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茂两口子对了一眼,叶茂开了口,“我手里虽然没什么钱,但好在这些年,跟厂子里的人关系处的倒好。东挪西借的,能有二百,但是之前答应给祥子的二十,就不能出了。”
    叶祥在心里冷笑,东挪西借,半天时间,你们厂子是有多金贵,能让你凑到二百。说白了,这二百就是叶茂一家全部的积蓄。
    想到大哥当个工人,就能攒下这么多钱,越发坚定了叶祥一定要让全家人进城的心思。
    这个全家,指的是他们一家三口,绝不包括老头儿老太太。
    老头听到二百,心里有了底,吩咐老太太,“赶紧把箱底薅一薅。”意思就是一点也别留了。
    老太太为了儿子孙子倒是心甘情愿,拿了钥匙去开箱。一边开一边骂,“要不是罗家的欺人太甚,咱们两边都能顾上。呸,说到底,还是那个搅家精坏了我们家的运道。”
    所有的积蓄都扒拉出来,一共一百零七块八毛。
    叶建国一看够了三百块,一颗石头落了地,虎视耽耽盯着老太太手里的钱,目光不善。
    叶祥气的脸都歪了,“家里拿得出三百块,难道就差我这五十块?要说公平,这一百块,一家五十最公平。大哥大嫂再去借点不就行了,反正你们厂子有钱人多。”
    老头也的确是这样想的,将一百块一分为二,一边推了五十。
    “咱家就这个能力,能帮的也只有这么多。我们老的一碗水端平,剩下的,够不够也只能你们自己去想办法了。”
    叶祥一把将钱拽到手里,赶夜路去了老丈人家,就怕家里还有变动。
    叶建国气的直捶桌子,“就差五十块,关系我一辈子的大事,是当干部还是当农民,就因为这五十块不成,气死我了。”
    “老二家不是还差咱五十块吗?”金翠咬牙切齿,好像如果儿子错失了这次的机会,就是老二一家害的。
    “要他们还,不还明天就给我搬出去。”老太太也气的不行,恨不得现在就过去骂他们一顿。
    “他们手上又没钱,就是让他们搬出去他们也还不出来。”老头鄙夷的看了一眼自家的婆娘,就知道骂骂骂,骂能骂出钱来呀。
    “那你说咋办。”老太太也气极了。
    “让叶贵找人借借钱,拿队里的工分抵帐。”老头一直怀疑是叶悠悠拿走了那一百块钱和三十斤粮食,但她肯定不会承认。干脆让叶贵出面借钱,她当闺女的,替老子还债是天经地义的事。
    只要她一还钱,不就证明钱是她拿的,到时候,还得把另外五十块也给要出来。
    老太太一拍大腿,“中,就这么办,我这就去找他。”
    “去什么去,明天老二下地的时候,把他拉过来说这事,顺便带他去把借条打了。”真要让叶贵的老婆孩子知道,闹不闹他们不管,但是借钱的事肯定就黄了。
    “爹这个主意好。”叶茂立刻拍大腿赞成,爷俩又合计了该找谁借钱的事,这才熄了灯。
    这一切,已经歇下的叶贵一家,完全不知情。
    一大早,叶悠悠和花妮从家里出来,先陪着花妮在河边割了猪草,然后找了个平坦的地方躺下来分吃江米条。
    花妮吃一条江米条幸福的叹一口气,“我姐说买东西的票都是我爷找人借的,以后都是要还的,等还完了,她一定给我买点心吃。到时候,我还跟你分。”
    “行,我等着。”叶悠悠仰面靠在坡地上,头上垫着背篓,阳光照在河面,粼粼波光泛出带着金属感的色彩来。
    微风吹过,带来一丝河水的腥气,但又不觉得齁鼻,反而觉得是一种很有年代感的清新气。
    他们躺在树下的阴影处,被太阳照的暖哄哄的,再加上填饱了肚子,真个儿是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今生作前世。
    “二妞,你咋还在这儿躺着,你爹妈干起仗来了,你还不赶紧去看看。”来河边割猪草的大婶看到二妞,冲着她喊了一嗓子。
    “啥……”叶悠悠一个激灵爬起来,拔腿就跑。
    花妮赶紧捡起二妞丢下的背篓,跟着追了上去。
    还不忘了打听,“为啥啊,婶。”
    “我咋知道,反正闹得挺厉害的。”割猪草的大婶摇摇头,心想,到底是没生儿子。看吧,再好性的男人,说翻脸就翻脸。
    叶悠悠飞快的跑回去,就看到柳满红坐在自家屋门口,捂着半边肿涨起来的脸,双眼发直。
    “妈,妈,你别吓我。”叶悠悠想扑上去又不敢,害怕柳满红身上受了伤。
    反倒是柳满红看到女儿,一把抱住她,大哭起来。
    “这日子没法过了,真没法过了。”柳满红絮絮叨叨,对着女儿倾诉,叶悠悠才知道,叶贵竟然瞒着柳满红去外头借钱。
    都是一个村里的人,女人家有些小心眼,不太放心叶贵,就跑来问柳满红知不知道,她才知道叶贵做了这种事。
    去找他,他又不吭声,气的柳满红捶他打他,让他赶紧把钱还给人家。
    “你爹说,他借了钱,就给了你爷奶。你建国哥要用钱,家里困难,他不想拖着不还。我问他年底的工分要是还不上,咱们下一年吃啥喝啥,他也不吭声。”
    柳满红一脸绝望,她原以为分家之后,是新生活的开始。她满怀着希望,以为只会越来越好。
    可是现在看来,她错了,叶贵的心根本不在他们身上,分不分家又有什么区别。反而给了叶家借口,从他们这里占走更多的便宜。
    “过不下去就不用过了。”叶悠悠轻描淡写,她现在只关心,“妈,你脸上的伤是谁打的。”
    第19章 不过了
    柳满红不说话了,半天才哄着叶悠悠,拍着她的背,一个劲的说,“算了闺女,咱们算了。”
    “不能算了,这伤是谁打的。”叶悠悠几乎是吼出来的,这已经是柳满红第二回受伤了,上一回,她听柳满红的没去计较,但这一回,她不忍了。
    “闺女,你听我的,听我的,我没事,一点也不疼,真不疼。”柳满红紧紧抱着女儿,生怕她挣脱出去,一个人去找叶家叫板。
    他们那一家不是人,都是畜牲。他们会对女儿下死手,她不能让女儿去吃这个亏。
    “不说没关系,那这伤就算在我爹头上。走,咱们找人说理去。”叶悠悠挽住柳满红,扶着她站了起来。
    “找谁,自家的事,还能找谁,可不能让你姥姥知道。”柳满红以为女儿要去小湾村告状,赶紧拦着。
    “咱们村难道没有妇女主任?要是没有,镇上总该有吧,镇上没有,市里也该有。”
    “有,咱们村的旺儿媳妇周琴就是妇女主任。”花妮把叶悠悠的背篓拿来,扶住了柳满红的另一边胳膊。
    “找她干啥子。”柳满红不肯,“丑死了。”
    “妈妈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对吧。”叶悠悠明白这意思,柳满红并不是嫌自己伤了脸变丑了。
    而是觉得这是自己家里的事,说给别人听是很丑的事,会显得她特别无能,连家事都处理不好。
    “不然呢,今天打你,明天就能来打我。他们控制住我爹,今天能写五十块的借条,明天就能再写一百块的借条,妈妈不会以为这些钱是他借的,就该他一个人还吧。这是我们全家的债务,如果他还不了,就得妈妈来还,还有我来还。”
    “怎么能这样。”柳满红急了。
    “所以,妈妈还要和他过下去吗?”不是叶悠悠心冷,是她深知,想要活的好,就必须远离极品。
    如果柳满红还要和叶贵纠缠下去,恕她不能奉陪。她人小力弱,身份上又是叶贵的女儿,叶家想要对她下手,几乎处在天然的优势,而她是劣势的不能再劣势。
    而叶家,叶悠悠觉得,就算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们的行为,都不为过。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柳满红慌了,就连女儿也希望她和叶贵离婚吗?
    “我的意思就是字面的意思,如果妈妈不想离婚,就把我过继出去给舅舅,我跟着我姥姥过。反正我不想下地挣工分替别人还债,也不想到了年纪被叶家象卖货物一样卖出去。如果妈妈愿意离婚,我选择跟你一起生活。”
    但是无论怎么样,她都没办法再在叶家生活下去了。叶贵的不确定性,就象一个不定时的炸/弹,你根本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爆炸,将你炸的一脸懵逼。把你所有的一切,都给炸没了。
    “这孩子你说啥,这是啥话。”柳满红惊呆了,不敢相信女儿所说的。
    “妈妈。”叶悠悠看着她,目光坚定。
    花妮从未见过二妞的这一面,顿时有点傻了。
    她能感觉到,似乎有了不得的事正在发生,如果再过二三十年,回忆今天,花妮可能会说帅呆了,酷毙了。
    但现在的花妮还不会形容自己的感受,只觉得二妞这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劲儿,直冲脑门,让她觉得莫名的痛快。
    “我不过了,不过了。连闺女都不怕,我怕什么。现在是新社会了,不用你爹,妈也能养你。”柳满红看着女儿,一时冲动的做出了影响自己人生的,最大的一个决定。
    日后的无数年里,她会无数次的回忆今天,庆幸自己当初敢于跨出这一步。
    “周主任,你是咱村的妇女主任不,管不管事。”柳满红既然有了决定,就不再退缩,放下手,露出半边红肿还渗着血丝的脸,直接冲到了村子里办公的地方。
    谷场的后头一排,就是村子里的办公地点,村支书一个屋,其他人共用一个屋。
    周琴听到声音赶紧把柳满红接到屋里,“唉哟,这脸怎么了。”
    她当然知道叶贵家两口子干仗的事,这种事村子里常有,闹得厉害了她会出面劝劝和,闹了就算的,人家不来找她,她也不会主动上门。
    象柳满红这样的,她也见得多了,让她这个妇女主任当说客,让男人下保证不许再动手呗。
    “我要离婚,这日子过不了了。孩子归我,你说说咋办手续吧。”柳满红是个直性子,说了要离婚就大喇喇的说出来,半点也不懂拐弯抹角的事。
    一下子把周琴说愣了,“啥,你要离婚。咋能这么大心呢,叶贵有错,我叫他来给你认错。这日子哪能说不过,就不过呢。”
    “这日子真没法过了,我不过了。”柳满红有越说越崩溃的迹象,叶悠悠知道她撑不住了,赶紧拦住她。
    “周主任,我爹背着我妈在外头借钱给我爷奶,我妈找他说理去,结果你看看我妈的脸,就是这个下场。还有上回罗家的事,公安局都来了,你们也知道是咋回事了。我才十五岁,他们就敢下手,我妈是担心,这么下去,说不定哪一天她下地去了,我就在家被他们给害了。”
    “这孩子,怎么可能呢?”周琴有点不屑,这孩子说的也太玄乎了。
    “怎么不可能呢,上回如果不是我逃了,周主任觉得会是个啥结果。”叶悠悠看周琴有和稀泥的意思,也来了脾气。
    扭头对柳满红道:“妈,这儿的妇女主任不管事,咱们上镇上说理去。我就不信了,这天下还没个说理的地方。”
    周琴一听这话,这才坐不住了,赶紧站起来,“这孩子,脾气咋这么破呢,我说了不听吗?这不是还得调解呢。”
    “那你把我爹和借了钱的那家人找来,这事得说清楚。打人是一码事,借钱是另外一码事,我妈要求离婚是单独一码事。咱们一码归一码,一件件说清楚。”叶悠悠见周琴急了,心想这就对了,还以为你真不在乎这个身份呢。
    妇女主任是村子里的人选的,上级领导拍板定的,不算公职,也没有固定工分。但是人家跟领导走的近,上头有啥风吹草动文件精神,第一时间就能知道,就算没钱拿,也是一堆人抢破了头想当。
    他们这一说话,把在隔壁的村支书也招来了,他现在是看到叶家的人就头疼。当然是特指叶悠悠他们家的这个叶家,半村人都姓叶呢,村支书自己也姓叶。
    他们这几天正在一块合计事情,不然也凑不到这么齐。平时也一样要下地干活的,没想到刚凑到一起,叶家又出妖蛾子了。
    一听是夫妻干仗的破事,村支书就没兴趣了,“我跟会计核一核上个月工分的事,你们好好谈。”
    说着叫走了跟周琴一个屋的会计,把地方腾给他们用。
    周琴无奈,用村里的大喇叭通知叶贵和借钱给叶贵的人到村里的办公室来一趟。
    被借了钱的人家是叶贵本家的堂叔,这会儿夫妻俩都是一脸晦气。男的埋怨女的,“借条都打了的事,非被你整出这么多麻烦事来,男人在外头的事,老娘们管那么多干什么。”
    “我不管,由得你闹,咱们这个家都得败。五十块不是个小数,你倒好,一句不问就借了。叶贵媳妇都不知道咋回事,你说叶贵这是干的啥事。”
    叶老叔叶老婶一块往谷场去了,叶贵也从家里走出来,默默的跟到了叶老叔的身后。
    “旺儿媳妇啊,这是咋说地,咱借钱还借坏了啊。”叶老叔看到柳满红在这里,心知是来说借钱的事,抢先一步发了问。
    “借钱的事,我和我妈都不知道,这钱也没花在我们身上,更没花在我们这个小家的身上。所以就是叫两位长辈来说清楚,以后还钱的事,找我爹就行,不与我们相干。趁着周主任也在,就当是作个见证。”
    叶悠悠也不指望别人了,省得越说越不明白,干脆自己说了个清楚。
    叶老叔一听,倒也明白,很是干脆道:“这没啥,钱是叶贵借的,签字按手印的也是他,以后我只找他,不找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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