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自是可有可无的,不过想起萧敬远今日要来家,自己正好躲出去,便也没吭声。
    到了这一日,姐妹几个都打扮过了,就要出门,谁知道阿萝这边刚要登上马车,便觉得不妙。她从来了潮水之后,每月一直颇为规律的,可是此时感受着那隐隐湿濡,明白这是来早了。
    女孩儿家,遇到这时候,出门在外,况又是要泛舟戏水的,终究不便,她犹豫了下,还是悄悄地和鲁嬷嬷提起。
    鲁嬷嬷一听,自然是小心为上:“那就罢了,还是不去了,在家好生歇着。”
    阿萝点头,当下和叶青莲二人说过,自己返转回了西厢房,又命鲁嬷嬷去和母亲提一声。鲁嬷嬷当下也没觉得是个大事儿,便命底下小丫鬟过去向宁氏回禀了。
    阿萝身上困乏,又想着那萧敬远今日要来,自己好歹躲着,干脆躺在榻上,懒懒地歇着。俗话说春乏秋困,更兼她如今来了潮水,便越发疲惫无力,这么一躺,也不知道懈怠多少时候。
    待得醒来后,却见帷幕低垂,珠帘半卷,鲁嬷嬷等并不见踪迹,唯独个小丫鬟守在旁边,抱着一个绣花绷子打盹呢。
    阿萝身子一动,便觉下面潮水如注,身上十分不适,又看小丫鬟打盹不曾醒来,也不忍心叫醒她,便兀自起来,强撑着取了新月事带来,换了一条,随手放在袖中一条,想着等下若是躺在榻上,便干脆不下榻换了。
    正要回到榻上躺着,又觉得颇有些口干,便想着去外间寻些茶水来。待走到外间,便见才风吹珠帘,发出玎珰脆响,柳絮朴素迷离地黏在珠帘上,隐隐还有那淡淡花香扑鼻而来。
    她躺了这半日,也是觉得无趣,便走到窗棂前绣杌上,看院子里风景。
    燕京城街道两旁都是柳树,便是叶家这三进院落外,也颇有几棵几十年的老柳树了。如今这个时节,正是濛濛柳絮飘飞之际,却见外面一方晴空,细风追逐着白似雪的柳絮,在那精雕玉琢的汉白玉台阶前打着转儿,仿佛顽皮的孩子嬉戏。
    空气中飘飞着一股杨柳抽枝时特有的清新气息,阿萝深吸了口气,抬起手来,拄着下巴,却是想起了上辈子年幼时的许多事,曾经快乐的不快乐的,仿佛都浮现在眼前。
    “赶明儿去折几枝嫩枝儿,做个柳哨来玩耍。”她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哥哥曾经给自己做过的柳哨,不免想重温旧梦。
    谁知道正想着,便恰一阵风吹来,薄绸宽袖便被风儿撩起,眼前一片软红飘飞。
    她唬了一跳,待定睛去看时,却是羞得不能自已。
    原来被那风卷起来的,正是她藏在袖中的月事带。
    而如今,这不知人心的风,卷着红艳艳的月事带,连同那白茫茫的棉絮,在台阶前呼啦啦地转悠着。
    她连忙往院子里看过去,见并没有人走动,稍犹豫了下,便大着胆子起身,蹑手蹑脚地撩起珠帘走下玉阶,去拾那月事带。
    谁知道天不从人愿,也是合该她倒霉,手刚要捉住,又是一阵风吹起,红软纱的月事带忽悠悠地往前飘去,最后挂在了旁边的小苍兰丛中。
    “可真真是……”她咬牙,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当下认命,暗暗看了下西边院落里并无人走动,便准备猫着腰儿过去捡起来。
    然而天不从人愿,她刚要挪蹭过去,就听到一阵说话声。
    “七叔,今日父亲见了七叔高兴,不免贪杯,倒是让七叔见笑了。”
    “叶兄乃是真性情,何来见笑一说。”
    而随着一阵脚步声,这说话是越来越近了。
    阿萝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一个是自家哥哥叶青川,另一个,却是今日家中款待的贵客——萧敬远。
    听着这意思,倒像是自家父亲醉酒了,于是哥哥代替父亲前来送客。
    之前哥哥不是应该随着出门去,怎么没去?而萧敬远,好好的为什么这会子要行经此处?
    阿萝脸上发烫,又怕那月事带被经过此处的萧敬远看到,又怕自己败露了行藏惹下尴尬,又实在是不愿看到萧敬远,如此稍一犹豫,便干脆猫在了旁边的柳树下,躲在那里等着这两人走过去,再做打算。
    可是玩万不曾想到的是,叶青川和萧敬远二人,来到了这小苍兰前后,竟然停下了脚步。
    萧敬远望着那小苍兰,轻笑道:“这小苍兰倒是比以前养得好了,看来到底是物得其所。”
    叶青川虽两眼不能视物,却知道西厢房院落前是栽种了一片小苍兰,据说还是从萧家挪移过来的,便也随着笑道:“舍妹年纪小,不懂事,往日也是喜新厌旧的性子,不曾想这次待这小苍兰还算上心,怕也是感念贵府送来这花的心意。”
    这二人随口说着客套话,阿萝却是心急如焚。
    因为她所藏身之处,不过距离小苍兰丈许罢了,只要萧敬远一个侧首,就能看到自己!
    她咬着唇,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只盯着那月事带,想着他可千万莫要看到,若是让他看到,那自己真是从此没脸见人了。
    阿萝就这么揪心地等着哥哥和萧敬远离开此处,可惜天不从人愿,萧敬远那厮根本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不但不走,他还对着那几株小苍兰好生品评一番,甚至和哥哥说起了小苍兰的诸般典故。
    而哥哥呢,也是听得津津有味,连声赞萧敬远之博学。
    博学,博学才怪!他算哪门子博学啊!
    阿萝攥着拳头,简直想骂人,又想捂住脸哭。
    “咦,这是什么?”忽然间,阿萝听得萧敬远诧异的一声。
    听着这话,阿萝连忙从指缝里偷偷地瞅过去,谁知道好死不死,她看到了什么,她看到了萧敬远弯腰下去。
    “啊——”阿萝一惊,险些发出声响,幸好即使捂住了嘴儿,这才没暴露行迹。
    原来,此时的萧敬远,正弯腰下去,伸出那修长有力的大手,轻轻捏起了一片丝软薄红。
    ☆、第83章
    原来,此时的萧敬远,正弯腰下去,伸出那修长有力的大手,轻轻捏起了一片丝软薄红。
    男人的手,是握惯了刀剑兵符的,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却也光滑洁白。
    这样的手,是一个久经沙场磨砺的手,也是一个侯门骄子保养得宜的手。
    这双手,蕴含着怎么样的力道和温度,阿萝是真切感受过得,因为就是在上个月,这双手曾经握紧了她的腰肢,带给她羞耻难当。后来的无数个夜晚,她不断地梦到那双手,那个人,那种力道和温度,并因此不知道蔓延出多少难以启齿的躁动。
    她以为只要自己再和这个人没什么接触,一切都可以慢慢地忘记,再过一两年,父母为她寻觅个好亲事,她依然去嫁为人妇,从此后,慢慢地忘记那双手曾经带给她的异样。
    可是如今,光天化日之下,在这柳絮弥漫如泣如诉的春光里,在那小苍兰枝叶摇摆的婀娜中,她看到了什么,看到她无数次梦到的大手,捏起了一片软红。
    那片软红,和另一片是一对,而另一片,正垫在她绝对能和人言说之处。
    阿萝在这一瞬间,浑身燥热羞惭得仿佛被投入了熔炉之中,却又根本做不得声,更是绝对阻拦不得,只能僵硬地呆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那双男人的大手,捏起了自己如此私密的小物。
    “七叔,怎么了?”叶青川根本是看不到的,不过却多少感觉到,萧敬远仿佛发现了什么,并弯腰捡起了个东西。
    萧敬远低头凝视着在两指间轻柔滑动的那红软小物,双眸转深,深得让人看不懂,不过在听叶青川问起时,却是泰然自若地道:“没什么,我看着这边有条柳枝儿,这才想起,正是用柳枝儿做柳哨的好时节。”
    叶青川两眼不能视物,自然是信以为真,笑道:“说得是,这个时节的柳枝不嫩不老,最合适不过了。”
    “世侄看起来颇有经验。”
    “见笑了,实在是舍妹年幼时……”
    于是这两个人,竟然在这里施施然谈起了年少时玩的柳枝儿柳哨等,且谈得颇为投机。
    可怜了阿萝,猫着身子窝在柳树后面,又怕被自家哥哥和萧敬远发现,又怕躲得时间久了被其他路过的发现,又怕自己下面太过潮湿浸透了衣裙丢人现眼,更何况躲在这里憋屈的姿势,实在是难受不已。
    而最让她不自在的,自然是萧敬远手中尚且捏着的那片软红,上面两条纱制的系带正在他手边打着转儿不知羞耻地飘啊飘的……阿萝几乎想捂着脸哭了。
    她就在这种极度难堪之中,也不知道熬了多久,终于萧敬远和叶青川又说起了其他,两个人你让着我,我让着你,往二门外走去。
    阿萝此时已经是蹲得两脚发麻,腰酸无力,当下扶着墙,哆哆嗦嗦地就要进屋去。
    谁知进屋时,却恰好看到小丫鬟醒来,正懵懂着往外走,见了阿萝,也是吓了一跳。
    “姑娘,可算找到你了,怎么打个盹儿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阿萝忍着下面黏糊湿润的不适感,扶着门槛,羞恼成怒地瞪了小丫鬟一眼:“也忒懒了,仔细回头告诉鲁嬷嬷!”
    小丫鬟越发吓得不轻,连忙跪在那里请罪。
    阿萝也无心搭理她,便径自进屋了。
    其实她素来不是那挑剔的主子,今日实在是憋屈得不轻,这才把气撒到了小丫鬟头上。
    当下进了屋,瘫软地倒在榻上,伸手一摸,却是根本裙子都已经湿了,好生狼狈!
    阿萝无奈,招呼小丫鬟进来给自己换了衣裙并月事带。
    因原来那条全都被红痕浸润了的,底下人便一并收拾着要去清洗,奈何阿萝看着那条红软薄布,便想起刚才另一条一模一样的被萧敬远捏在手中的情境,当下羞得简直脸上都要滴下血来,恨声道:“扔了,还不赶紧扔了去,留着做什么!”
    歪歪地躺了半响,鲁嬷嬷并手底下其他几个丫鬟都回来了,一问,这才知道原来为了今日设宴款待萧敬远的事,都被宁氏抽调过去了。
    至于阿萝因突然来了月事而不曾出门,这倒是始料未及的,才使得西厢房只留了这么个小丫鬟。
    阿萝想起自己这一番羞辱,越发无奈,可是这气又实在不好对着人撒,干脆闷闷不乐地窝在榻上,竟然是连膳食都不想吃了。
    一时到了晌午时分,才恹恹地用了些汤汁,并吃了些素日爱的糕点。鲁嬷嬷看她这样,只怕是病了,说晚间要陪着她,可她却总是不自在,便打发鲁嬷嬷自己睡去,只随便留了个丫鬟在外屋陪着。
    如此心里依然是忐忑,不免胡思乱想,那萧敬远得了自己的月事带,到底是知道那是什么物事嘛?他还未曾娶妻,想必是不知道的吧?若是不知道,会不会随意仍在一处,倒是让底下小厮得了去,如果这样,岂不是羞煞人也!
    可是转念又一想,他那人,年纪不小了,都是约莫二十六七的青年,这个年纪,又曾在军门厮混,身边还能没个人儿伺候的?若是真有,又岂会不知道女儿家的这些私密?
    况且他分明是捡起了自己的月事带,却故意隐瞒了哥哥,可见也是知道那物不好言说的。
    阿萝想到此间,不由恨得两拳发颤,这么一说,他竟是故意的了?
    故意捡起自己的月事带,故意站在那里和兄长说了好一会子话!他其实根本就是知道当时自己就躲在旁边?
    阿萝想明白这个,恨得几乎晕倒在榻上,咬牙切齿的。
    而就在她辗转反侧像个被惹急了的小猫在榻上翻来覆去时,却听到,万籁俱寂之中,有几乎轻不可闻的敲击声传来。
    她一愣,连忙屏住声响,侧着脑袋,细细听过去。
    此时晚风习习,如水的月光漫过古朴精致的雕花窗棂,外面雪白的柳絮依然在飘飞,本应该是万籁俱寂的时候,却在这般清冷静谧之中,有着手指轻轻敲打窗棂的声响。
    如花如雾,懵懵懂懂,恍惚中花香袭来,阿萝只觉得那敲打声分外耳熟,那种力道和节奏,仿佛几年前,那个曾经许诺会满足她一切愿望的故事。
    怔了半响,终于挣扎着起身,来到了床边,看了下外屋的丫鬟在睡着,她悄悄地打开了窗子。
    窗棂外,月色下,果然有一人立在那里,清清冷冷的,仿佛一座不知道立了多少年的山碑。
    这是阿萝万没想到的,也是阿萝隐约预料到的。
    她咬了咬唇,脸上仿佛火烧,伸手就要重新把窗户关上。
    她年纪已经不小了,再过几个月就要及笄,都是能嫁人的姑娘家了,哪里还是小时候,闺房之地,岂是外人轻易能接近的!
    可是她这边窗户还没关上,那双手却是已经握住了窗棂,硬生生地止住了她的动作。
    她咬着唇,恨恨地睨了他一眼,由不得压低声音道:
    “萧七爷,敢问您是得了家父的请,还是得了家兄的帖?怎么这个时候到访?容小女子过去,回禀了家父家兄,也好招待贵客。”
    这一番话,她自然是故意的。
    萧敬远深夜来访,分明是孟浪至极,若是让家里人知道了,自是了不得的大事,她故意这么问,就是要羞辱他一通。
    堂堂定北侯,昔日威名赫赫的大将军,朝廷的肱股之臣,白日里还得人家父亲要请为座上宾,夜晚里竟然跑到人家女子香闺中来,这传出去,自是要他名声扫地!
    只可惜萧敬远却是不为所动的,他刚硬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多余的神情,只是用一双灼热探究的眸子盯着她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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