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营的当夜,后金兵的斥候对徐山进行了一次小规模的偷袭,在地雷炮、鬼箭和军犬的防御下,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雪断断续续的下着,双方的统帅都起来了几次,天明之前又飘起雪花,双方最终都没有出兵,天色大亮之后,后金的游骑照例出击,在榆林铺和登州大营之间穿插,登州营盘稳固,大军严阵以待,这样的骑兵游动在战术上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却能提高后金的士气。
    登州骑兵迅速出击,以登州镇擅长的冲击战术驱逐后金游骑,龙骑兵以小队出击,荒原上枪声四起,后金兵的骑弓面对龙骑兵的火枪齐射渐渐不支,双方在上午进行了一场没有意义的乱斗,又打死了几十号,至午饭前才结束。
    营地中开饭的时候,一串马车从埚头铺方向开来,在两地之间有一片山地,第七营一直驻扎在那里,掩护粮道的安全,这些马车中半数是四轮马车,马夫多是在登州各屯堡的车马社动员而来,同样的八架拖带,这些四轮驴马车能提供三十石的载重,超过两轮马车一半以上。
    在军需官的指引下,车队有序的进入各营,这次带来的不是粮草,是一些新鲜的肉类,登州镇随军的肉食主要是腌肉和鱼干,冬季蔬菜较少,维生素便用昂贵的茶叶替代。
    中间的车队开进了陈新所在的中军营地,陈新的中营就在张各庄内,按登州镇的条例,成编制的军队在危险地带不宜在居民区过夜,因为不规则的房屋和街道布局会打乱军队的编制,影响军队的集结速度,在关键时刻可能引起混乱。
    所以张各庄里只驻扎了军队的有司机构和直属各部,这里经过简单的加固,周围有各营营地拱卫,是前沿最安全的地方。
    关小妹就正在村口的一处帐篷看着那队马车进村,她所在的青州戏团便住在村口,戏团调到辽南后,便从旅顺一路给屯户和军队表演剧目,鼓舞辽南军民的士气,在金州短暂停留后便赶赴复州,为前线部署的士兵表演,最后到了埚头铺。等到大军北上时,剧团已经收到训导司让他们南下的命令,随即命令又被更改,说让她们跟着到榆林堡前线,继续鼓舞士气。
    戏团中的人都有些怨言,毕竟战场很危险,不过关小妹倒毫不在乎,她在河南也见识过几次大战,心理素质远超那些一直留在登州的宣传队员。
    关小妹把手中几颗黄豆一股脑塞进嘴里,正想回帐篷时,突然听到有人叫她名字,惊讶的回头一看,却见徐平杰从一辆马车上跳下来,满面笑容的走过来。
    关小妹脸上先是欣喜,接着惊奇的指指马车对徐平杰问道:“徐大公子,怎地你也当民夫来了?”
    徐平杰穿着一件长款的厚棉衣,依然高大俊俏,或许最近生活滋润,脸色白里透红更显得有富贵气,他先拍拍身上的一处污迹,然后吐着白气道:“俺管着栖霞的民夫队,这辎重粮草的事,都是俺帮着二叔打理。”
    关小妹扁扁嘴,徐平杰几句话就离不开那个二叔徐元华,仿佛登州镇离了这个二叔就不成一般。
    徐平杰兀自不觉,神态间充满敬佩的道,“二叔,负责管理此次粮草和民夫,连陈大人亦夸赞他能耐了得,是民事部不可多得之才,这次亦押车过来了。”
    关小妹随口道:“你那二叔如此大能耐,就这么点马车,怎犯的着他亲自押车过来。”
    徐平杰微微扬着头自得的道:“原本不需要他押送,但此战乃我登州最要紧之战,此时在陈大人面前多做多说,当得平日数倍不止,二叔为官多年,做事都有章法,俺跟他一比,便是米粒之珠之于日月一般,要向他学的还多得紧。”
    关小妹一口唾沫到了嘴边,想想又吞了回去,正要转身回去,却听那徐平杰又道:“这次二叔专门让俺一起过来,便是让俺在陈大人面前露露面,只要陈大人能记得,日后这前景便好上加好。”
    关小妹忍不住道:“那先恭喜徐大公子被陈大人看上,日后光宗耀祖才好。”
    “对你亦有好处。”
    关小妹惊讶的指着自己:“俺?”
    徐平杰理所当然的道:“日后你过门了,亦是徐家的人,以后的事俺也想好了,二叔跟俺说过,以后辽东才是登州镇大展拳脚的地方,俺就跟着到辽东,你亦过来。”
    关小妹忍不住笑道:“俺还有娘在文登,谁说要来辽东。”
    “你嫁了夫家,便是夫家的人,你娘自然该你兄长弟弟赡养。”徐平杰看关小妹眼睛瞪着,顿一顿又道:“那便多给你大哥些银子也就是了,或是以后他不从军了,便让他在我家商社干个掌柜之类,总之。。。”
    关小妹也不等他说完,一言不发扭头便走,徐平杰呆了一呆在后面喊道:“这又是怎地了。”
    。。。
    “大人,雪小了,方才在外边试了,积雪不影响行军。”
    张各庄北面的一道夯土墙边,刘破军低声对陈新道,“问了一些辽东的老兵,他们大多说看样子今天雪就会停。”
    陈新放下远镜,天色正在变暗,这一天又将过去,视野中的大地一片白色覆盖,一些登州游骑正在打扫刚才骑战的战场。
    十里外就是他最大的敌人,只要扫清了这个障碍,登州镇便确立了稳固的战略优势,问鼎天下不再只是一个梦想,如果今晚雪停了,明天便是答案揭晓的时候。
    “破军,你说若是没有咱们建立登州镇,建奴会不会进关席卷天下?”
    刘破军偏头看看陈新,觉得陈新问这个问题十分突兀,建奴虽然以前屡战屡胜,但毕竟只有辽东一隅,与整个大明相比仍是小孩与巨人一般,进关几次也是为了抢劫,抢完就回家了。刘破军虽然觉得依靠官军收复辽东很艰难,但从来没想过建奴能尽管席卷天下。
    刘破军微微摇摇头,“属下觉得,建奴真夷总数数十万,丁口不过数万,我大明何止万万,岂能让其一伙马贼得了天下。”
    陈新轻轻道:“大明虽大,却如同一个过于肥胖的巨人,体量甚大亦很富有,每日都有许多吃食,但吃的东西没有让巨人强壮,却都变成了无用的肥肉,堆积在无用的地方,巨人行动越来越迟缓,还得了一身的病,后金便如一只瘦弱凶狠的野狗,虽然体量甚小,却凶残好斗,它贪图这巨人的富有和吃食,首先便要打倒占据这些东西的巨人,它便不时从大明这个生病的胖子巨人身上咬下一块肉,让这个巨人不断流血,内病外伤之下,这个巨人总有倒下的那一天。到那时候,你说是建奴能占天下,还是流寇能占这天下?”
    “这。。。”刘破军想了想,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陈新转眼瞥了一眼刘破军后笑笑道:“我也不过随口一问,只是和你聊聊天罢了。”
    刘破军这才松口气,陈新转身道:“既然雪可能停,便通知各营营官,晚间雪停的话,明日拂晓按军令司计划做好出阵准备,随时待命,哨骑和特勤队提前哨探建奴大营,留意建奴造饭时间。”
    刘破军立正道:“是!”
    刘破军离去后,陈新又举起远镜,远镜中茫茫一片,看不到十里外的后金兵营,陈新却依然看得认真,他喃喃道:“皇太极,明天见。”
    。。。
    距离陈新十里外的后金大营中,皇太极也举着一个缴获的远镜,望着南面寻找登州的大营,天色正在变暗,他同样的什么也没看清。
    皇太极将远镜递给身边的索尼,亲眼看索尼收好之后,才转向身边的豪格,“雪停的话,明日便该与那陈新见分晓了。”
    豪格方正的脸上满是坚毅,“汗阿玛定然能斩杀陈新,一举收复辽南,我大金仍大有可为。”
    “大有可为。。。”皇太极微微点头后对豪格道,“你可知,朕方登汗位之时,曾想过的胸中方略,便是入关定鼎明国京师,亦是一直为此殚精竭虑,最后却不成想,落得辽中也难保的地步。”
    豪格有些沮丧的低声道:“阿玛这些年是辛苦了些,若非那。。。那登州镇,我大金绝不会落入此等田地。”
    旁边的索尼赶紧劝慰道:“好在转机便在眼前,当年萨尔浒之时,明国兵马何其之强,我大金不过建州左近贫瘠之地,又何曾想能独占辽东,萨尔浒尼堪兵马一战败没之后,辽沈亦是坚城深壕,想来是万般难以攻克,却为老汗一日间攻入沈阳,次日下辽阳,辽东七十余堡望风而降,此天意眷佑,奴才觉着,明日定能斩杀那陈新,只要登州大军败没,辽南依然是望风而降,登莱各处亦会灰飞烟灭。”
    豪格听了有些振奋道:“汗阿玛,索尼所说有理,明日一阵定是如此。”
    皇太极哈哈大笑两声,豪迈的道:“明日此时,当如你二人所说,我等以登州数万人头佐酒,明日之后,辽东仍是我大金的辽东。”
    笑声远远传开,随即消失在空旷的雪原中,雪花已经慢慢停歇,光线也逐渐变暗,大战前的最后一个夜晚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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