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兄弟来吃个蒸饼,我帮你领的。”白有屋高声叫着,给黄善递过来一个饼子。
    黄善一脸的血污泥土还没有洗去,战战兢兢的接过来,蒸饼就是后世的馒头,白面的香味传来,黄善口中的唾液一股股冒出来,有些惶恐的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白有屋。
    “第一顿全是重罗白面,后面就不定啥时候发一个,基本都是杂粮饼子,不过不会挨饿的。”白有屋挨着他坐下,啃起自己的杂粮饼子。
    黄善看白有屋开始吃东西,也低下头轻轻咬了一口,蒸饼是如此美味,黄善记不清自己曾经在何时吃过,或许是前年过年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有个哥哥,也在一个村子,黄善自己没有成亲,过年是跟着哥哥过的,仿佛转眼之间,他已远在千里之外陌生的旅顺,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地方,而他哥哥一家已经死在赴辽东的路上。
    他小口小口的咬着,细细品着蒸饼的美味,泪水跟着脸颊无声的流着。
    这里是旅顺水城西侧的一小片营地,投诚的士兵都暂时住在这里,周围有一道简易的土墙,墙根插着些火把,土墙上面坐了些登州的士兵。黄善知道他们是防备包衣中有内应,这些明军既不凶恶也不亲和,看包衣的眼光有些怪,但黄善依然感觉自己来对了。
    他爬到壕沟边便大声叫唤,表明自己是投诚的之后,被准许进入土墙,两个士兵把他压在地上搜身后捆了,然后押着往里走去。
    黄善一路边走边看,土墙上有些值守的士兵,还有几个士兵正在往拦马沟走去,他们拿的是火枪,就是伏路军,防止对方夜袭的。
    土墙下面有些草棚子,靠近土墙的一方有一个胸墙掩护,里面靠坐着成排的士兵,草厂后面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打着火把在翻看地上的尸体,那里尸横遍野,比中间地带的还密集,大多是白日从这里突入土墙的后金兵。这些辅兵翻看时一律取下头盔,看到是鼠尾辩就一刀斩下来,一旦找到登州兵的尸体,他们就小心的收好,肢体破碎的,就用布包好,然后整齐的摆放在第二道土墙附近。
    黄善在第二道土墙的入口被转给了一位带白盔的军官模样的人,那人带着两个强壮的士兵把他带到又一重土墙后,第二道土墙前面也有一条壕沟,比第一道的还要深还要宽,后面又是大致相同的样子,不过士兵要少一些,里面还有些辅兵模样的人在烧水做饭。
    到了一个地窝子,那白盔明军细细的问了他的身份,听说是白有屋一个牛录的之后,便招了白有屋来认人,确认包衣身份后才解开绳子,两个士兵把他带到了这里。
    黄善转眼就越过了那道似乎永远无法通过的土墙,到了他看过无数次的旅顺城旁边。一切恍如梦中一般,直到吃着蒸饼,香甜的味道才把他带回现实。
    黄善游目四顾,周围有不少前些时日投降的包衣,这里约有三百多人,其中甚至还有十多个蒙古人,他们自己围成一团狼吞虎咽,黄善只是稍稍看了一下,蒙古人在后金的地位比汉人略高,实质上也是包衣,主子们杀起来是没啥区别,所以黄善以前也不太看得起这些人。
    这些主动投靠的人大多神态轻松,自顾自的吃着自己的食物,有些熟悉的还互相低声交谈着,发出些愉悦的笑声,只要不是太大声,周围的士兵也并不干涉。
    黄善边吃边看着那几个谈笑的人,慢慢的也露出些笑来,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觉,不会突然有人来打杀自己。他眼神又变得灵动,眼珠转转后堆起笑脸对白有屋问道:“白大哥,你是咋过来的?”
    白有屋颇有些得意的道:“那日我在咱们牛录最东边上,那牛录额真让我们给他把躲藏的地窝子挖宽点,我乘着倒土溜下土墙,顺着拦马沟地上爬过来,沟里不能去,有铁钉子。那时想着,就算被登州兵砍了,死就死球了,总比在建奴那里不人不鬼的强。”
    “白哥你媳妇咋办?”
    “临走前几天死球了,累死的。”白有屋说完咕嘟嘟喝一口水,又把他那个粗瓷碗递给黄善,口中一边说道,“她不死,我还真不敢跑过来,过来后才知道,这些兵爷都是天兵天将,不过你猜咋地,他们一两年前也不过是流民农户,跟着陈大人打仗,就打成天兵天将了,老子可从来没想过当兵能当成这样的,那训导官说了,先到修路队修路或是当矿工,考核合格了就能当兵,老子想好了,以后就当兵,为陈大人杀鞑子。”
    “训导官?”
    “就是方才来讲话那个张官爷,说话和气的那个。听说是总训导官黄大人的家丁,就相当于巴牙喇那样的,听说刚到了另外一个啥局的,以后咱们还归他管,老子来得早,张大人那时对我说,‘白有屋,你名字取得好,过两年肯定有屋有媳妇。’”
    白有屋学着张大人的神态,满脸都是笑容。
    “白大哥你可真是个好汉。”黄善一听白有屋与张大人相熟,神态更加恭敬,马上扯下手中一半的蒸饼递给白有屋,“咱们牛录跑出来的就几个人,以后白大哥还要多关照。以前在村里,兄弟我就觉得白大哥你这人仗义,就是那些鞑子看得严,也没跟大哥说过几句话,但那份豪气,兄弟我可是佩服得紧的。”
    白有屋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这里,飞快的接了半个饼子,然后咬了一口才对黄善低声道:“兄弟我告诉你,登州最重的是军功,你若是不想打仗,安心干活也行,现在登州入屯堡分十亩地,每亩两斗粮,也是够吃了。不过还是当兵好,以后在辽东都是一百亩的地,旅顺你也看了,建奴这个样子早晚被打死,日后收了辽东,你一百亩地种着,那媳妇还不可劲来。”
    黄善满脸堆笑,望着白有屋的眼中闪着希望的光芒。另外两个来自同一个牛录的包衣也凑过来,他们自然的便有亲近感,互相热络的低声聊天。一群还留着辫子的包衣已经在畅想美好未来,或是一起痛骂原来牛录中的某个人,黄善的话最多,几人一直聊到下半夜,他们一起把最恶的分得拨什库诅咒一番之后,终于忍不住睡意,白有屋去领了几条被子,他们就在一个地窝子中挤着入睡。
    “早些睡了,明日这些兵爷要领着你们去洗澡剪辫子,大伙对兵爷都要恭敬些。”白有屋叮嘱之后,翻身就呼呼睡着了。
    周围鼾声如雷,外面的篝火也慢慢熄了。黄善在舒服的呼了一口气。夜空中有丝丝凉意,被子有些潮湿,还有些跳蚤,但这比他在张忠旗家中好无数倍,在那里他只能在一堆乌拉草中睡觉。在黄善心中,这是他背井离乡之后最美好的一夜,至少不用担心明天的生存。
    他下意识的往北面看了,想着那个放过自己的张忠旗,不知他回去是否保住了一条命,若是后金还要继续攻的话,黄善确定张忠旗活不过明天。
    “活着。”黄善在黑暗中喃喃的道。
    。。。。。。
    一夜很快过去,又一个黎明到来。这一晚登州镇的辅兵们忙碌不停,忙着打扫战场和修补战线。
    旅顺中心的登州镇左协副总兵府,登州镇在旅顺的中枢机构便在这里,包括第四营的营部和这次入驻的登州各司。大院中灯火通明,各部的主官、塘马、参谋来来往往,到各司办理各自事务。内院门前行人稀少,照壁前站着卫队的士兵,只有高级军官才能进入,里面的作战会议室中正在安排善后和防御部署。
    陈新打着哈欠从照壁后转出来,他就暂时住在里面,以便于军官临时请示。昨晚他一直在处理军务和巡视伤员,后半夜睡了两个时辰,接近天亮时就强行起来。
    虽说有些疲倦,但陈新心情大好,昨日的交战有两处比较危急,他在第二道土墙东侧亲眼看到了正蓝和镶黄的突击,那里的土墙已经被后金兵占领,守卫的长矛兵被击退到第二土墙前,后续的后金兵如同洪水一般涌入,双方在两道土墙间反复拉锯,刘破军陆续投入一个鸳鸯阵司、两个方阵连、战斗工兵和第一营第一总分遣队,周围的野战炮也赶来援助,四磅炮和八磅炮都展现了远远优于红夷炮的机动力,激战后终于将对方驱逐出土墙。
    陈新一直在第二道土墙后的一个炮位处观察战场,在最危急之时,他一度觉得刘破军可能退守第二土墙,但刘破军这次表现很出色,他的反击十分坚决,丝毫没有吧第一道防线当做可放弃的阵地。
    各部的表现也展现了职业军队的素养,陈新还是第一次在战场用观察者的视角去看,而不用随时考虑应对,他所看到的登州镇十分勇猛,缺点依然不少,主要是兵种协同方面的,但总体上他非常骄傲。
    昨天这一仗之后,陈新确认皇太极攻不下旅顺,所以心情十分愉快,现在就看皇太极还愿不愿坚持下去。到门口派人叫来刘破军和黄思德碰头,三人带着卫队一同巡视战线,虽然陈新也颇有些疲惫,但这种时候主将必须以身作则,提醒所有将士还不能松懈。同时他还需要到西官山观察后金动向,然后确认今日的主要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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