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暗自盘算了下,见太子染了风寒,知道曾经发生的一切就会重新再来一遍,便想着该如何告诉父亲,好歹避过这场祸事。
    略一沉吟,她便起身,要过去父亲书房说说这事儿,事不宜迟,不能再拖了。
    谁知道快要走到书房时,隔着老远,她便听到了里面的动静。
    轻叹了口气,她脸上微泛红,便停下脚步,看向身后的丫鬟雨春和翠夏,见她们脸上并无异样,这才放心。
    这些年,自己那双比寻常人不知道灵敏多少倍的耳朵一直跟随着自己。大多数时候,通过这么一双耳朵,她能听到别人所不能听到的,不知道占了多少便宜,可有时候也是徒增烦恼。
    譬如现在吧,为什么爹的书房里,传来了晚间在榻上时才会有的声响。
    想想也知道,这个时候,定然是娘过去给爹送茶点。
    爹饿了,不但把茶点吃了,顺便连娘也一起吃了吧?
    她还是等等,或者说先回房去,免得搅扰了这两人的兴致。
    谁知道正要转身,却见小弟青越恰好过来这边。
    叶青越是他们一家搬到这三进宅院的那年生下来的,如今已经七岁了。他这模样却是和哥哥姐姐不同,完全没有半分宁氏的清雅别致,反而像极了这当爹的叶长勋。不过七岁年纪,已经是虎头虎脑,平日里力气大得能单手举起几十斤的大刀,不喜读书,每日就爱爬上踩下,挥舞刀棒。
    如今却见青越蹦跳着冲过来,嘴里欢快地叫着:“姐姐,你这是过去找爹啊!走,我们一起过去,我正要让他看看我刚学会的拳法!”
    说着,牵了阿萝的手就要往前跑,那力道,真跟个小蛮牛一般。
    阿萝连忙哄他:“不不不,我不是要去找爹,咱们先去我屋里说话。”
    叶青越却根本不信的,纳闷地望着她:“姐,你哄我玩儿呢,刚才我看你站在这里冲着爹的书房瞅啊瞅的,可不就是要过去找爹?”
    阿萝暗暗叹息,想着这个比上辈子多出来的弟弟,四肢发达,头脑也不简单,小鬼头一个,你就别想轻易骗过他啊。
    “我刚才是要找爹啊,不过我忽然想起来,今日才让阿牛从街上买的糖炒栗子,正热乎着呢,如果现在不去吃了,岂不是白白凉了,好青越,跟着姐姐去吃糖炒栗子吧!”
    说着,阿萝就要把弟弟往回拽。
    可是叶青越却嗤之以鼻:“姐姐,若是真有糖炒栗子,你以为你会舍得出门,别逗我了,如今看你鬼鬼祟祟,定是有事瞒着我,走走走,我们一起去找爹。”
    阿萝听这话,简直是要哭了,咬牙切齿地恨道:“叶青越你不听姐姐的话!”
    叶青越回首吐舌头:“你喊声哥哥我就听你的话!”
    阿萝气急,冲过去就要去拍打叶青越,可是叶青越跑得多快啊,她哪里追的上。
    这姐弟二人正闹腾着,就见书房的门开了,叶长勋站在门首,沉着脸望向这姐弟二人。
    七年过去了,叶长勋已经是三十有五,这个年纪的男人,在朝廷中妥善经营已经颇有些地位,举止稳重,面容刚毅,身形挺拔,穿着一身锦袍立在门首,气度泱泱,自是不凡。
    叶青越一见他爹,马上就老实了,也不敢跑了,像个木桩子一般站在那里。
    阿萝娇哼一声,白了她弟一眼,跑到了父亲身边,噘嘴道:“爹,青越欺负我!”
    原本得这么个宝贝弟弟,阿萝开始也是把弟弟宠着爱着的,可这弟弟稍微大些,调皮捣蛋上房揭瓦的,阿萝就渐渐地没办法了。
    于是冲着爹告状,这就成了家常便饭。
    叶长勋得了三个儿女,要说最宠的是谁,自然是阿萝这个女儿了。
    眼瞅着要满十五岁的阿萝,此时俨然和她娘年轻时候没什么两样,特别是那双空濛如水的眸子和微微撅起的娇艳唇儿,更是惹人怜爱。
    在这个家里,叶长勋有两个软肋,一个是宁氏,另一个自然是阿萝了。
    他面色严厉地望向旁边那臭小子叶青越:“欺负你姐?”
    四个字的最后一个,是上扬的声调,这是质疑,也是谴责,更是不容辩驳的霸道。
    叶青越顿时犹如被抽了气的气球,软趴趴地耷拉着脑袋:“爹,我,我没有啊……”
    叶长勋冷道:“去,罚你站在墙角,把那个石头磨子举起来一百次,不许偷懒!”
    “啊?爹!我的亲爹啊!”这下子轮到叶青越想哭了。
    天地良心,他才七岁,他们至于这么欺负个七岁的小孩儿吗?
    阿萝捂着嘴偷笑:“好弟弟,乖弟弟,去吧去吧,今日举大鼎,明日当英雄,姐姐给你鼓掌!”
    叶青越被姐姐如此一番埋汰,没奈何,只能听令去举石磨了。
    打发走了叶青越,阿萝跟着父亲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她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娘此时正娇软地斜靠在窗棂前的软榻上,眸中隐约带着一丝不曾彻底褪去的迷离,唇上泛着清亮的水渍,脸上仿若被胭脂刚刚染过一般娇艳欲滴,而更可疑的是那杏子红的夹袄,怕是匆忙之中都系错了带子,以至于领口处露出巴掌大一片红晕,像是春桃被揉破后溢出的汁液,红艳艳的动人。
    她抿唇偷偷笑了下,便故作不知:“娘,原来你也在?”
    “嗯,刚才我想着做了茶点给你爹送过来,刚说了几句话,这会子你怎么过来了?”宁氏故作淡定,只不过说出话时,声音都带着丝满足后的慵懒。
    阿萝笑了笑,却是道:“原也没什么,只是眼瞅着要过年了,我觉得咱在城里过年,也忒的无趣,想着今年来点新鲜玩法。”
    “新鲜玩法?”宁氏和叶长勋对视一眼,都有点不明白,这宝贝女儿,脑袋里又打得什么主意?
    阿萝缓缓说出自己的打算。
    原来她是想着,明说起接下来朝廷的局势,怕是把爹娘吓到,倒是不如像个婉转法子,骗了娘带着自己和小弟去山里别庄住一段时日。
    大哥叶青川如今在男学,一个月方能回来一次,况且上辈子大哥也是留在京中男学中,并未受牵连,这辈子就继续躲在男学中好了。
    至于爹嘛,堂堂兵部侍郎,自然不可能轻易离开燕京城,只能临走前多说几句提醒他凡事小心了。
    宁氏听了女儿的话,不免摇头:“你爹怕是不能跟着去山里,就你我带了青越,也是无趣。”
    阿萝一听这个,就知道娘这是舍不得爹呢。
    想想也是,自打她们分家后,爹娘怕是把那陈年的误解全都说清了,这夫妻二人像是弥补过去十年的遗憾般,每日如胶似漆,一个眼神交缠间都是情丝,如今又哪里舍得分开那么久。
    不过阿萝知道这事重要,自然不肯轻易让步,便撒娇耍赖的,好半响,终于磨得叶长勋答应了。
    “这些年,我忙于政事,也不曾带你们四处玩耍,如今阿萝既想着去罗谷山别庄上,你就带着她去吧。等年前歇下时,我也进去找你们。”
    宁氏素来是柔顺性子,夫君说什么,她都不会说个不字,如今见夫君答应了,自然是笑着点头,不过还是忍不住道:“长勋,你也未必太宠着阿萝了,这样下去,倒是把她宠坏了,可怎么得了。”
    “宠坏了又如何?”叶长勋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仿佛欠了这个女儿的,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只要她对着自己撒个娇,他就什么都答应下来了。
    “哎……”宁氏轻叹:“明年阿萝已经到了及笄之年,也该看看寻个亲事了,等以后嫁出去,就怕夫家未必容得她这骄纵性子。”
    “若是夫家容不得,那就干脆不嫁!我还不能养我闺女一辈子!”
    叶长勋干脆利索得很。
    宁氏无奈,她想得自然不会如夫君这般直接,女孩儿家,到了年纪,总该嫁人的,她还得想着,好好地挑选一番,怎么也要给阿萝找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
    阿萝此时却没想那么多,她一心只盘算着,娘陪着自己和弟弟进了山躲起来,哥哥在男学里,如今所要操心的,只有父亲了。
    不过父亲身手不凡,若真遇到什么事,也不至于吃亏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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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就在遥远的北国之地,大昭国的边境,一个青年将军金甲紫袍,正巍然站在城墙上,双手负于身后,遥望着燕京城的方向。
    青山隐隐,流水迢迢,苍茫天际的尽头,却只见枯草迷离烟雾缭绕,这里只有北国的萧杀和苍败,看不到燕京城似锦的繁华。
    萧敬远已经驻守在此地七年了。
    七年的时间,是他自己对自己的流放。
    垂首间,他却见城墙下的角落里,有一朵喇叭花儿,不知道怎么躲过了冬日的严寒,正在角落里瑟缩着伸展开它细嫩的花瓣儿。
    萧敬远的眼前,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那一年,在那熙熙攘攘的街市上,有个灵动调皮的小小姑娘,眼眸荡着清澈的笑,撅着嘴儿让他给她买花来戴。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他再回头,却看不到她的踪迹。
    七年了,她是不是也该长大了,定亲了。
    或许,已经嫁为人妇了吧。
    正想着,就见一匹快马在尘烟滚滚中而来,片刻间已经来至城墙跟下。
    只有军门中人方知,那是八百里加急的文书。
    “报——燕京城八百里加急——”千里良驹倒下,使者翻身单膝跪在城墙跟下,气喘吁吁地高声喊道。
    萧敬远的双眸微微收缩,负在身后的双手也不自觉握紧了。
    在这北疆之域滴水成冰的时节,燕京城的天,却是要变了吗?
    ☆、第46章
    阿萝陪着母亲弟弟躲进罗谷山已经六七日了, 这山里自然比不得外面, 实在是冷得厉害。好在阿萝早有准备,前几年就嚷着让父亲在山里买个别庄, 并给别庄都通了地龙。这次她们进山,心疼妻子女儿的叶长勋自然是备足了银炭, 把地龙烧得暖暖的, 是以倒不至于挨冻。
    山中也没什么岁月, 阿萝便陪着母亲读读书写写字, 左右母亲是个学问好的, 陪在她身边,自己倒是长益不少。
    除此,另阿萝欣慰的是, 那调皮捣蛋的叶青越,自从进了山后, 倒是懂事了许多, 每日跟着下人们在山里胡乱挖着,有时候挖个山参啊鹿茸啊, 还知道眼巴巴地拿过来给母亲姐姐看,说是要让她们改善口味。
    有时候听着深山里的狼虎之声,阿萝不免有些心颤, 叶青越看到了,便跑过来拍着胸脯道:“姐, 别怕, 有你弟弟我在, 便是十头老虎来了,我也能统统把它们咔嚓了!”
    阿萝看着虎头虎脑的弟弟,年纪不大,牛皮倒是吹得响亮,也是不免哑然失笑。
    其实父亲既听了阿萝的建议,送了她们母女进来,自然是准备了人手护卫,肯定不会出事,不过听小家伙这么贴心的话,做姐姐的自然宽慰。
    如此过了几日,掰着手指头算算,马上就要过年了,宁氏却不见夫君进来山里,不免疑惑。
    紧接着,她又发现一桩离奇事儿,原来护卫们在山间走动,竟然恰遇了萧家的下人,这才知道,萧家的家眷也进山了。
    “我原本觉得阿萝这想法实在是稀奇,大冷天的,非要进山里来过年,不曾想,萧家的人也来了?”
    宁氏这个时候自然感觉到不对劲,包括阿萝突然提议要进山,这显然不是心血来潮。
    阿萝知道此时瞒不过母亲了:“娘,我说了实话,你别生气,我是在女学里听说,今年过冬,燕京城要出大事儿,我爹我哥哥那是没办法,他们是男人,又有要事在身,是走不得的,你我都是弱质女流,自然是趁早带着弟弟一起躲出来。我想着,那萧家,必然也是抱着这般想法。”
    宁氏一听,不免担心起自家夫君:“若真如此,那你爹呢,还有你哥哥……”
    阿萝叹息:“娘,这种事只能听天由命了。你须知道,我本就是些旁门左道的消息,未必确切,若是因此告诉爹和哥哥,并拉扯着他们一起出来山里躲着,那才是天大的笑话,没有人会信我的。如今咱们几个躲起来,让爹少了后顾之忧,必要时候,他只需保自己的命就是了。我爹武艺高强,结交颇广,真有什么大事,他必能自保。”
    阿萝敢这么说,其实也是因为,就她印象中,上辈子的那些文武百官被拘在宫中,绝大部分都是安然度过这一劫了,反而是有些家眷在动乱中丧了性命而已。
    宁氏听了,终究是不安,只是如今事已至此,也别无它法,只能派了人手前去燕京城,打探消息。
    又过了几日,煎熬着把这年过了,底下人也传回来消息,竟是天子驾崩!
    宁氏一听,脸色大变,若是之前她对阿萝所说的“祸事”还将信将疑,那么现在是再不敢不信。天子驾崩,这个时节,无论是自己在朝为官的夫君,还是在男学读书的长子,自然是都不可能离开燕京城的。
    而偏生先前太子已薨,无人继承帝位,由此必然引来朝堂大乱!
    当下宁氏颇有些六神无主,阿萝到底是经历过的,安心静气,安慰自己母亲:“如今便是急也无用,你我手无缚鸡之力,回去燕京城,平白连累父亲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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