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爷觉得,国师是什么来历?”
    “这个某不知道,想必天下人都不知道他是何处人氏?当年前朝灭亡,国师雷霆之势扶先帝登基,无论朝野,那么轻易就接受了改朝换代。国师的手段,绝非常人。今日之举,以后万不可再有。”
    一个凭空冒出的人,能掌控整个王朝,不知在此前究竟觊觎了多久?谋划了多久?怕是许多人在心里已没把他当成一个人,而是真的问道成仙的世外高人。
    老五像是想到什么,牙齿咬得咯咯响,“王爷您想不想知道,与某一起的那些人都怎么样了?”
    元翼看着他,只见他没有表情的面皮抽搐着,眼里都是恨。
    “王爷一定想不到,那些人先是被去势,然后饱受削皮割肉之苦,血肉剥尽而亡。是某…对不住他们,他们是受某的牵连,死得凄惨。王爷…您说,如此深仇大恨,某难道不急吗?”
    他深吸一口气,眼有泪意,假面皮还是木木的,没有一点表情。但他的手在抖,纵使过了十几年,依然心有余悸。
    “王爷,我们只能一举成功,但凡是星点的差池,都会命丧黄泉。”
    元翼默然,自己何偿没有想过万一会失败。但他已不能再避,他可以不问世事,独身过一辈子。但是他的王妃不行,她的身世就像一把悬在头上的刀,不知哪天会掉下来。
    “不知五爷可有家室?”
    老五瞳孔一缩,料不到他会转换话题。他沉思一会,惨然一笑,“某这十几年来流落各地,无一亲朋好友,从不曾与人说过实话,亦不敢说实话。某既与王爷结为同盟,姑且算得上是朋友。也罢,前尘往事,就说予王爷听听。十八年前,某曾与人以天为证,定下终身,那女子应算是某的妻子。”
    “五爷指的人莫非就是那院子的主人,国师的养女,姣月?那她现在何处,你们可曾有儿女?”
    元翼问出这句话,眼睛直盯着老五,老五浑身一震,往后退了一步,神情悲切,陷入痛苦之中。
    要是姣月生下了孩子,想必已有十七岁,正是韶华之龄。
    “某倒没什么想隐瞒王爷的,只是某的女儿,不知在不在人世。或许她从未来过,或许她生活在某不知道的地方。所以王爷不用再怀疑某的动机,国师害死某的妻女,是某不共戴天的仇人。某此生唯一的信念,就是杀死国师,替她们还有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本王没有怀疑五爷的话,不过是今日有感而发。本王比起五爷,尚且不如几分。要真是对上国师,难有胜算。心生戚戚,恐不能自保,谈何保护别人?”
    谈话到此,两人同时沉默下来。不远处的柳巷中传来琴乐声,还有吵闹的欢声笑语。别人的欢喜与他们的寂寥截然不同,仿若人间与忘川。
    老五垂着眼眸,十几年前,他的功力还不如现在的七王爷。自从与姣月成事后,突然功力大增。要不是国师低估他,他不可能带着姣月逃离国师府。
    他一直都知道姣月是世上绝无仅有的,还有她那个被关着的娘。姣月的娘疯疯癫癫的,成天哭哭笑笑。她关着的地方极为隐蔽,要不是自己那时候是侍卫统领,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存在。
    对于国师来说,她们母女都极有用处,不知国师养着她们,是不是用来练功的?
    “王爷,我们从长计议,慢慢筹谋,某相信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元翼颔首,“时辰不早,本王该回去了。”
    “王爷慢走。”
    老五送走他,站在院子里,听了一会花楼中传过来的男女笑闹声,满脸的苦涩。
    他整个人突然矮下去,背佝偻着,一步一步地挪进屋子。闩好门坐在凳子上,从怀中摸出那个布包,拿出小像。小像中的女子绝色依旧,美目像是看着他,一如她生前,含情脉脉。
    倾刻间,他泪流满面,把小像紧紧地贴在胸前。
    “姣月,你等着我,等我杀死那人,就去与你和女儿团聚。”
    第69章 国师
    元翼并未急着出城,城墙虽高, 对于绝顶的高手来讲, 视如无物, 来去自如。他绕过几条街, 回了一趟王府。
    安总管见到主子, 忙跟在左右。
    “王爷深夜回府,可是有要事吩咐老奴?”
    “你即刻命人悄悄把王妃的丫头送走,派人沿途保护。另外, 王妃病重不能起身,一律不许任何人探视。”
    “老奴记下了, 还有一事,王爷容老奴禀报。王妃屋里的那位四喜姑娘, 已被王妃送回娘家。老奴听王妃的话里之意, 似乎那丫头有不主之心,一心想当姨娘。王妃心软,念主仆之情,让傅家二夫人替她寻一门富户, 送她去做姨娘。”
    “此等不忠之人,留着何用?”
    安总管忙低下头, “老奴立马吩咐人去办。”
    “办得干净些。”
    “是。”
    元翼说完,转身就要出府。
    “王爷, 您这就要走?”
    “嗯, 府里的事, 你盯紧些。”
    “老奴省得, 王爷您多加小心。”
    安总管心字说完,只见自己的主子人已离开十丈开外,片刻间消失在黑夜中。他立马招来心腹,赶去傅府,务必让四喜活不到明日。
    自己则去玄机院,知会三喜收拾东西,尽快安排她离开王府。
    元翼走的是后门,他一出门,四下环顾,冷着声,“出来吧。”
    暗处出来一个男子,一身夜行衣的打扮,却是唐昀。
    元翼把手中的剑挽个剑花,瞬间剑鞘分离,寒气逼人的剑就架在唐昀的肩上,“看来唐二公子忘记本王说过的话,本王说过,你的腿要是再乱走,本王替你打断它。”
    “别…王爷,在下这次没有走错,是专程恭候王爷的。王爷且听在下说完,再处置不迟。”
    “唐二公子有何话要说?”
    唐昀用余花小心地瞄着剑,一脸正经,不见白日里玩世不恭的样子,“王爷,在下来寻王爷,自是想投靠王爷。”
    元翼冷笑,语带冷锋,“唐二公子莫不是来消遣本王,本王个无权无势的挂名王爷,有什么值得唐二公子投靠的?”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此事在下计较了许久。王爷也知道,在下的出身尴尬,为嫡母所不喜。祖母虽疼惜一些,但嫡母与祖母同是韩家出来的,自是一心。在下的大哥失踪几年,尸骨全无,嫡母几次拦着父亲请立在下为世子。在下知道,只要一日见不着大哥的尸首,嫡母就一日不死心。”
    “你凭什么认为本王能帮你?”
    “在下知道以王爷的本事,定能替在下寻回大哥的尸首,故投在王爷麾下。只要能找到大哥的尸身,在下任凭王爷差遣。”
    他一说完,发现架在肩上的剑已被人收回,不由长松一口气,弯腰恭恭敬敬地行一个大礼。
    “唐二公子好深的心思,不过本王似乎没有什么事情用得上唐二公子,恐怕要让唐二公子失望了。再说唐二公子口口声声说唐大公子已死,似乎十分笃定,又何必缘木求鱼,多此一举。”
    元翼抬脚欲走,唐昀拦在他面前,急切地道:“王爷,您一定能用得上在下的。您有所不知,在下的祖母出身韩家。韩家虽算是大族,名望却不高,祖母为何能嫁进国公府,王爷想知道原因吗?”
    “本王对唐老太君如何嫁进国公府的事情并不感兴趣。”
    “王爷…那是因为韩家曾有恩于国师。这个理由王爷感兴趣吗?”
    唐昀说完,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离开。
    要不是被逼到无路可走,唐昀怎么会想着来投靠元翼。实在是嫡母容不下他,竟然替父亲新纳了一房妾室,那妾室眼下孕有五月。嫡母将她护得密不透风,听说腹中正是男胎。
    要真是那妾室产下男胎,以父亲健朗的身体,必能等那庶弟长大,再立世子。到时候,还有他什么事。
    元翼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半点不显。
    “哦?还有这样的事情,唐二公子深更半夜的,跑到本王面前来讲笑话,莫不是嫌日子过得太稳?本王不知道,天下竟还有人敢自称是国师的恩人?”
    “王爷…千真万确的事情,在下的祖母无意中露出来的口风。说是北韩嫡系口口相传的秘密。”
    唐昀是有次偷听祖母和嫡母说话,无意中听到的。
    “既然是秘密,唐二公子何不好好守着,巴巴地跑来告诉本王,就不怕被你祖母知道,不认你这个好孙子?”
    “王爷…”
    “行了,本王就当没有听过这话。本王一片佛心,看你可怜,哪天要是寻到你大哥的尸首,必会送还给你。”
    唐昀大喜,跪地磕头,“那在下就替唐国公府所有人谢谢王爷!”
    他伏在地上,没有抬头。
    一息后,他站起身来。看着王府的围墙,露出一个奇怪的笑。
    远去的元翼,不停地回想着他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地拆开。既是北韩嫡系口口相传的秘密,就证明传了不止一两代。
    国师到底是谁,为何世间没有他过去的任何只言片语?他师从何处,长于哪里,曾在哪里生活过?无从得知,他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若不是真的世外高人,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的生平,被掩盖了。
    睡得香甜的芳年没有察觉到自家王爷的离开,自然也不知道他何时归来。待她清晨睁开惺忪的眼,那人已穿戴整齐坐在桌边看书。
    将睡起的她,面庞艳如芙蓉,披散着发,带着刚起床时的酡红,美得朦胧。
    “王爷,您起得真早。”
    男人的眼睛清冷冷地扫过来,转而别过去。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多惑人,偏她半点无所知,无辜地看着他,他赶紧在心里念起佛经。
    芳年见他别过脸,起身到屏风后面换衣。
    待两人洗漱出去,露台处的桌子上已摆好斋饭。她知道,暗处肯定还有像玄青玄墨那样的隐卫。
    夫妇二人将将用完斋,就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
    “阿弥陀佛,元施主可起了。”
    “大师进来吧,我们已起。”
    慧法大师从容地走进来,见到芳年,并不惊讶,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傅小施主别来无恙?”
    “托大师的福,一切都好。”
    “贫僧上次见着傅小施主,就觉得傅小施主与佛家颇有渊源。想不到能再次见到小施主,还是在元施主的住处。世间缘分,往往冥冥之中天注定。你们以佛结缘,定是前世修来的因果。”
    芳年看了元翼一眼,她真不知道,自己与姓元的,是佛祖牵的红线。她瞧的明白,慧法大师是来寻自家王爷的。随便寻一个借口,对慧法大师行过佛礼,就避到内室。
    元翼见她进去,起身出门,慧法大师紧随。两人停在竹林处,那里风势稍小,能暂时躲避。
    天阴沉沉的,地上的冻土还硬着。日头不出来,阴寒之处的霜冻能经久不消。京外那些荒野处,结着许多简陋的窝棚和草屋,里面往往挤得严实。边缘之处,甚至还有许多人露宿在外,无地藏身。
    寺外的流民越来越多,那些流民中有许多衣不蔽体。他们得了寺中的救济,虽饿不死,却不知如何捱过寒冬腊月的风雪。
    他们倾全寺之力,能日日施粥已是捉襟见肘。若不是七王爷鼎力相助,光凭寺中的存粮,根本撑不到一个月。
    “王爷,最近几日寺外的流民越来越多。依贫僧看,只怕是再过几日,连远郊的流民都会赶到这里,如何是好?”
    京中无人施粥,仅孝善寺一家撑着,不堪重负。
    “孝善寺在世家贵妇圈中颇有名望,若大师以积德行善的名号,鼓动那些人捐钱捐物,多少不论,一律写进功能薄中,做法九九八十一天烧给佛祖,想必会有不少人愿意为之。”
    京中勋贵今年为何无人领头施粥,无非就是担心来年自顾不暇。像这种捐钱捐物的小善,还能博些美名,应是都愿意的。
    “王爷好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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