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纬闻言,到嘴的话不得不收了回去,只是眉头却是皱的更深,眼中的不耐也愈发浓郁。顿了顿,高纬又看向城阳郡王穆提婆道:“穆爱卿,不知你可有什么好的计策?”
    穆提婆人到中年,与高阿那肱的肥胖不同,他却是十分清瘦,只是眉宇间笼罩着的阴骘之色让人心中难免不喜。他本姓骆,却是因为父亲造反而被贬谪为奴隶,之后因为其母亲陆令萱自幼便照顾高纬起居之故,适才有机会得道升天,成为这北齐上下赫赫有名的奸臣。
    虽然如今他已官至极品,但骨子里却依旧是奴颜婢膝的嘴脸。这些年他欺上瞒下,横行霸道,胡作非为,与高阿那肱、韩长鸾二人并称北齐三贵,可谓是恶贯满盈,天地不容。
    “回陛下,常言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陛下乃是万金之躯,身系大齐江山社稷,万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闪失,是以虽然微臣也认为唐大人所言有礼,但却有失妥当。失去了晋阳,我们还可以再出兵夺回,但若陛下有个好歹,纵使灭绝宇文氏又有何用啊!”说着,穆提婆不经意地瞥了唐邕一眼,眼中的目光甚是冷冽残酷,“斛律大人的计策甚妙,不过微臣认为可以稍作调整!”
    听见前一段话,高纬的脸色不由阴沉了几分,看着唐邕的目光便有那么几分不善,后一句却让他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不由出言道:“穆爱卿有何妙计,快与朕说来!”
    “是!”穆提婆恭敬地答应一声,接着说道:“陛下身份尊崇无比,万不能置身险境,不若退居恒州,一来可以坐镇后方,为前线大军调配物资,二来也更方便与突厥结盟之事。否则晋阳战事一起,消息往来怕是多有不便,倘若因为消息迟滞而延误了与突厥联手攻击周国的事情,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穆爱卿一针见血,说得好,说得好啊!就这么办!”高纬闻言,不由神色一舒,连忙笑着说道。
    从晋州到并州,一路几百里的亡命逃窜,高纬早已是心惊胆战,哪里还有战胜宇文邕的信心与决心,如今他想的就是如何逃离险境罢了。不过高纬也知道,倘若自己不顾一切,一走了之,整个国家必定会在顷刻间分崩离析,而他也必将失去享乐的资本,是以他才绞尽脑汁地寻找一个合理的逃跑的借口。
    穆提婆不愧是心腹之人,三言两语间不但说出了高纬的心思,更是帮他找好了借口。
    “陛下,您万万不能离开晋阳啊!”高延宗一拜到底,忧虑而焦急地说道:“您坐镇晋阳,军民方能齐心协力,将士用命,背水一战,必能击退周军。倘若您独自离去,势必造成人心涣散,我们又如何能战胜周军啊!还望陛下为了大齐江山社稷三思而后行,此事草率不得啊!”
    高纬眉头一挑,出言问道:“安德王,朕且问你,若朕全力支持于你,你可有退敌把握?”
    高延宗一怔,接着便大声道:“微臣愿意肝脑涂地与周人一战,定不叫踏入晋阳一步!”
    “好!”高纬脸色霎时一肃,不待其他人再出声,当即便长身而起,威严地道:“朕心中已有定计,此事毋须再议!”
    顿了顿,高纬才板着脸沉声说道:“高延宗上前听封!”高纬一脸严肃地看着殿下,所有朝臣都束手而立,甚是肃穆恭顺。
    “臣在!”高延宗心头一紧,连忙迈步而出,因为紧张声音都微微有些颤音。
    看着高延宗那肥胖的身体,高纬眼中闪过一道似是讥诮,又似是冷酷的光芒,这才沉声道:“高延宗,即日起,朕任命你为大齐相国,并州刺史,大将军,统率太行以西各军抗击周军。不能叫周人再进一步!”
    “谢主隆恩,臣定当死战到底,不负陛下所托!”安德王高延宗当即拜倒在地,只是眼中跳动着的灼热光芒却是无人看见。
    高纬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只是那笑容却透着些奇怪的意味,“将并州交付给皇兄这般肱骨栋梁,朕甚是放心,如此,朕便在恒州恭候皇兄佳音,还望皇兄莫要叫朕失望才是!”
    “忠君报国,死不足惜!”高延宗和高孝珩字字铿锵,态度极是坚定。
    十月二十一日,北齐皇帝高纬再次下诏大赦天下,同时改年号隆化(公元576年乃是武平七年,之后便是隆化元年)。
    ……
    高延宗矗立晋阳城头,看着城外天地交接处周军那绵延数十里,黑压压一片的军营,高延宗眼神甚是深邃平静,但他的心却甚是火热而激动,即便呼啸的北风也无法将之冷却。
    虽然宇文邕此次率军逾十万,但高延宗有晋阳城为根基,却没有多少畏惧之情。尤其是此次得到高纬授权,大事可期,他如何能不喜不自禁,意气风发。
    “呜——”
    “咚!咚!咚!”
    悠长沉闷的号角声与战鼓声远远传来,感受着脚下的大地微微的颤抖,高延宗眼角跳了跳,不由喃喃自语一声:“来了。”死死地注视着远方逐渐出现的土龙,高延宗握紧的双拳中满是汗意,而且还有些口干舌燥。
    虽然还隔着很远,但肃杀的气息却是如排山倒海般扑面而来,只是刹那间便将整个晋阳城笼罩,所有人都感觉心头一紧,一种莫名的压抑袭上心头。
    “全军戒备,准备战斗!”高延宗右手紧紧握住佩剑的剑柄,沉声大喝道,那严肃冷峻的模样倒也有几分杀伐果决的威严气势,比起懦弱的高纬倒是强上不少。
    随着高延宗的命令,城头上戍守的齐军纷纷而动,弓弩手张弓搭箭,投石车机簧绞索咯咯作响。
    虽然齐军士气不及周军高涨,心中更是怀有恐惧之意,但他们却也明白,此战必不可免,若要活命,让自己的家人不受战争的荼毒,唯有拼死一战,战胜周军。
    “停!”
    随着一道中气十足的大喝,行进的周军顿时止住了脚步,那整齐划一的动作让高延宗眼神不由一凝,激荡的心绪不由平静了几分。
    浩浩荡荡的周军终于来到城下,晋阳城上空那凝重的气势也在刹那间攀上顶点,而呼啸的北风似乎也为这气势所摄,出现了片刻的停滞。
    “高纬何在?”周军阵营中传来一声大喝。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直呼吾皇名讳?”高延宗面色阴冷,居高临下地看着城下,扬声大喝道。
    他的眼神紧紧的注视着周军中央的位置,那帅旗下正有一员身披金甲的将军端坐马背,身边环绕着许多将领。那人应该就是周主宇文邕无疑。
    “哈哈哈哈!”宇文邕身侧一员老将大笑着纵马上前几步,虽然他已是须发皆白,但却是声若洪钟,气势惊人。此人正是韦孝宽,他手中的马鞭斜指城头,朗声道:“你且听好了,本将韦孝宽是也,速叫高纬出来答话!”
    “猖狂!”高延宗脸上闪过一抹愠色,厉斥道:“鄙贱之人也敢大放厥词,实在不知死活,若想见吾皇陛下,先送上你的项上人头!”
    “好大的口气!”韦孝宽怒极反笑道:“高延宗,早就听闻你身形肥胖如猪,今日得见,方才知道传言有误,你的脑子也是堪比猪狗啊!”
    “呔!”高延宗目眦欲裂,暴跳如雷地怒吼道:“韦孝宽,你这老匹夫,今日本王必取汝命!”
    韦孝宽冷笑一声道:“本将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高延宗,吾皇雄才大略,仁义无双,不忍齐国百姓受尽昏君折磨压迫,是以才决定出兵讨伐暴君高纬,只为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而今你却要如此执迷不悟,负隅顽抗,莫不是要置万千黎民于不顾?”
    “呸!宇文邕狼子野心,你又何必说得这般冠冕堂皇,要战便战,本王又岂会怕你?今日你这老狗势必葬身晋阳城下,汝之鲜血刚好为我大齐祭旗!”
    “哈哈哈哈!就凭你这愚鲁蠢猪吗?”韦孝宽张狂地大笑道。周围的周军闻言也立时哄笑起来,十万人齐声发笑,那声音直接传遍了整个晋阳城。
    高延宗气得浑身发抖,面色呈现出酱紫色,不由瞠目大喝道:“整兵,随本王杀出城去,取那老狗性命!”
    “且慢!”却是一个中年将军出言道。高延宗豁然回头,双目如电,锋锐的眼神如同刀剑般死死地盯着那说话之人,磅礴的怒气在胸间强自压抑着。
    “大王,您乃全军统帅,须得坐镇城头,万不能意气用事。”顿了顿,那人接着道:“末将不才,愿替大王出战,定将韦孝宽头颅取来与将军下酒!”
    高延宗脸色稍霁,笑着赞道:“贺拔将军好胆色,本王幸甚!既然如此,就由你出城迎敌,本王温酒以待将军佳音!”
    “是!”那将军严肃地答应一声后便匆匆下城去集结兵马。
    “咚咚咚!”
    对着急促如雨的鼓声响起,雄伟厚重的晋阳城门缓缓开启,一队约莫三千人的骑兵排列着整齐的队形,如风般冲出城门,向着里许外的周军狂冲而去。
    “杀啊!”
    喊声大作,杀气盈天,晋阳之战终于在一番谩骂中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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