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寒那一剑来得凌厉杀伐,毫无回转余地,仓促之间,普通人怕是看都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然而结果却是一目了然。若无闻人重天出手相助,姬清必定躲不过去。
    松风寒百口莫辩,更是气得发抖。
    杜芯也恼他出手狠绝,乐得看笑话,红唇轻扯,并不帮腔。
    姬清脚下一点,落到闻人重天的身边,轻轻按住他的肩膀。望着松风寒温和一笑:“应该是误会,我出手总是意在剑前,松长老是助我突破,下手突然是怕我反应过来。”
    用剑高手都是追求人剑合一,心未到剑已至,剑比意快。然而,在姬清手里却似乎只是一个玩具似得,换成其他武器也不打紧。若没有高出他许多的高手施压,令他生死之间求变,怕是便要止于此了。这么解释也说得过去。
    闻人重天看了眉目温和的姬清一眼,理智虽然信了,绷紧的心神却禁不住怀疑。
    那一剑太快太狠了,松风寒到底是用剑高手,年长姬清二十来岁,怕是一念之差杀了姬清,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而且,姬清的性格温和从容,看谁都觉得对方是为了他好,闻人重天并不能完全放心。
    “即便如此,松长老没有万全之策,就敢对少教主出手,未免也太无上下尊卑。”眼见双方缓和,沐云戬施施然插了一嘴。
    闻人重天就算知道沐云戬是故意挑起争端,但他心底也不由赞同。
    姬清的手轻轻碰了碰闻人重天的,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明明寻常,闻人重天霜寒的神色却敛了下来。
    姬清望向冷眼旁观的杜芯,眸光轻软:“杜姐姐在一旁看着,自然是有准备的了。”
    杜芯被他看着,心都要化了,轻轻笑了声,给了姬清一个娇嗔无奈的眼神:“既是误会便都散了吧。松师兄也是技痒,一时过了,改天小妹陪你过几招。”
    等到他们离开,松风寒才对杜芯说道:“怎么,你也不信我?”
    杜芯笑里带煞,抚着鞭子,目光像带着钩子:“信啊,一时放任养废,一时又惜才要矫正了。反正没出事,怎么不信?只是小妹我心软多思,想着若是教主对少教主多几分宠爱,只怕今天这剑势便只剩三分了。不由得难过起来。”
    松风寒神情慢慢平顺,犹如顽石:“随便你怎么说,我问心无愧。”
    杜芯娇俏的笑着慢慢把他从上到下瞧了一眼:“唉,不过是欺负两个没爹没娘的孩子。闻人枢当年教中为左护法时,压得某些人挺苦的吧。他死得不明不白,谁知道生得儿子比他当年还出色,你可……”
    “没爹没娘的孩子?你们是说谁?”阴煞难辨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杜芯笑容一僵,俏脸煞白。
    两个人立刻单膝跪地,低头恭敬道:“恭迎教主,教主恕罪。”
    ……
    闻人重天牵着姬清的手走在前面,三皇子沐云戬带着他的一班贵胄伴读狗,皮膏药一样紧跟其后。
    大路朝天,谁也没办法说他故意。
    闻人重天话在心口不能直说,回头冷冷的看了那群人一眼,突然揽着姬清的腰,脚下一点,掠过道旁绵延怒放的魂花,雪鹰一般转瞬远去。
    沐云戬重重哼了一声,气恼的拽了一把他们落脚的花树,一时间残红和飞雪齐散。
    两个人落在后山背风的祭坛边沿,阳光在冰原雪域,竟也似乎暖融。
    姬清从身侧环抱着闻人重天的腰身,自然的把手伸进他雪白皮草的外衣里暖手,身体斜斜的倚靠着。
    闻人重天右手揽着他的肩膀,稳稳的站着不动。望着虚妄并不刺眼的阳光,低声道:“为什么替他说话?”
    姬清神色平和,天生就带点温和笑模样:“他是长老,即便他不怀好意,我既然没事,那他随便什么理由都可以说得过去。刹魂教一直都是这样的。反而是你,会被扣上一个擅自行动,以下犯上的罪名。之后,少教主娇气,不堪造就的名声就出去了,以后就没有人敢和我对练,也没有哪个长老愿意费心教导我。还不如我先谢了他,堵住他的责难。”
    “可他下手狠辣,万一……”
    姬清笑了笑:“傻瓜闻人,除非是教主要我死,或者他松风寒想叛教,否则,当众之下他顶多让我受点伤,怎么万一?你是关心则乱。更何况,你怎么知道我接不住?”
    闻人重天侧首,专注的看着仰头对他微笑的少年。
    任何人处在他的位置怕都是要苦大仇深,就算不整日里战战兢兢,也要如履薄冰的,这个人却一直从容自若,无忧无怖。仿佛心中自有棋局,看得清正分明,前路再坎坷,便也走得自在随意了。
    他脸上的笑意,就像刹魂山上的阳光,并不温暖也不真切。浮光虚妄又濛濛,却是任何霜雪都无法削弱驱散半分。
    闻人重天冰冷霜寒的眉目平静无波,看着他认真的说:“我不想让你受伤。以后我的武功会练得很高,比我父亲强,比教主强,我做你的左护法,你就算接不住任何人一剑,也可以做整个天下武林的至尊。”
    姬清的眼睛微微睁大,慢慢盈满暖意,踮起脚尖,侧脸贴着闻人重天的,轻轻的蹭。
    “好啊。要像现在这样,和重天哥哥一起,站在整个世界的顶点。”
    闻人重天抱住他收紧,就像要圈在自己的怀里。他缓缓闭上眼睛,感觉着脸颊的亲昵,喃喃的说:“你快长大,我的魂花,也给你。”
    第122章 总攻的初恋白月光5
    然而, 闻人重天没有等到姬清长大, 就先等来了分别。
    刹魂教每一代弟子, 到了合适的年龄就要下山去俗世历练,十六七岁就是合适的时候。
    闻人重天猝不及防听到名单里自己的名字,立刻望向负责此事的几位长老。
    这是教中大事,五部主事长老除了一贯不显露人前的曲晚词, 全部都在场。
    闻人重天并未拜在这四位长老的任何一个门下, 按理来说,除了他的师父,没有人能做他的主。
    闻人重天站出来,恭敬行礼,头却没有低下去半分, 暗蓝的眼睛平平的扫过端坐尊位的四位长老:“请问,诸位长老是不是弄错了?”
    他回来教中才不到两年, 要说下山历练, 那也算是早所有人之前就已经历练十四年了,还不够吗?
    端坐高位的黎长老闻声, 侧首朝闻人重天“看”来。他的眼睛被一层白色的锦缎蒙着, 也不知道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据说,黎长老只有杀人的时候才会睁开眼睛。
    尽管如此,执掌朱雀离火的黎灿,却是五部里作风最桀骜狂妄的一位。就和他面相一样,薄唇凤眼,不怒自威。就算蒙着眼睛神情不动丝毫, 脸上每一寸都写着尊贵倨傲。
    沐云戬的骄横傲慢到了黎灿面前,就成了没长成的小奶猫。这也难怪,黎灿是宁国长公主之子,父亲是中原皇族,真正的天潢贵胄。
    若不是黎灿晚生了几年,现任教主又是那样一副秉性,很难说刹魂教会是谁的天下。
    即便有这位霸道凶残的教主压着,很多外人第一次见到离部长老黎灿,也都会误以为他就是刹魂教的教主。包括教内很多人也在猜,黎灿若是和教主交手,谁会赢?
    有黎灿在的地方,其余几位长老都会自觉不自觉的降低存在感。
    像闻人重天这样直接站出来当面质问,无疑是直撄其锋,可谓是勇气可嘉了。
    黎灿薄唇微启,淡淡的说道:“许久没回来,教中新添了不少人才。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觉得我弄错了。”
    他虽口吻云淡风轻,座下的人听着却不知怎的就怕冷似得直打颤,无意识间受了这威压。
    闻人重天无动于衷,冷静平平的说:“坤部长老曲晚词座下弟子,闻人重天。重天归来教中不到两年,师父曾说过,许我在刹魂山多留几年,自行决定下山时间。”
    黎灿绷直的唇线忽然便软化了几分:“姓闻人,那位左护法家的孩子?你生得也好看吗?”
    闻人重天脸色霎时一片森寒,冷冷的望着他。
    黎灿身旁站着离部的护阵长老,低头在他耳边恭敬的言语了几句。
    黎灿脸上笑意一闪而逝,看不分明:“你说的也有道理,但名单定了也公布了,便是教主也点了头的。若要更改,便让曲晚词亲自来跟我说。退下吧,看在你生得好看的份上,以下犯上的罪过我就不罚了。”他的声音似是带了点温度,却是说一不二。
    闻人重天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的把这个人看进眼里,脸上平静冰冷得可怕。
    ……
    姬清走进曲水阁,冲着门口守卫的弟子点头回礼。鹿长泽忽然派弟子招请他过来,也不说是什么事。
    “阿泽。”姬清一面叫着他的名字,一面随意的走了进去。
    鹿长泽中原武林出生,坎部的内里也布置得仿若江南园林,书籍众多。
    姬清穿过几座书架,忽然听到一个阴煞难辨的声音说道:“你寻常就是这么目无尊长称呼长老的吗?”
    姬清眼波微动,脚下却不徐不缓保持着原来的节奏,唇边自然的露一抹笑意:“参见教主。在外自然是尊称的长老,私下里亲近,鹿长老年纪又不老,这才这么唤他。教主若是不高兴,我改了就是了。”
    坐在主位上的人穿着黑红镶边的衣服,眉目浓烈,如肆意泼墨渲染的写意,明明并无遮掩,却叫人看不清记不住他的长相。像一捧静默燃烧的烈焰,更像一朵妖异暗黑的魂花。
    这就是刹魂教的教主,姬封。他就算什么都不做不说,忽然叫人见了,也陡然生出一股敬畏惧怕来。就像人天生畏惧死亡的危险。
    眼下,那个人显然并不高兴,森冷的说道:“你叫我什么?”
    姬清站在十步远的位置停下,少年青稚的面容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望着他,眸光清润如泉水:“你以教主的身份待我,我自然以少教主的身份回你。”
    那人拂袖冷哼一声:“逆子。”心下复杂难辨。
    姬清浅浅的笑了,柔软的唇角翘起,眼中盈着一捧暖意,慢慢走向他。似是感觉不到丝毫排斥寒意,轻轻的握住他的手,在他的脚边单膝跪地,像一个正常的亲近撒娇父母的少年一样,伏在他的膝上,侧脸枕着自己的手臂,全然的放松亲昵。
    少年清澈的声音,孺慕的说:“现在这样,就是孩子对父亲了。您终于来看我了。”
    姬封的手放在他的头上,却是一动不动。只觉得膝上的这孩子竟是这般脆弱,指间稍微一用力就会彻底消失。
    “起来。”姬封说。
    姬清睁开眼,顺从他的话抬起头,身体还是半跪在他身前,扶着他的膝仰望。眼中温暖柔软的光泽慢慢消散。并不伤心,就像从未失望一般。他的唇角自然的翘着,还残留着似有若无的温和笑意。
    “是,教主。”姬清说。
    就像一条天然徜徉着浮光的泉水,少年即便没有任何表情,也像沁着三分软和笑意。
    姬封心头一梗:“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对你。”
    姬清仰头看着他,唇边的笑意里有几分神秘的幽隐,眼眸并不清澈也不单纯:“我知道,教主怀疑我不是你的孩子。这不是秘密,很多人都清楚。”
    谁让古代没有亲子鉴定呢。
    十六年前,姬封的孩子刚出生不久,他就遭遇仇家围杀,孩子也被人抢走了。
    三年后,姬封养好伤出关,杀回中原复仇。灭到最后一家的时候,当年参与围杀他的一个女人疯疯癫癫说,知道他的孩子在哪里。
    一岁大的姬清被从冰棺里拖出来,扔到姬封面前,被他接住。
    姬清睁开眼的时候就是那一幕,差点出师未捷身先死。
    那女人嘻嘻笑着:“我要你痛苦一辈子,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随即便自尽身亡。
    ……
    姬封眉目肃杀:“年龄不对。”
    但即便年龄对,刚出生就丢失的孩子,怎么证明是你的?自己都可能没看清一眼。
    姬清温和的望着他:“这天下有很多邪术,都是可以暂时停住一个生命的时间。”
    姬封神情冷凝,呼吸微微紊乱:“你没有魂花。你甚至可能没有我们刹魂族的血脉。”
    从教典有记载开始起,出自刹魂山的血脉,三代内成年之前额头会渐渐生出魂花。这是山神提醒,生有魂花的孩子必须回到刹魂山来,得到山神的庇佑。
    实际上,很可能是因为他们修行的功法和血脉继承里,只有霜雪覆盖的刹魂山的风水,适合他们突破。
    待到成年,魂花会合拢成一条细长的一瓣。只有情绪激动的时候,才会再度盛开。
    如果一个人说把魂花送给你,那就相当于,是把自己的灵魂和余生的悲喜都交给你。
    “但你还是把我抱回去了,并且告诉别人,这是你的孩子。”姬清重新枕在他的膝上,这一次却偏头望着他,笑容轻盈纯洁,却仿佛一种幽隐的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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