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贼老天是要饿死我肖家一门四口啊!”
    太阳已经从窗户射进来,落到席子上。已经入秋,秋老虎肆虐,天气比起伏天还要热上三分。小屋正对着东面,被晒了一个时辰,里面早热吓人。
    但肖秀才却一身冰冷,看着窗户外的阳光,他喃喃地叹息一声,肚子里却传来咕咚一声响,一种饥恶感如潮水一般袭来,让他一身都轻飘飘地,仿佛要升上天去。
    从昨天早晨开始,到现在已经十多个时辰了,自己就没正经地吃过一顿饭。
    肖秀才家位于沧州城东,在以前他家也算是中等人家。可惜早年为了供养自己读书,家产已经折腾得七七八八。去年,父亲重病过世,为了给父亲治病,为了他的丧事,肖家将最后一点家底子都填了进去。
    按说一个有功名的秀才,享受国家一系列的免税免徭役的优惠政策,加上又读书识字,怎么着也能混口饭吃。无奈他正处于三年受孝期,不能参加科举。且读了一辈子书,将脑子读得迂腐了,竟不知道该以什么维持生计。
    就这样坐吃山空,家中的日子渐渐困窘下去。
    因为有读书相公的面子,他也不好意思同其他人一样上街做工。只能将家中的家什一点一点变卖换成米粮,到如今,不但妻子陪嫁的那点首饰,家中甚至连吃饭的桌椅子都没有一件。
    他记得上一次吃饱饭还是在半个月前,接下来十五天都靠着野菜稀饭对付。
    就在昨天晚上,最后一把米也下了锅。到现在已是日上三杆,家里却没有动火的迹象,估计是彻底断炊了。
    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也许,至多三日,我肖家一门四口就都要咽气了。
    饿死我一人不要紧,可男子汉大丈夫,上不能奉养父母,下不能叫儿女吃一口饱饭,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虚弱感越发地强烈起来,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肖秀才有将头无力地落到枕头上面。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妻子柳氏那张清秀而瘦小的面容出现在自己面前:“相公,孩子已经饿得受不了啦,昨天你不是去阳大官人家求职吗。昨夜你回来时一言不发,奴家也不好问,却不知道阳大官人答应没有?”
    “别说这事。”肖秀才心中没由来的一阵焦躁,“什么阳大官人,也就是一个商贾而已。士农工商,商人乃是四民之末,我好歹也是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岂肯去给他做帐房,没得丢了士人的体面!”
    见丈夫不快,妻子柳氏低声道:“相公不愿意去阳家不去就是,不过,家里今日已经断粮了。我们大人不吃,一顿两顿也就罢了。只是,娘一把年纪了,孩儿还小,若饿出个好歹来……要不,我去娘家一趟,看能不能借些米粮?”
    肖秀才娘家是沧州的一个小地主,家中有百余亩旱田,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却不想,肖秀才一听到这话,却勃然大怒:“住口,你嫁给我就是我肖家的人,岂可一味向娘家求助,传了出去,我读书人的体面何存?还有,你那几个哥哥市侩得紧,我若上门,岂不平白被他们羞辱?”
    “相公……”见丈夫如此恼怒,柳氏叹息一声。她知道丈夫自重秀才身份,不肯低声下气去求人。她生性柔弱,也不再说:“奴家还是去城外寻寻,看能不能找些野菜回来。”
    正要走,肖秀才突然叫住她:“娘子……这些日子可苦了你。”
    柳氏眼泪夺眶而出,再说不出话来。
    “娘子,其实……阳家还是雇了我的,只不过……”只不过,肖秀才不愿意去吧。
    柳氏惊喜地转过头来:“真雇你做帐房先生了,阿弥陀佛,也不知道一个月多少薪俸?”
    “一个月二两。”肖秀才苦笑着坐起身来,“其实,为夫并不喜欢帐房这活儿,不过,为了娘和孩儿……娘子,替我打盆水来,待我梳洗完毕,这就过去上工。放心,到晚间定然能够给你们带些吃食回来。”
    洗完脸,肖秀才强提起精神朝阳家走去,大约是饿得狠了,着一走起路来,脚下一阵阵发飘。
    没错,他要去的地方正是沧州第一大盐商阳建忠的商号。
    阳建忠身家巨万,商号里的帐房、掌柜多是读书人出身,其中还有不少是肖秀才以前读书时的同窗。
    见他生计艰难,就有同窗推荐他去阳家做帐房做工,阳建忠也答应见上他一面算是面试,时间就定在昨日。
    按说,肖秀才好歹也是秀才出身,在阳家商号的一干人乃是高学历,如果混上几年,未必不做到首席帐房甚至掌柜的位置,到那个时候,每月薪水就不是二三两的问题了,年底还有分红。到那个时候,他肖秀才也算是妥妥的高官。阳建忠为人大方,对手下也不薄,只可惜肖秀才去的不是时候,正碰到阳大官人心情恶劣的时候。
    原来,盐司搞了一个什么发展银行,又发行了一种叫盐票的票据。这玩意儿以官盐做抵押,同以前朝廷所发行的宝钞也没什么区别。
    可不知道怎么的,阳建忠却大发雷霆,说什么这盐票凭什么用官盐做抵押,还可以随时去盐司兑换食盐,如果那样,还要我们盐商做什么?一定是那个梅富贵弄出来的明天,这鸟人为了报复我阳建忠竟然连盐政都敢乱改,贼子贼子!
    肖秀才也弄不明白这盐票究竟是什么东西,问题是他来求职只能好碰到阳建忠心情不好。
    阳大官人心情不好,说话也难听起来,对于肖秀才也不太恭敬。
    肖秀才虽然穷,可身上却带着一股读书人特有的迂腐和傲气,立即就发作了,两人顶了半天牛,最后以秀才拂袖而去,说一声:“君子不食嗟来之食!”而告终。
    可刚才见见柳氏流泪,肖秀才心中却难过起来,叹息一声:我一个人的面子算得了什么,总不可能让全家老小饿死吧,罢罢罢,今日且厚着脸皮再去见阳建忠一次就是了,大不了将一张脸抹下来揣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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