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度快点,都提高警惕,快快快!”
    立于长江之畔,樊毅的语气十分压抑而低沉。摇曳不定的火光下,他那黧黑的面庞闪闪发亮,然而此时却是一片严肃,右手不断挥舞着,催促着身边的陈*军将士,左手时而放松时而握紧,可见其内心分外紧张。
    今日凌晨长江上波澜不兴,清风不见,雾气浓重,凝而不散,伸手几乎不见五指。这种情形下渡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然而对于樊毅和陈*军来说却是天大的好事。
    南谯州被围的消息已经传回建康,没有多少考虑,司马复便决定出兵支援。由护军将军樊毅为统率,司空司马消难为大监军,率领十万大军,日夜兼程,渡江而战。
    齐军对南谯州只围不攻,陈国上下如何不知道高兴打得是围点打援的盘算,但纵然知道他们也是无可奈何。
    齐军连番大胜,气势一时无两,汹汹而来让陈国措手不及,且长江北岸无险可守,若是陈国不派兵救援,吴明彻二十万精锐大军难逃被活活困死的厄运。更何况,此时关乎国家的尊严,避而不战,见死不救,定然会使得陈*军军心涣散,甚至酿出大祸来。
    身边虽有十万大军,加上南谯州城中的二十万大军总数达到三十万,两倍于齐军,内外夹攻破除南谯州之围并非不可能,甚至还能让齐军吃个败仗,狼狈而回。
    只是樊毅的心中却没有半分松懈。人的名,树的影,高兴百战不败的威名带给他的压力委实太大了些,何况齐军既然要围点打援,必然是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好在江上起了浓雾,陈*军渡江的速度虽然缓慢了许多,甚至会发生危险,但行迹却能更好地隐匿起来。
    踏上最后一艘艨艟,望着弥漫的雾气下隐约可见的江面,耳边传来船橹破开水面的轻响,不由暗自舒了口气。望着上游的方向,樊毅暗自思忖:“成败在此一举,也不知大监军那边情况如何了?”
    “将军,再有一刻钟我们便能抵达岸边了。到现在还没有齐军出现,齐军应该未料到我们会这么快赶来吧!”
    舰船来到江心,四下里还是寂静一片,樊毅脸上不仅没有半点喜色,反而皱起了眉头。他不怕齐军出现,就怕齐军不出现。不在掌控中的事情总会使人心烦。
    “莫要掉以轻心,传令下去,所有人都做好战斗准备!”沉声呵斥了副将一声,樊毅的双眼如鹰隼般四周环视,警觉地注意着四周的任何一点动静。
    见樊毅一脸严肃,副将亦是心头凛然,答应一声便匆匆离去。
    “樊毅小儿,本司令等候你多时了,哈哈哈哈!”
    就在前方的陈*军准备靠岸登陆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大笑声,顿时将寂静的夜幕撕裂,与此同时,本是黑漆漆一片的江北突然有一个火把亮起,眨眼间便蔓延数理,如那点点繁星,粗略看去竟不下五万。
    “敌袭,敌袭!”
    “不要慌乱,听本将号令!”
    “投石车准备!”
    “弓弩手准备!”
    陈*军将士先是一慌,但很快便在樊毅的呵斥下镇静下来,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毕竟他们也是陈国少有的精锐。紧张肃杀的气氛瞬间弥漫在这片夜空,冲天的煞气几乎将江面上的雾气吹散。
    “王琳,你这亡国之将也敢猖狂!不知早早逃遁,还敢挑衅本将军,当真是不知死活,也罢,待本将军渡得江去定割下你的头颅,献给我家皇上!”
    从声音樊毅已然认出了喊话的就是王琳,曾今阻挠陈霸先崛起,孤独地为南梁战斗的人。确认是王琳后,樊毅的脸色明显放松了些。王琳亲自率人在此堵截自己,那司马消难便有很大的几率安然渡江。
    “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王琳冷笑,也不动怒。如今形势逆转,地位不同,他又如何会将樊毅放在眼中。“樊毅,不要说我没有给你机会,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做梦!”樊毅猛然拔出腰间的佩剑,振臂高呼道:“全速渡河,进攻!”
    “弓弩手,放箭!”王琳摇摇头,右手用力麾下。
    凄厉的尖啸声中,无数箭矢自江岸上向着江中飞射而来。因为雾气之故,江上之人失了准头,但船上之人躲避起来也颇为吃力。大量的箭矢落入水中,扎进坚实的船上,也有一些刺入了陈*军将士的皮肉。一时之间惨叫声此起彼伏,惨烈的大战就此开启。
    樊毅自不会被动挨打,不做反击。在他的命令下,船上的投石车顿时发出愤怒的咆哮,将一颗颗硕大的实弹抛向江岸上的火把群。齐军点燃火把虽然能震慑陈*军,却也因此暴露了目标。
    看着被石块击得粉碎、熄灭了大片的火把,王琳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笑容,陈*军以为自己自大愚蠢,却不知他们的一切都在自己预料之中。
    “炮兵营,开炮!”
    “砰砰砰!”
    连续十数声巨响,在陈*军不明所以之时,十数枚流星撕裂了浓雾,狠狠地撞向他们,一部分落在水中,掀起滔天的浪花,泼洒在船上,其他的则落在船上,炸裂开来,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如地动山摇,山河倒转一般。船上的陈*军霎时东倒西歪,更有离得近的当场被灼热的气浪撕碎,或是抛飞出去,落在冰冷的江水中。
    “不好,船漏水了,船要沉了!”
    “不要慌乱,分散开来!”
    樊毅面色骤变,及时作出了反应。他终于明白,王琳为什么没有藏在暗处,等陈*军登岸之时再给予迎头痛击,盖因此时的大雾天气,视线受阻,他们的火炮没有目标。可笑自己还嘲笑王琳愚蠢暴露踪迹,却不知自己才是人家的靶子,那燃起的火把不过是诱饵罢了。
    投石车威力虽然也是不小,但哪里及得上高兴地火炮。超远的射程,精湛的技艺完全可以让这些火炮顺着投石车的方向反击回去,对陈*军进行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
    火炮在正面压制,王琳安排在岸上的投石车亦是不遑多让,将铺天盖地的实弹抛向江中,打得陈*军苦不堪言,狼狈之极。
    “放舢板,快速突进,一往直前,杀!”
    樊毅一口钢牙几乎咬碎,心中将王琳和高兴咒骂了不知多少遍,但他却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冲。
    江中每一艘战舰上都载满士卒,若是不分散开来,恐怕会随着沉船冤死江中。为今之计只能化整为零,舢板目标小,速度快,只要踏上江岸,占据一席之地,陈*军便能防守反击。
    而吴明彻也是擅长用兵之人,定然会注意到此地的战事,到时候率军出城,冲击齐军,以不足十万的齐军断然难以阻挡住吴明彻,何况还有司马消难得五万大军,必顶会成为扭转战局的奇兵。
    樊毅想法不错,但他却是低估了高兴和王琳,更低估了火炮的威力。
    原本陈国赖以笑傲天下的艨艟战舰在火炮面前如同朽木一般,不堪一击,只要被炮弹击中,战舰上边被击出一个巨大的窟窿,江水倒灌,眨眼间便沉入江中。而那些舢板更是因为单薄,少有不慎就会被炮弹掀起的巨浪掀翻。
    陈*军虽精擅水战,但这五万人却不是水军出身,船一沉,落入水中哪还有好。死在齐军火炮下的不少,但被江水淹没的却更多。惊惶的尖叫声,凄厉的惨叫声夹杂在一起,响彻天际。
    樊毅的嗓音已经沙哑,但陈*军却始终被压得抬不起头来,惨重的伤亡更是让他心头滴血。他还在咬牙坚持,也只能坚持下去,等待着转机。
    樊毅不知道,他所等待的司马消难此时同样陷入了苦战之中。
    王琳长于南地,曾为南梁首屈一指的大将,同样是水战中的高手。对于长江沿岸环境熟悉至极,对于长江上能够作为渡口的地方了如指掌,在江上影刺刺探的消息,樊毅兵分两路并不是秘密。
    樊毅自然也没有期许能完全瞒过齐军,只是看准齐军兵力不足,不敢分兵。而齐军一旦分散开来,吴明彻就能率军主动出击,从而将齐军各个击破。
    高兴偏偏就分兵了,而且一下分出了六万人,给樊毅和司马消难给予了迎头痛击。
    ……
    南谯州。
    “今晚天色昏暗,最适合突袭。不论消息是真是假,都要试一试,否则只能被高兴火火困死。”立在城头上,遥望着城外静悄悄的齐军营盘,吴明彻暗自说道。
    两个时辰前,樊毅的亲卫队张突破了齐军的封锁,来到城中,带来了援军到来的消息。吴明彻并没有因为这亲卫他认识就完全相信他带来的消息,但却做了出击的部署和准备。
    待得夜色深重,人们已经熟睡之时,吴明彻立即下令开启四方城门,命手下三员副将各率领一万人从东西北三门突围。
    “敌袭,迎战!”
    陈*军才接近到一里之外时,齐军便被惊醒,立刻出营迎战,神色之中毫无慌乱,动作井然有序,麻利干脆。
    吴明彻不得不佩服齐军,怪不得他们能先后击败周国和突厥,的确是少有的精锐,与几年前不可同日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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