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正德这么说,杨一清霍地回头看着苏木,淡淡道:“苏木,你可想清楚了,陛下乃是万金之躯,如何能够去应州轻身犯险,土木堡殷鉴不远。”
    听到这话,看到他的表情,苏木自然明白杨阁老想说什么。
    当年明英宗亲征也先,就是因为受到太监王振的挑唆,最后被人家给活捉了。
    时候,王振也被愤怒的士兵乱刀砍死。
    心中虽然不快,但苏木还是硬着头皮道:“阁老的顾虑苏木如何不知道,不过,这次陛下还真不能不去。但就大同一镇,只怕小王子不会动心。如果陛下去应州,这个诱惑没有人能够抵挡。况且,如果只王总兵去应州,如此单车冒进,只怕要引起敌人警惕,小王子未必肯上这个当。”
    杨一清挥了挥袖子,不悦道:“怎么,难不成陛下去应州,那小王子就看不出这是诱兵之计?”
    苏木点了点头:“如果陛下亲征,小王子必然要被蒙蔽,看不出来的。”
    “笑话,真是笑话!”杨一清大怒:“苏木,我也知道你沉沦了一年多。你不要为了在陛下驾前重获荣宠,就蒙蔽圣聪,揣摩上意。一味逢迎,可不是为臣之道。你也是道德文章大家,圣人之言你究竟读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话一说出口,又看到杨一清满是怒火的眸子,厅堂里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苏木也没想到杨一清反应这么激烈,要知道,当年在山西的时候,自己和他相处得也不错,可以说是莫逆之交。
    想不到,为了这事,杨一清竟然同自己翻脸了。
    他也不生气,只柔和地说道:“阁老,就事论事,今日是驾前军议。做为陛下的御前参赞军事,苏木心中所想的只是如何打赢这一仗。至于阁老指责苏木揣摩上意,一味逢迎之类的诛心之言,苏木也不辩解,也不会想那许多。”
    杨一清哼了一声:“还请教什么叫就事论事?”
    见两人扛上了,所有人都是一脸紧张地看着两人斗嘴。
    只正德皇帝笑吟吟地摸着短须,好象很有兴趣的样子。
    苏木:“《孙子》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祝于无算乎?《孙子》又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见,战前的运筹帷幄中,计算敌将心理最为要紧。我们在算小王子,小王子怕是也在揣摩圣上。小王子诡计多端,性格有多疑。若是只大同镇去做这个诱饵,怕是反引起他的怀疑。所谓事行有度,过尤不及,冒险可不是大同军的做战方式,若是陛下……”
    “若是朕,却又不同。”正德突然哈哈一笑:“朕都知道,在你们心目中,朕荒唐率性,这一点也没什么可讳言的。别人或许做不出只率一军就敢于同鞑靼决战的事情,但朕做得出来。所以,只要朕亲自去应州,小王子看到这个便宜,也不会怀疑,又怎么不来拣这个便宜?苏木,你要说的是不是这个理由?”
    见正德自曝其短,苏木倒有些不好意思,一作揖:“臣惶恐。”
    正德:“没什么好惶恐的,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在兵言兵,朕想的就是如何赢这一场,至于其他,都要放在一边。”
    说着话,他猛地一拍椅子的扶手:“事情就这么定了,朕明日就去应州,还必须摆出御驾,大张旗鼓。”
    “陛下。”杨一清大叫出声。
    正德:“事情就这么定了,此事阁休要多言,朕乾纲独断。”
    杨一清却是不依,怒啸一声:“陛下身系大明江山,如何能够行险?”
    正德笑道:“阁老你还真是不依不饶啊,早知道朕就不让你来山西了,朕现在还真有点后悔了。”
    “陛下现在后悔也没什么用。”杨一清叫到:“堂堂天子,如何能够上沙场与敌厮杀,老臣就算豁出去这条命不要,也要恳请陛下收回这到旨意。”
    正德歪了歪头,变得不正经起来:“既然阁老不同意朕去应州,朕不去就是。”
    听他这么说,苏木一呆。
    其他几人都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神情,杨一清以为自己的谏言起了作用,松了一口气:“陛下能够虚心纳谏,臣欣慰。”
    正德:“那好,朕就命威武大将军朱寿担任此次战役的统帅,亲去应州主持对鞑靼军事。”
    “啊!”
    正德挺直了身体,一脸威武:“某乃朱寿,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杨阁老虽然职位高过本将,但军营之中,军法森严,只能又一个人的声音。此事,就这么定了。”
    “陛下!”杨一清一口老血差点吐了出来。
    看正德皇帝变脸比翻书还快,演技也是如此上乘,苏木差一点笑出声来。
    正德:“节堂重地,不相干的人就退下吧。来人,将阁老请出去。”
    两个锦衣卫生走上前来:“阁老请吧!”
    杨一清狠狠地看了苏木一眼:“苏木,你太让人失望了。”
    又骂了一声:“昏君,昏君啊!”
    正德一副吊儿郎当模样:“我是大将军朱寿,阁老你就算再骂一百句昏君,同本帅又有什么关系?”
    皇帝如此无赖,大家都是接受不了。
    等杨一清的咆哮声去远,老半天,正德皇帝才道:“好了,继续议事吧。阁老年纪大,又水土不服,肝火旺,以后就别叫他过来了。”
    就这么一句话,杨一清被排除出了对鞑靼用兵决策层。
    说句实在话,苏木倒有些同情起他来。
    于是,苏木有开始给大家解释起正德皇帝的这次部署。
    经过刚才这一风波,所有人都提不起精神来的样子,这次军议自然草草结束。
    到要散去的时候,王勋突然问:“敢问威武大将军,敢问苏学士,按照制度,朝廷大军对外用兵都要杀牛祭旗,也好叫军中男儿沾染上一丝血气,讨个好彩头。一般来说,大军出征时要杀一头公牛。不过,威武大将军不同于普通统帅,这只杀一头牛恐怕不太合适。臣不过是一芥武夫,这种事情却不知道该怎么准备。”
    说起杀牛祭旗,其实还真是明朝军队约定俗成的一个制度。一般来说,在誓师大会上,统帅要当着三军将士的面,命人杀一头公牛。
    不过,这次是天子亲征,确实如王勋所数,光杀一头牛怕是不够的。
    按说,事关礼制,这件事问杨一清最好。可杨阁老刚才不是被正德皇帝给赶走了吗,所以,这个任务就交到了苏木这个翰林院出身的状元公手上。
    说起这事,苏木才记起以前在史料上所看到的一段记录。话说,明朝末年,辽东镇和满清年年大战。在出征时,总兵官誓师,命手下杀牛。可惜,工部制造的兵器质量实在太差,士兵提着刀子连捅了十几刀,也只伤了那头公牛的皮毛。没办法,总兵官只得亲自上阵,用尚方宝剑才杀了那头蛮牛,闹了一场大笑话。
    “普通统帅用一头牛,至于威武大将军,怎么也得三头吧!”苏木也不清楚这其中的讲究,就随口应了一声。然后又好奇地问:“敢问王将军,为什么要杀牛?”
    他不问还好,一问,王勋一脸的尴尬,支支吾吾起来。
    正德也很好奇:“王勋回话。”
    王勋这才无奈地道:“回威武大将军,回苏学士。我镇虽有九万多兵马,可真正上过战场的也不过数千人。这杀牛祭旗,主要是为了让壮士们见见血,也好激起腔子里的那一股血勇之气,如此,上了战场胆气才壮。”
    堂堂大同镇,竟然只有数千人真正上过战场,王勋心中一阵担心,生怕引起了皇帝不快。
    好在正德皇帝并没有觉察到这一点,倒是来了兴趣:“原来还有这个讲究,对对对,让军士们见见血也是好的。杀三头牛做什么,依朕看来,干脆就杀九头,来个血流成河岂不更有意思。”
    从这句话,充分地暴露了正德皇帝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的实质。
    苏木和王勋同时点头:“臣等遵命。”
    这个时候,一直没逮着机会插嘴的钱宁大约是觉得自己就这么干坐了半天实在没什么意思,有意显摆,突然道:“万岁,臣有个提议。”
    正德:“你说。”
    钱宁:“既然王总兵说杀牛是为了让士兵们见见血,上了战场不那么畏惧。可杀牛杀再多也没什么用处,不过是杀几个畜生而已。依臣看来,不如杀人,这才是真的见了血。”
    “杀人?”正德瞪大了眼睛,想了想,突然兴奋地搓了搓手。
    钱宁本就是靠着一路逢迎拍马坐上锦衣卫指挥使位置的,皇帝表情如何瞒得过他。就道:“臣觉得,不如将大同军、政衙门里的死囚都押去应州,在誓师大会上当着三军将士的面就地正法,如此岂不比杀几头牛更能鼓舞士气?”
    说到这里,钱宁又道:“干脆,当天就由陛下亲自行刑,如此更能激励三军将士奋勇杀敌。”
    “啊!”节堂里所有人都惊呆了。
    正德却兴奋地跳了起来,大叫一声:“钱宁此议甚妙,深得我心,深得我心啊!”
    听到皇帝夸奖,钱宁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都轻上了两斤。
    可就在这个时候,苏木却摇了摇头:“不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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