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紧紧抓住徐幼珈的袖子,低声道:“奴婢有几句要紧话,想跟姑娘说,姑娘跟我来。”
    徐幼珈眉头一挑,“就在这里说吧。”她对春杏要说的话并不感兴趣,也不信任这个背主的丫鬟。
    “姑娘,”春杏看徐幼珈不为所动,指了指转角处,“姑娘略走几步吧?”
    那转角处倒是没有危险,两边都能看到。徐幼珈走了几步,“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春杏瞅瞅左右无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求姑娘救救奴婢。”
    徐幼珈怒道:“你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你是大哥的通房,跪在我面前,别人还以为我在欺负人呢。”这里并不隐蔽,让吊唁的人看到,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姑娘别走,我这就起来!”春杏看她发怒要走,忙起身拉住她,“姑娘,奴婢被人害了,求姑娘救救奴婢吧。”
    徐幼珈看她一脸悲愤惶恐,倒是不像说谎,有些疑惑,她不过是个通房丫鬟,徐璟又没有娶妻,谁会害她?
    春杏双手颤抖,“前年,奴婢刚到大少爷的院子,就腹痛小产了,大太太说是奴婢没有怀孕,只是葵水晚至。这两年,奴婢一直觉得身体不对劲,可奴婢没有出府的机会,就算请了大夫,那也是听大太太的,不会告诉奴婢实话的。”
    她拿帕子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今天一早,丫鬟发现老太太已经断气了,家里大乱,奴婢趁机出门去了回春堂,请大夫给诊脉,结果,”她呜呜咽咽地哭了两声,“结果,大夫说,奴婢两年前就被下了绝子药,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大太太下的手。
    徐幼珈沉默片刻,大太太那么看着徐璟,为了让他安心读书,院子里的丫鬟没有一个长得好看的,春杏偏偏要勾引他,大太太怎么可能会放过她?而且,当时大太太要为徐璟议亲,绝不会允许一个庶长子出生的。“春杏,事已至此,又能怎么样呢?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只能继续走下去啊,好在大哥不是个薄情的人,就算你没有孩子,他也不会厌弃你的。”
    “不,姑娘,奴婢不能这样下去啊,”春杏连连摇头,“姑娘,求求你,你给大少爷说一声,让他放我走吧。”
    “放你走?”徐幼珈惊讶地看着她,“你要去哪里?”
    春杏期盼地看着徐幼珈,“我想回姑娘身边。”留在徐璟身边,她就是个没有希望的通房丫鬟,没有孩子,将来徐璟娶了妻子,有了别的妾室,看都不会看她一眼。如果能回到徐幼珈身边,做个高高在上的一等大丫鬟,多么神气,将来若是机缘巧合,能服侍周肃之的话,就更好了。同样是没有孩子的通房,周肃之可比徐璟好太多了。
    徐幼珈的嘴角弯起一个嘲讽的浅笑,这个春杏,还真是异想天开,就不说她前世是怎么坑害自己的,光是这一世她勾引了大哥,趾高气昂地离开了自己,就不可能再接纳她。
    “姑娘……不愿意?”春杏看着徐幼珈的嘴角,迟疑地问道。
    徐幼珈叹道:“春杏,你可是大哥的通房,你见过哪家少爷的通房去妹妹房中做丫鬟的?”
    “我,奴婢不做一等大丫鬟,做二等的也行!”春杏有些着急,她可以降一级,先做二等的丫鬟。
    徐幼珈坚定地摇摇头。
    春杏的心沉了下去,面容凄苦,拉着徐幼珈的袖子不放,“姑娘,求姑娘开恩,看在咱们主仆一场的份上,救救奴婢吧。”留在这里当一个永远没有希望的通房丫鬟,从天亮到天黑,她手里的针线就不能停,大太太对她一天能绣多少心中有数,稍微慢一点儿都不行。不,她绝不愿意那样过下去,如果是那样,还不如干脆利落地去死呢。
    徐幼珈轻轻拨开她的手,缓缓说道:“绝无可能。”
    春杏正想再求,眼角却瞥见周肃之来了,她的眼泪立刻下来了,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姑娘,你怎么如此绝情,一点儿都不念着往日的情意!?”她是想做出惹人怜爱的姿态,奈何她如今形容憔悴,早不是两年前鲜嫩的少女模样,这样子根本就不能引起男人的注目,更何况是周肃之。
    周肃之果然看都没看她一眼,“表妹,怎么在这里。”
    徐幼珈冷冷地看了春杏一眼,真是死性不改,都这关头了还来这一套,她也懒得再理会她,问道:“肃表哥怎么来了?”
    两人朝着灵堂走去,周肃之道:“我来接表妹回去,顺便,也送送老太太。”他亲自下的手,心中自然是有数的,虽然会让老太太全身瘫痪,但绝对不至于要命,这件事必有蹊跷,要么是有人下了黑手,要么是徐府的人虐待了老太太,让她意外丧命。
    此时灵堂里只有徐璟一人,徐幼珈过去和他说话,周肃之趁机查看了一下老太太的面容和手,又迅速地走开了。
    周肃之非常肯定,老太太是被杀的,他虽然不是仵作,但是审了那么多的案件,又有医术的底子,对各种死状了然于胸,老太太的口唇和手发绀,一看就是被捂死的,估计是用枕头之类的捂住口鼻,窒息而死。
    “程翊!”周肃之的黑眸闪过一丝冷厉的寒光,不用想也知道这件事是程翊做的,就是为了阻止他和表妹成亲。据他了解,大老爷得了老太太的一半银子,一心想着回到官场,老太太一死,他可是要丁忧的,三年不能做官,所以,肯定不是大老爷要害老太太的性命。而大太太也不可能,徐璟和徐瑛年龄都大了,守孝一年,也是不能议亲的,她肯定不愿意如此。至于程翊,他是习武之人,无论是他亲自来,还是他派手下来杀一个全身瘫痪连话都不能说的老太太,那真是易如反掌。
    即便知道凶手就是程翊,周肃之也不打算将此事报官,一是并没有任何证据,二是程翊如此做,目的是阻止表妹成亲,而他绝不会让表妹牵扯到案件中。
    “珈姐儿要回双柳胡同了?”听说徐幼珈要走,大太太王氏赶了过来,“应该守灵三日的,珈姐儿怎么能走呢?”她原本想着晚上就让徐幼珈多守一会儿的。
    周肃之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表妹回双柳胡同,明日一早再过来。”
    他的语气虽然平淡,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王氏不由自主地就心虚了,“哦,那样也好。”
    徐幼珈跟着周肃之出了徐府,进了一直等在路边的自己的马车,却发现马车里放着一碗热乎乎的豆腐脑,还有油炸鬼,都是她爱吃的。她没有用午膳,早就饿得不行了,徐幼珈惊喜地挑开车帘,周肃之笑着点头示意,他怎么舍得让她在这里饿三天,大晚上的还要守灵,自然是要把她接回自己家去的,至于婚期,他一点儿也不想推迟。
    第73章
    一回到双柳胡同, 周家姨母和顾氏就迎了上来,姨母一把拉住徐幼珈的手, “我可怜的孩子,跪了一天,膝盖疼了吧,走, 进屋姨母给你揉一揉。”
    徐幼珈笑着摇头, “没事,我也没一直跪着, 时不时就起来活动一会儿, 一点都不疼。”
    周肃之却摸出个小瓷瓶来,递给周家姨母,“这药膏活血最好,劳烦母亲了。”就算偶尔活动一下, 也是跪了很久的, 怎么可能会没事,若不是本朝太重孝道, 他真不想让小姑娘再去受罪两天。
    姨母接了小瓷瓶,和顾氏徐幼珈去了凝玉院,徐幼珈坐在窗前的罗汉床上, 把亵裤卷起来,两个膝盖果然有些红了。
    “还说不疼。”顾氏瞪了徐幼珈一眼,挖出些药膏来,抹到她的膝盖上, 和周家姨母一人一边,给徐幼珈按摩着膝盖。
    “好孩子,”周家姨母动作轻柔,“你要给老太太守孝一年,婚期得推迟,你是怎么想的?”
    徐幼珈不满地撅起嘴,“我一点儿也不想推迟,再说,明年成亲的话,姨父和姨母还得再舟车劳顿地来京都,可是,这孝又不能不守。”
    周家姨母和顾氏对视一眼,笑道:“别急,咱们再商量一下。”
    徐幼珈照例去了明和院和周肃之一起用晚膳,顾及着徐幼珈守孝,桌上都是素菜,没有荤腥。周肃之给她夹了一片炒茭白,“虽说要禁食三天,可在咱们自己家,就不用那么讲究了,娇娇饿了一天,多吃些。”
    徐幼珈点点头,她虽然回来的马车上吃了豆腐脑和油炸鬼,却没吃饱。
    用过晚膳,周肃之送她会凝玉院,两人慢慢散步,顺便消食。
    “肃表哥。”徐幼珈有些沮丧,“咱们的婚期……”
    “不会推迟的。”周肃之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愉悦的笑意,小姑娘因为婚期推迟有些难过,那不就正说明,她是盼着和自己成亲的吗?
    “啊?”徐幼珈惊讶地抬起头,“可是,我要守孝啊。”
    周肃之摸了摸她头顶柔软的发丝,“咱们可以借孝。”孝期内虽然常理来说不得嫁娶,却可以借孝,只要在百日之内操办就行,他们的婚期本就定在一个月后,完全可以不慌不忙地按照原定的时间进行,什么都不用改变。他要让她尽早成为自己的妻子,把她完完全全地纳入自己的怀抱。
    借孝?本朝确实有这样的做法。徐幼珈有些迟疑,“这样会不会让人非议,给肃表哥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啊?”
    “不会,这是正常的做法,只说是父母的意愿就行。”周肃之看看左右,俯身在她耳边,极低声地说道:“只是,咱们一年内不能圆房了,娇娇,我好遗憾呢。”
    ……圆、圆房!?
    徐幼珈的脸一下子红了,抬头去看周肃之,他的表情很是认真,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薄唇紧紧抿着,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
    徐幼珈一把推开他,往前快走了几步。
    周肃之不疾不徐地跟上,他身高腿长,步子也大,没几步就追上了徐幼珈,悠悠地叹道:“我可是早就盼着呢,这下还要再等一年,娇娇,你有没有期盼,有没有遗憾?”
    徐幼珈走得没他快,甩不开他,面颊绯红,含羞带恼地瞪了他一眼。
    有了这眼波流转、娇嗔可爱的一眼,周肃之心里的郁气全跑光了,罢了,只要成了亲,心心念念的小姑娘成了他的妻,晚一年圆房他也忍得。
    次日,徐幼珈用过早膳,坐着马车又到了城南的徐府,他们要守灵三日。她还好些,至少晚上好好睡了一觉,看徐瑛和徐璟、徐璋,都是很憔悴的样子,一看就是晚上守灵没能好好休息。
    到了午时,顾氏来了,她虽然不用给老太太守孝,却可以来吊唁。
    顾氏把徐幼珈拉到内院的角落,看看没人注意到这里,从怀里拿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小小的点心,有桂花糕红枣糕什么的,做得极小,一口一个,不仅样子精致,味道也好。
    “娘。”徐幼珈惊喜地唤了一声,捏起点心就塞到嘴里,肃表哥请的这个专门给她做点心的厨子真是不错,普通的桂花糕也做得极好。
    顾氏给她放风,徐幼珈把一包点心都吃掉了。顾氏把油纸团起来收好,用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娇娇,吃饱了吗?”她舍不得娇女儿在这里挨饿,想了想还是借着吊唁来给她送些吃的。
    徐幼珈点点头,“饱了,就是有些噎。”
    “去吧,进去喝点水,我这就走了,下午肃之会来接你的。”顾氏拍了拍徐幼珈的胳膊。
    顾氏穿过垂花门,正好迎面碰上了大老爷。
    大老爷眯着眼睛看顾氏,这么久没见,她好像更美了,一身素衣,好似凌波仙子。他心中暗恨,垂涎了多年的女人,自己在徐府的时候有那么好的机会,顾忌着不敢下手,却让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给抢走了。
    路有些窄,顾氏让到路边,微微屈身行了个褔礼。
    大老爷眼看两步就走过了,心中的怒火却一下子翻了上来,要是当初他没有娶王氏,而是娶了这个女人,那现在的日子该有多逍遥,就不说顾氏貌美温柔,光是那大笔的嫁妆就够他随意挥霍了。这么完美的女人在身边十几年,他没得手,却便宜了别的男人!
    怒从心头起,大老爷眼见此处无人,一把握住了顾氏的胳膊,将她扯进自己怀里,双臂紧紧抱住,低头就想去亲她的红唇。
    顾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拼命挣扎。她不敢高声,力气又敌不过他,只好用指甲去抓他的脸,手腕却被他一下子抓住,险些被拗断了。
    眼看着他的头越来越低,就要碰到自己的脸,顾氏心头一凉,想着就算拼着名声不要,也不能让他占了便宜,刚想高声呼救,就听见有人说话,似乎有几个人正朝着这边走来。
    大老爷也听见了人声,猛然放开顾氏,转身离开,快走几步后,他放缓了步伐,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顾氏心跳如擂鼓,目瞪口呆地看着大老爷若无其事的背影,抚了抚胸口,暗道,明天一定要想个法子,不能让宝贝女儿再来了,只是,她完全没有料到,只是一个下午,这里就又出了一桩离奇的大事。
    未时,春杏端着一盘点心,遮遮掩掩地去了大太太歇息的房间,“太太,真要禁食三日,您的身体也受不了,家里那么多事,还要您安排呢,奴婢做了莲蓉酥,您多少吃一点吧。”
    “放在那里吧。”王氏支着头,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是当家太太,怎么能带头坏了规矩呢,你先放在那里,难得你一片孝心,等三日禁食期限过了我再用。”其实私下里他们都是有吃东西的,可大白天人多眼杂,总不好偷吃,到现在她已经饿得很了。
    春杏放下点心,退了出去,她知道没人的时候,王氏自然会吃的,这可是她精心制作的点心,加了特别的料,就当是回报王氏当年的绝子药了,再说,她再也不能忍受被王氏逼着从早到晚一刻不停的做活了,她的手指越来越粗糙,腰越来越弯,连眼睛都有些花了,迎风的时候还会流泪,这样下去,还不如早点死了干脆呢。
    王氏瞅瞅没人了,正想捏一块点心,门帘一挑,大老爷和徐璋走了进来。
    “哪来的点心,真香。”大老爷抓起一个,徐璋看看大太太没阻止,抓了三个在手里,缩进袖子溜了。
    徐璋一溜烟地进了灵堂,把点心给徐璟一个,塞到徐瑛手心一个,看看旁边跪着的徐幼珈,把最后一个递给她,“四姐姐,给。”他刚才忘了徐幼珈,没关系,等会儿可以再回去拿一个给自己。
    徐幼珈摇摇头,“我不吃,你自己留着吧。”她刚才吃了母亲送来的小点心,已经饱了。
    徐瑛劈手夺下徐璋手中的点心,把自己手心里的一起扔进了火盆,瞪了他一眼,“这里是灵堂,你就算忍不住饿,在别处偷吃也就罢了,还带到这里来吃!这点心是莲蓉酥,肯定是用了荤油的,更是不能吃。这里人来人往,时不时就有来吊唁的人,你让人家怎么看咱们?”
    徐璟也默默地把手里的点心扔进火盆,徐璋脸红红的,嘟囔道:“知道了,不吃就不吃。”
    徐琇因为有了身孕,今日没有来,兄弟姐妹四个在灵堂前默默地跪了片刻,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四个人被吓得齐齐颤抖了一下,徐璋颤声道:“怎么了,这是?”
    徐璟爬起身来,揉了揉酸痛的膝盖,“没事,别怕,青天白日的能有什么事,我去看看。”
    还没等徐璟出门,徐瑛的大丫鬟红玉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她面色惨白,脸都扭曲了,尖声叫到:“不好了,不好了,死了!都死了!”
    徐瑛从未见过红玉如此失态,她心里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喝道:“什么不好了?什么……死了?把话说清楚!”
    红玉的手指着外面,牙齿咯咯作响,断断续续地说道:“老老老爷和、和太太……”
    徐璟脸色大变,飞奔着冲了出去。徐瑛愣了一下,脸唰一下白了,也跟在后面跑了。徐璋双腿发软,爬了几次都没能起身,眼泪像泉涌一般,颤抖着道:“不会有事的,是吧,四姐姐?”
    第74章
    徐府老太太逝世第二天, 大老爷和大太太离奇暴毙,徐家只剩下兄弟姐妹四人, 徐瑛哭得晕了过去,徐幼珈搂着浑身颤抖泪流不止的徐璋,帮着双目赤红咬牙坚持的徐璟安排事务。
    先是把大门关了,一个人都不许走出去, 又派了两个老成的仆人, 一个去官府报官,一个去请族长过来。
    徐幼珈让前来吊唁的人都留在厢房, 所有的仆从都集中在院里, 按照花名册点名,除了派出去的两人,只有春杏不见了。徐幼珈想到昨日春杏说的话,心中一沉, 她该不会为了报复大太太下的绝子药, 做出了这么可怕的事吧?
    一下子出了两条人命,官府的人来得很快, 周肃之亲自来的,带着仵作和一队快班衙役,骑马而来。
    周肃之表情冷峻, 大步朝着徐幼珈走过来,徐幼珈眨眨眼睛,“周郎中……”
    周肃之不顾别的,一把拉过她的手腕, 三指在她腕上轻轻一搭,感觉她脉相没有异常,才松了口气,天知道他有多焦心,听说徐府这边有人丧命,他急得脸色当时就变了,只匆忙地点了人手,一路快马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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