊呼。
    果然,城下一波军士开始推着一个用两根长圆木为基地,上面钉上木板,下面安上两个木轮的攻城器械开始进发。这是飞桥,也叫壕桥!
    只见这些飞桥过来,护城河以及那些壕沟迅速被填平,军士快速通过,根本无惧一个个陷阱和并不算宽敞湍急的护城河。
    “吕公车来了!”忽然身边传来惊慌的声音,只见两个数丈高,完全和城墙齐平甚至更高的庞大攻城器被数十力士推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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