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县。
    风寒冷冽的大街上,时不时紧缩着脖子靠着墙脚巡逻的巡卒正在警惕地看着四方。冀县内保不齐就有鱼家的探子细作,要知道,萧何几次外出领队犒劳诸军都有被行刺的经历。
    陇西毕竟是鱼家经营已久的地盘,冀县城内虽说是李家的影响范围。可鱼家一出手,李家家主李超以及在狄道的老人都是尽数被捉,留在冀县老家的李氏族人吵成一团难以成事若不是萧何影响,估计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投降鱼家。如此一来,李家在陇西东半边地方影响力降至冰点。
    鱼家存留下来的探子细作很多,刺探敌情,刺杀重要人物,扰乱城内秩序,这些都是鱼家细作的要务。每日都有军卒巡逻街道,时不时燃起的大火让民居焚毁一空,寒风凛冽下,极容易让失去避寒家园的平民冻死。为此,萧何不知愁白了多少头发这才安置了下来。
    距离那次冀县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八天了,现如今想起仍旧是心惊肉跳。
    八天前,鱼家猛攻冀县四门,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不放过冀县内任何一个生命。这样的情况下燃起了冀县城防军民心中的哀兵心态,既然城破是死,战死城头也是死,为何不去城头御敌家门之外搏那一个渺茫的生机?
    奋起反击的守军的确能坚守了一阵,然而海量一般的攻城军队让守军单薄的兵力变得更加捉襟见肘。
    因为城墙损坏,又缺乏攻城器具,守军失去了在城墙上最有利的反击手段,不得以,只能和鱼家叛军开始一墙一砖的惨烈争夺战。
    源源不断的守军通过冀县不甚高耸的城墙上爬上云梯迅速厮杀。两方在狭隘的城墙之上反复争夺,拥有云梯不断增援兵力的鱼家叛军显然更有足够的底气。而南门处的情况更是令人心底里发出沮丧之感,城墙被崩开使得守军失去了拦截鱼家叛军的最大障碍。若不是庆倪领着亲卫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将敌军赶出去,南门一旦失陷就将使得整个冀县陷落成为必然。
    好在,天不绝人之路。
    萧何领着民夫来修补城墙,在路上听闻其余三门危急的情况狠狠摔了一跤。对于一个正在壮年的人而言,摔一跤当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此刻沉重悲哀的情况下却让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末日之感!不过萧何却一点都没有这样的心情,被搀扶起来的萧何如如同着了魔一般,兴奋地又唱又跳手舞足蹈。
    一开始,众人还以为萧何这是不顾自己形象来提起众人反击的士气,大家也都应付式地笑笑并未当真。然而等了一会见萧何竟然还是这般时,他们便发觉出问题了。
    此刻,天上零零散散飘下来的雪花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今年的雪来得有些晚,若是早了,守城固然不易可攻城部队同样更加不易。可眼下,四门差点失去其一,这天气再下雪寒冷难道还能阻挡那些鱼家叛军?恐怕寒冷天气下又缺乏物资的守城军卒连手脚都冻得化不开了吧。
    不过此刻萧何仍旧是兴奋地又叫又跳,手舞足蹈。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死灰一般的期望徒然又燃了起来。纷纷看向萧何,期盼问:“萧先生可有绝处逢生之计?”
    萧何指着天上,大笑道:“天不亡我冀县,天不亡我扶苏公子,天不亡我大秦啊!”
    众人双颊飞起一团红晕,萧何竟然有办法将窘迫到最甚的冀县挽回!
    萧何当然有办法,却没有绝对把握。
    发动民夫,萧何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南门防守问题。这时候守军要面对四门猛攻的叛军,已经没有办法专心修补城防之事。不过南门若是不去修补,肯定会再次被突破。但萧何这法子一来,却成了最先实践的地方。
    民夫们一个个喊着号子,抬着大缸,举起大桶将勾连进来的河水抬到南门处。恰好,南门就临近城内河边,民夫和士卒抬着一桶桶冰冷彻骨的寒水上了城墙。在军官们的指挥下倒向城墙边沿。
    此刻,仍旧还有不死心的鱼家叛军想要从兵力最雄厚的南门攻入。毕竟,这里有着一堵残破的城墙。然而,在这冰冷到呼气成冰的世界里,还有什么比一桶冷水倒到身上是更加难以忍受?一桶水下来,全身的热量都要被散去。冰冷的滋味纵然不让你冻死也至少小半月躺在床上修养伤寒杂病一堆。
    不过守军显然计不止此。
    水渍覆盖整个城墙,单薄的水面迅速铺满城墙。尤其是残破的那堵城墙上,显然是被重点照顾,一桶又一桶冷水铺下去逐渐凝结成冰的迹象让城头处迅速响起一片片欢呼声。
    相比缺口更大的断墙处,城墙表面上的迹象更加明显。在这撒泡尿都能化成冰的时节里,城墙上薄薄的水渍迅速化成一面面薄冰。看到成效的民夫和士卒们士气更加高昂起来,一桶桶水迅速泼洒下去。城墙处的冰块厚度迅速增加,数刻钟后,一块晶莹剔透光洁如镜的冰墙已然显露。而那断墙处的缺口已经被冰块堆积完毕,甚至延伸出去的冰块还增加了断墙处的厚度,比起咸阳厚重的城门还要坚固。
    光洁如镜的城墙闪瞎了鱼家叛军的眼,振奋了一众守军的心。虽说城墙修补初步造成,可效用如何却让城墙上的众人有些心忧。不过,这里间的人当然不包括其始作俑者萧何。因为此刻的萧何已经离开了现场。
    萧何在指挥洒水见了成效以后,他就带着庆倪和城中最后五百余预备队奔向了攻防最为惨烈的西门。萧何要将洒水成冰这一大招在西门鱼家投入最大的地方开展,鱼家投入越是巨大,到时候付出的伤亡同样将越加庞大。
    撇去暂且看不到效用的西门,此时南门仍旧有三千余不肯离去等待机会的鱼家叛军守候。一见守军竟然在这么快的时间内修补好了城防,暴怒无比又心虚非常的南门鱼家叛军主将鱼新锋当然要做出决断。一千余人扛着云梯操纵着棚车撞车等等攻城战具驶向南门。
    萧何的手段果然是有用的,而且还是十分实用十分有效。光滑洁净的冰墙有着漂亮的外表,同样也有着强大的实效。光滑的墙面让云梯难以攀附,云梯历尽艰辛到了城墙,刚刚搭上去,只需要墙头上的士卒轻轻一推手,便会迅速滑向一边。而断墙处厚度超常的冰块显然不是重物可以击破的,纵然鱼家连珍贵的撞车都拉了上去,也是徒劳无功。
    此刻,城墙之上的守军显然有了一个短期根本不会断绝的防御手段:泼水。泼水成冰的季节里,无论是将冷水撒下去,还是将冰块当做石头砸下去,鱼家叛军显然都是不能承受。
    始皇三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鱼家叛军折翼于南门,同日,迅速凝结的冰墙将鱼家叛军阻拦于外,不得寸进。而此时,鱼家显然不知道扶苏已经在鱼家“铁扇公主”肚子里狠狠搅和起来了。
    十二月二十六日,是冀县尤为转安的日子。因为冰墙的出现,鱼家再难发起强攻。因为数次攻城失利,鱼家的损伤已经达到了一个骇人的数字。为了强攻,尤其是在有一支强兵防守的冀县强攻,鱼家激励的军心下发起极其残酷的攻城战。
    无论如何,城池守军在战斗之中都占有优势,如此,为了抵消这些优势,鱼家付出的代价极其沉重。在冀县城内修养的伤卒有近两千人,而鱼家为了取得这个战果,付出的伤亡则有将近六千人。三倍的付出才取得的击杀击伤数却并没有达到攻破哪怕一面城墙的战果。冀县纵然到了最危险的境地也没有被叛军攻下城墙。
    鱼家付出了这么巨大的伤亡,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战果。这对鱼家的士气是极其沉重的,而截止至二十六日的总攻让鱼家的军械、军粮、军资损耗都达到了一个庞大的数字。失败的结果让鱼家在短期之内再也没有力气发起进攻,甚至连一处发起猛攻的实力都没有。
    被迫转为沉寂的鱼家终于发现,等到二十七日的时候。武陵后方在二十四到二十六日应该发来的物资补给竟然没有一点一滴送到前线。而情报给出的线索竟然在接近狄道的时候就被截断。
    冷寂的气氛凝滞了整个鱼家中军大帐内的空气,众人莫不惊骇地计算着最坏的结果。
    二十八日,扶苏重归天日。在一月之内第一次站站到了地面上。与此同时,掌握了武陵的扶苏当然十分直截了当地截取了送往鱼家前线的军资。重新恢复对权势掌握的扶苏让特科联系了墨家力量,透过特科和李家、墨家残余势力的联合,扶苏救出了被困密牢中的李家族长李超以及诸多族老。率领扩编后的讨逆军,扶苏只用一千五百人便里应外合进入了郡城狄道。
    始皇三十六年,正月初一。原本应当欢欢乐乐的新年被战争的鼓乐打破。停驻在北地郡义渠城的长城军团援军收到扶苏传来的密信后迅速拿起不过七日所需的军粮,择精锐五千急行军奔向陇西。
    正月初五。距离冀县更近的凤翔。原本停滞已经有半月之久的朝廷援军在打听到狄道收复鱼家叛军孤魂野外外,迅速强行军“救援”冀县被困“友军”。
    正月十三,东北五千余名精锐步卒在狄道野外向企图攻城的鱼家叛军发起进攻,激战一日,鱼家哀兵奋发数次击退九原援军。但损失颇大的鱼家叛军也失去了对狄道攻城的能力。
    正月十五,正东方朝廷一万大军向鱼家疲卒发起进攻激战野外于日出至日落。日暮时分,狄道守军联合九原援军发起突袭,打破鱼家中军。乱军之中,鱼阳古身亡,鱼家核心子弟尽皆战力竭而亡。
    始皇三十六年,二月初一最后一部分藏于山野的鱼家叛军归降。至此,动乱了秦朝腹心将近半年的陇西之乱至此终结。经历了小半年战事和政务锻炼的扶苏也将面临咸阳对他的决断。当然,这个决断扶苏在一年前就已经有了资格参与。只是……最终的结果仍旧要始皇去下结语。
    扶苏在陇西的日子也将到了尽头,即将返回咸阳的扶苏也失去了继续滞留陇西的理由。同样……月芷也将回到神农大山。
    用尽心力的扶苏终究没能将月芷留在身边,二月初七,扶苏一整日都坐在城头上,看着西去东升的太阳。那回眸的浅笑不停在脑海回访,许久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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