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的意思是?”梁士彦有些迟疑地问道。
    韦孝宽缓缓道:“不知梁大人是否听过这样一个关于猎人捕猎的故事。有体力矫健的猎人在发现猎物时并不急着抓捕,而是在其身后若即若离,紧追不放,丝毫不给猎物喘息之际,直到猎物身心疲乏,慌不择路时猎人就会暴起发难,一击必杀。”
    说到这里,韦孝宽便住口不言,梁士彦眉头一挑道:“大人的意思是,如今的我们就是那猎物,而高兴则是猎人?”
    “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高兴这么做还有什么别的原因。”韦孝宽摇头叹息道,似是寒风太大,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而飘渺。
    梁士彦沉默了片刻后出言问道:“若果真如您所说,大人又如何应对?”
    “尽量保持阵形不散,加速撤退。高兴既然想当猎人,那我们就满足他,做个合适的猎物。”说完,韦孝宽一扬马鞭,狠狠地抽打在马臀上,战马吃痛,长嘶一声便向前冲去。
    虽然韦孝宽说的有些没头没脑,但梁士彦却清楚了他的用意。如今他们只有扮演好猎物的角色才能引得高兴放心来追,也只有如此,才能尽最大可能吸引敌人的注意力,让宇文邕得以安全撤退。
    “熄灭小半数火把,加快前进速度!”明白了韦孝宽的意图,梁士彦便不再迟疑,沉声吩咐身边的传令兵一声后便策马扬鞭向韦孝宽追去。
    ……
    平阳城西方十里处,高兴静静站在一处视野较为开阔的山坡上,极目远眺着西方。在那里,正有星星点点的火光隐隐传来,观其数量,怕是不下四万。
    “韦孝宽,你打算让宇文邕自那条路逃走呢?”高兴负手而立,任由寒风将身后的披风吹的猎猎作响,他的身子却依旧挺拔如苍松,岿然不动。
    轻视对手就是对自己性命的疏忽,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是高兴出生入死十数年来总结的经验,所以即便一战歼灭宇文邕六万大军,高兴也未被胜利冲昏头脑。
    高延宗的前车之鉴才过去不久,高兴又焉能得意忘形?对韦孝宽这员战功赫赫的老将,从始至终他都给予了足够的重视。
    如果刚开始高兴只是猜测,那现在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周帝宇文邕绝对出了变故,也许生了重病,也许已经驾崩。不过高兴认为前者更为可信,如果是后者,韦孝宽只要下令大军全力突围即可,没必要像如今这般分路而逃,迷惑敌人。
    如果宇文邕还完好无损,周军完全不会像如今这般被动,被齐军压在下风。
    “将军,周军已经发现了萧将军的行踪,如今已经加快了脚步!他们好像很慌乱,火把不断在熄灭,队形看上去也有些散乱。”
    就在高兴思索着韦孝宽的真实意图,宇文邕可能逃脱的方向时,身后突然传来莎莎的脚步声,却是一身戎装的杨丽华。如今身处战场,杨丽华对高兴的称呼也不再向平时那般亲昵,脸上的神情也十分严肃而恭敬。
    “哦?”高兴眉头一挑,一边思索一边自语道:“如果周军心怀畏惧,他们加速逃跑倒也不是不可能。不过韦孝宽乃是身经百战的老将,断不会怯战逃遁,这其中恐怕有诈啊!”
    “如果一个人举两只火把,两万人看上去就是四万人。如果四万人只举两万只火把,那看起来只有两万人。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高兴摇摇头,然后道:“让萧摩诃放缓速度,提高警惕,多派斥候探查周围的情况!”
    “是!”
    待杨丽华离去后,高兴又将目光投向平阳城。虽然高兴目力惊人,但在漆黑的夜空下,也只能大略看清楚平阳城的轮廓。随着周军的离去,平阳城显得愈发萧索而空寂,似是一头悄悄蛰伏的猛兽。
    半个时辰过去,按照时间计算,秦琼应该已经到达平阳城下。只是到现在平阳城还悄无声息,难道我的担心真的多余了?
    高兴心中自语,双目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平阳城的方向。
    高兴并没有明确消息表明平阳城中藏有伏兵,但他却始终不相信韦孝宽这么平静地撤走,周军也绝不会甘心。对秦琼的安排,他也是出自对韦孝宽的提防而安排,正防患于未然然,小心无大错。
    就在这时,平阳城突然火光大作,喊啥震天,这巨大的动静不止吸引了高兴的注意力,在背风侧山谷中休整的两万士卒也纷纷侧目,迅速警觉起来。
    “所有骑兵随我来!”
    当平阳城突然起火,高兴心中攸的一沉,身子猛然如同大鸟一般腾起,山坡向山坡下滑向而去,话音未落,只是几个闪烁,高兴的身子便落在了汗血宝马背上。
    “驾!”
    还不待身子坐稳,高兴便策马向平阳急驰而去。而这时谷中约莫五千骑兵也都反应过来,所有人都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上马,向着平阳冲去。
    ……
    北齐西北方,西汾州,刺史府中。
    “大王,已经过去四天了,但圣上依旧没有音讯传来,莫非传闻是真的?”
    说话的是凉城公爵辛韶,其人人到中年,相貌虽普通,但身形却甚是健硕,粗壮的双臂显示着他膂力不凡。
    在刺史府议事厅首座上坐着一个年月四旬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华丽的紧身胡服,身子微微有些发福,眼眶较常人略深,看上去多了一分杀气。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色阴晴不定,身上透出的阴郁气息让空气都有些压抑。
    这人却是西汾州如今的当家人陈王宇文纯。前些日子,于翼与宇文招势如破竹攻下西汾州,而后率军南下,西汾州军政大事便交给了陈王宇文纯。
    虽然陈王宇文纯远没有齐王宇文宪,赵王宇文招二人地位崇高,才智也差二人不少,但做事持重,固守一方倒也无虞,尤其他本身乃是鲜卑族人,孔武有力,颇是英勇,也能让诸军信服。
    “派出去的探子,信使都没回来吗?”宇文纯愁眉紧锁,一脸忧色地问道。
    凉城公爵辛韶摇头道:“从前日开始到现在,我们已经派出了五批探子,但到现在却还未有一人归来,恐怕已遭敌人毒手。”
    闻听此言,宇文纯的脸色不禁又难看了一分,咕噜噜灌了一大口茶,他喘着粗气问道:“城中情况如何?”
    辛韶摇头道:“从昨日开始,城中便谣言四起,说我大周被齐国隋王高长恭击败,身受重创,如今已率领残军撤回勋州。末将派人抓捕了不少散播谣言之人,但谣言之势却依旧不能禁止。今日城中民心浮动,将士也有些惶恐,若是长此以往,事情怕是非常不妙。”
    宇文纯轻轻揉着脑门,一张脸皱成了苦瓜也似。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谣言虽然不可信,但其中饱含的信息却让宇文纯心情十分沉重。别的不敢说,但晋阳之战,周军定然败了,而且损失也不在少数,不然西汾州也不会与宇文邕失去联系这么久。
    “辛将军,传令城中将士提高警觉,本王总觉得这几天将有大事发生,一切还是小心为妙!”宇文纯思索半晌,这才凝重地说道。
    辛韶答应一声,正想说些什么,屋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见一个士卒惊慌失措地闯进门来,连滚带爬地来到宇文纯脚下,语无伦次地道:“不好了,大王,大事不好了!敌人攻城了,好多敌人!”
    “你说什么?”宇文纯豁然起身,面色大变。就在这时,“咚”的一声闷响,大地轻轻一颤,宇文纯身子一晃,猛然跌倒在座位上。
    “大王,不知哪里来的敌人,突然出现在城外,二话不说就开始攻城,让弟兄们措手不及!”那士卒此时镇定了不少,说起话来也流利清晰了许多。
    “砰砰!”
    随着沉闷的相声不断响起,屋外隐隐传来喊杀声,宇文纯不用再问也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顾不得质问那士卒,宇文纯招呼辛韶一声,一把抓起桌案上的佩剑便向屋外冲去。
    “咻咻咻!”
    “大王小心!”
    宇文纯刚攀上城墙,耳边便传来一阵尖锐的破空声,他条件反射地缩回头去,恰好将一支射向他额头的利箭避开。
    看着在城墙砖石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的,近在咫尺的箭矢,宇文纯后背上不禁惊出了一声冷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非多年来在战场上练就的直觉,只怕他刚才已经丧命。
    接着城头的火光,宇文纯远远看去,便见里许外正有两三万身穿红衣的将士,不是齐军又有谁来。观其帅旗,却见是一个大大的“傅”字。
    难道是傅伏?
    宇文纯如是猜测。早在东伐之处,宇文邕就曾对齐军中较为出名的将领调查过一番,傅伏正在此列。只是不知何故,他竟然背叛了齐主,从此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如今宇文纯甫一看见姓傅的主将,心中便不自觉地想起了傅伏。
    蝗石箭雨。
    城下齐军投石车不断发出声声怒吼,头颅大小的石头挟着巨大的力量狠狠地撞击在城墙上,砸在周军士卒的身上,带起一片凄厉的惨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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