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勤政殿外,一顶轿子停在那里,这可是赵顼特意恩准的,从这点足可以看出赵顼对轿中人的敬重。轿帘掀开从轿子里一人探身而出,这人年纪有六七十岁,对于能坐轿到殿前的皇恩,似乎他并不领情。他的神情十分严肃,昂着头跛着脚一瘸一拐的走上勤政殿的台阶,从皱紧的眉头和紧闭的双唇上,似乎能看出几分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神情。
    殿门外的太监向殿中通传,郑国公富弼觐见。门分左右,一名内臣太监在赵顼的命令下走到富弼面前,扶着富弼跨过殿门的门槛径直走到大殿之中。见到正襟危坐的宋神宗赵顼,富弼恭敬的施礼口称吾皇万岁。随后赵顼赐坐,富弼谢过之后便一屁股坐在那。抬头看着赵顼,等着赵顼发问。
    今天赵顼召见富弼,富弼心里很清楚是为了什么。自己被贬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伴君如伴虎这话,在富弼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刚刚来的是,他就想好了,不管赵顼怎么说,只要涉及到什么新政,变革之类的,宁肯一言不发也绝不多说话。
    看着富弼这副神情,赵顼就知道,今天多半是没结果。但总不能把人召见来了,就这么一言不发的大眼瞪小眼的坐着吧。再说,这位亲历了庆历新政的老臣,即使不能为他开出什么治国的灵丹妙药,至少对症下药总该有些办法。
    赵顼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的问道:“郑国公是亲历四朝的老臣了,官家想听听你治国安邦的方略。”
    富弼不紧不慢的说道:“皇上的喜好,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如果知道了,奸邪之人就会来迎合附会。您应当想上天对待人类一样,善恶都由其自己显露出来,然后根据其行为进行奖赏或者惩罚,这样每个人的功劳和罪过没有不分明的。!”
    又是陈词滥调,赵顼听这话都快听烦,他耐着性子点点头:“郑国公这点说的甚是,这是官家要注意的。不过我更想知道在治国安邦上,郑国公有没有更具体的谏言?”
    富弼面无表情的说道:“圣上想听具体的是吧?就拿当下来说,圣上想变革之心人尽皆知,这样就会有小人迎合圣上,我觉得这就不可取。”
    赵顼的表情有点个尴尬,本来是请他来为自己出谋划策的,结果请来个教训自己的先生。好在赵顼足够有涵养,又对老臣十分尊重,他咳了两下掩饰过去尴尬说道:“这点大概是因为官家变革之心迫切,对于用人上我会自己考虑。郑国公身为当年庆历新政的倡导者,是不是有什么好的方略呢?”
    富弼表情夸张的睁开眼,用一副十分惊讶的表情看着赵顼:“圣上,您难道不知道庆历新政仅推行一年多就失败了吗?”
    赵顼一下被窝在那,心理暗骂这富弼说了半天没一句有用的。好在赵顼受了那么先皇对待文官的熏陶,从太祖开始就下令不杀文官,到后来文官可以畅所欲言。这直接跟皇上这么对话的毛病,都是惯出来的。赵顼也不能打破这惯例,尤其是他刚刚登基正是用人之际。
    定了定神赵顼说道:“庆历新政是失败了,不过大可总结经验教训,尤其是多多向郑国公请教,才会重振我大宋啊。”
    听这话富弼也来气,庆历行政失败了,哪有什么经验,剩下的都是教训。自己因为庆历新政已经就够倒霉的了,难道还要再倒霉一回?更何况真正失败是仁宗不坚定推行,难道他要对这小皇帝说,都是你皇爷爷的错吗?想到这富弼倔强的说道:“本来就不可同日而语,再说我反对圣上再搞什么新政。”
    赵顼不由得皱起眉头,心理不住的想,这要是王旁在就好了,他肯定有对付这老家伙的办法?王旁要在,王兄会怎么解决呢?拖出去打一顿?也不行!这富弼实在让赵顼挠头,他耐着性子说道:“那郑国公对边境之事有什么看法?”
    富弼说道:“陛下执政不久,当布德行惠,希望二十年口不言兵。”
    赵顼心里更气了,西夏李谅祚发兵骚扰,自己正派兵去呢,敢情这富弼的意思是我这就不是布德行惠了?他这次可有点忍不住了,他的眼前就好像挂着一副字,上面大大的写着:道不同不相为谋!
    看着赵顼泄气的神情,富弼言道:“臣身体不适,又有腿疾,想请辞回洛阳希望圣上恩准!”这时候说这样的话这位老臣实在有点走眼了,本以为赵顼会极力挽留,然后自己在劝这个小皇上打消了实施新政的想法。谁知道自己的话一出口,赵顼想都没想就说了两字:“准奏!”
    这回轮到富弼窝心了,这皇上答应的也太痛快了吧。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再收可收不回来了。富弼起身告辞,赵顼忽然说道:“等等!”
    富弼眼前一亮,难道赵顼回心转意了吗?
    “郑国公,既然你不愿意助官家完成心愿,你觉得谁能做呢?司马光行吗?”
    富弼苦笑了一下,他还是没明白,赵顼需要的官员齐心来做这事,只有这样他想要心愿才能实现。更何况单凭王旁父子,变革何其的难。
    “司马君实学识身后,为官清廉,若是圣上加以重用必定能成圣上的左膀右臂。”
    “好,我知道了!”赵顼也不想再多说了,想当年父皇就说过,满朝文武只有司马光听明白了英宗想变革的心意。至于为什么父皇没启用司马光去做这事,赵顼心中还是有几分疑惑。
    带着这份疑惑,赵顼在富弼告辞之后,又召见了司马光。司马光可没有富弼那副来了就苦大仇深的神情,这让赵顼心里还舒服点。那些客套话免去,赵顼问的十分直接就是想听听司马光的治国的要领。
    司马光这几天一直也思考这件事,政事堂中几位老臣的对话,总是浮现在司马光的脑海里。这么多年他也在等机会,虽然就像王旁在垂拱殿内说到,宰相之权如今已经被分割削弱,但是哪有一个朝廷官员不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尤其是神宗赵顼登基之后,还将自己的编撰的《通鉴》改名为《资治通鉴》,并且亲自在上面作序。这还不能说明神宗对自己的青睐吗?
    功课是做足了,终于神宗召见自己询问治国之道,司马光挺直胸膛,胸有成竹的说道:“臣以为修身之三要,一曰仁爱,二曰明智,三曰勇武。治国之三本,一要选贤人,二要赏必信,三要罚必严。臣过去当谏官,都以这六句献给仁宗、英宗,现在献给陛下,臣平生力学所得都在其中。”
    看着赵顼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司马光暗暗得意。半天赵顼若有所悟的点点头:“司马君实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司马光摇摇头:“谨以这六句话,献给圣上!”
    赵顼张着嘴巴:“啊!这样啊!那你先退下吧!”
    司马光高高兴兴的走了,赵顼越想越不是味,司马光让他太失望了,这人也太迂腐了些。司马光说的这些跟他要治国有什么关系?赵顼左思右想,越发后悔王旁去了前线,王旁这一走他身边连个可以商量事帮他做决断的人都没有了。好在这时候,王安石回到京城了。可是让赵顼奇怪的是,到了京城的王安石迟迟不来面圣。
    对于朝廷中官员对王安石的议论,赵顼早就听说了,比如说王安石屡次拒绝朝廷任命是沽名钓誉,想等更高的职务。但赵顼却不这么认为,王安石的才学他是知道的,更何况王安石是王旁的父亲,王旁几次三番提到自己的想法是来自父亲的万言书,赵顼还特意将当年王安石上奏仁宗的万言书找出来,反复的读越看越喜欢。
    可是王安石到京城却迟迟不露面,这有点让赵顼为难,难道王安石并不像王旁描述的那样?或者他是怕人家说他凭着自己儿子是镇南王才得到朝廷的重用的?想来想去赵顼想到一个人,就是三司使韩绛。早年仁宗在位的时候,召王安石做群牧司判官,当时就是去劝王安石赴任的就是韩绛。赵顼清楚的记得,也是那时候因为听王旁玩笑说父亲是弼马温,又在濮邸给自己讲了《西游记》,自己才认识王旁从此便是成了挚交。
    想到这里赵顼暗自发笑,当年的弼马温如今要临危授命,这次王旁没的话说了吧?他叫来韩绛去找王安石谈谈,探听一下王安石到底是怎么想的。
    韩绛来见王安石的时候,王安石刚刚从欧阳修府上回来,这几日王安石回到京城就是走访故友,对于朝廷上的事知道的越多,王安石越觉得赵顼是真的想要并且需要变革了。
    听说韩绛来了,王安石将韩绛让到书房,一番客气之后韩绛说道:“介甫此次回来的可真是时候,我早知道你有治国的想法,不过怎么你还不去见圣上跟圣上好好说一说啊?”
    王安石神秘的说道:“我在等一个人,这人来了我就该去了。”
    韩绛看了看王安石:“你架子还这么大啊,你等谁,我给你找他去!”
    王安石笑了笑:“我等你!三司使韩绛,我等你告诉我,圣上有多着急想见我?我可不是要听你形容,我想听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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