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州,平阳城。
    距城一里余远处,搭建着一座三米高的高台。肥胖的高延宗正站在高台上的遮阳伞下,愤怒地看着里许外残破不堪的晋阳城,看着城头帅旗下毅然挺立如松柏的一员老将,大声喝道:“梁士彦,宇文邕已经撤回了长安,放弃了你们。你这老匹夫,难道还不愿降吗?”
    梁士彦,字相如,乃是北周柱国大将军之一。如果说杨坚的爵位官品多是继承自父亲,那梁士彦的官职爵位却是以实打实的军功所换取。
    宇文邕撤军时能将镇守晋州的重任交付与他,显然是看中了这一宿将持重沉稳的性子。也只有他这种饱经血火磨砺的老将,才能完成这一艰巨的任务。
    梁士彦也没有让宇文邕失望,三天了,任凭高延宗四万大军如何猛攻,平阳城却依旧在周军的手中,他梁士彦也依旧精神抖擞地矗立在墙头,没有丝毫的恐惧。
    “高胖子,有本事你就攻上城来,休要在下方聒噪嚎叫!”梁士彦不屑地看着高延宗道。
    “老匹夫,这可是你自己找死,休要怪本王不给你机会!”高延宗气得浑身颤抖,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地大喝道:“进攻,全面进攻,务必在傍晚之前踏平平阳城!”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划破了清晨的寂静,肃杀的气息再次将颓唐破败的平阳城笼罩。
    “杀啊!”
    随着高延宗的命令,三万北齐将士迅速行动起来。三天的厮杀,四万齐军如今还有战斗力的仅有三万人,如此惨重的伤亡可见双方战争的惨烈。
    投石车发出一声声怒吼将斗大的石头抛向城墙,刀盾手愤怒地咆哮着,架着云梯,撞城车,疯狂地向着平阳城奔去。虽然喊杀声依旧震天动地,但所有人却都有些麻木。任谁连续三天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对这个声音也会免疫。
    “弓箭手准备,”看着蜂拥而至的齐军,任由齐军投石车不断轰击着脚下的平阳城,梁士彦纹丝不动,面沉如水,眼眸中没有一丝的感情波动,直到足够多的齐军进入弓箭手射程时,他才寒声大喝道:“放!”
    虽然因为高纬倒行逆施,官吏贪污腐败,北齐的民心已经丧失许多,但周军想要完全消化平阳城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做到的。为了稳定民心,梁士彦不得不拿出许多钱粮接济平民,再加上这三天的消耗,平阳城中囤积的物资可以说所剩无几,因此梁士彦必须将每一份力量发挥到极致。
    “嗖嗖嗖!”
    零星的箭雨从城头射下,虽然稀疏,但杀伤力却依旧巨大。在周军刻意而为下,所有的箭矢都向着那些抬着云梯,撞城车的齐军将士而去。
    “噗噗噗!”
    锋利的利箭无情地穿过齐军将士的肉体,让他们奔跑的身形狠狠地栽倒在地,手中的攻城器械也摔落在地。
    “杀啊!”
    虽然每一架云梯在靠上平阳城头之前都会历经磨难,但在高延宗无情暴虐的屠刀面前,北齐将士也爆发出惊人的勇气,前赴后继,疯狂地向着平阳城冲去。
    他们知道,只有攻入平阳城,取得最终的胜利,他们才能得以幸存,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而逃跑后退,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法不责众这句话在高延宗这里是行不通的,他要的只是结果,只是平阳城。
    虽然三天持续不停的战斗早已让徐松精疲力竭,头脑昏沉不已,但他却依旧顽强地握着手中的兵刃,从干涸的身体中压榨着一丝丝的气力,为了军人的骄傲,家中的妻儿。
    “去死!”
    徐松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如同发狂的猛兽,红肿的双眼,似欲滴出血来,但他手中的钢刀却依旧迅捷地劈砍在刚刚攀上城头的一名齐军的胸腹上。
    “嘶啦”一声响,轻薄的皮甲顿时被撕裂开来,同时被撕裂的还有齐军士卒的腹腔。红色的血,淡黄色的油脂从伤口中滑落出来,是那样狰狞恶心。但在这惨烈的战场上,到处都是人间炼狱,所有人的心都如铁石一般冰冷坚硬而麻木。
    “碰!”
    徐松残忍地一笑,狠狠一脚将惨叫着的齐军踹出城墙去。虽然平阳城随着三天激烈的战争坍塌了不少,只有七八米高下,但这却足以将重伤的齐军摔成肉酱。
    然而不等徐松为杀敌而得意松懈,一名齐军却在此时阴狠地一刀劈在他的腿上。
    “啊!”徐松惨叫一声,身子踉跄着退出几步,单膝跪地,苍白的脸上因为疼痛布满了虚汗,本就粗重的呼吸更是急促了几分。
    “去死吧,周贼!”齐军得势不饶人,凄厉地怒吼着,面目狰狞得像是癫狂的猛兽,再次凶猛地扑向徐松。
    “休想!”徐松心头发狠,愤怒地咆哮着,猛然站起身来,手中那微微卷刃的钢刀狠狠地向前挥去。
    “噗!”
    劈中了!徐松心头一喜,但紧接着浑身一震,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去,就见一柄雪亮的钢刀正嵌在胸前,汩汩的鲜血是那样的刺眼。
    “呀嘿!”徐松艰难地喘息一声,厉吼一声,用力将砍在敌人肩颈上的钢刀抽出。因为力气过大,他整个人也向后跌倒。
    “嘭!”
    虽然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但徐松却没有感觉到一丝疼痛。感受着身体中力量一丝丝的逝去,望着有些阴霾的天空,他无声地叹息一声,慢慢闭上了眼睛。当永恒的黑暗来临的时刻,他的眼中没有怨恨,没有愤怒,有的只是留恋,是解脱。
    齐国士卒虽然没有当场死去,但也是身负重伤。然而不等他做出规避的动作,一名填补徐松位置的周军便无情地将他的生命终结。
    同样的事情在平阳城各处上演,为了各自的目的和信仰,周军与齐军之间的战斗已经达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每时每刻都有无数人倒下,但也有无数人加入。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没有了弓箭,滚木雷石,周军便拆了城中的房舍,用房梁椽子来代替。到中午时分,平阳城下更是燃起了熊熊大火,如墨的浓烟在城头上翻滚,空气中更是充满了烤肉的香味。
    “快,快点,再快点!”
    “将士们,今天就是我们的死期,但我一定死在你们之前!”梁士彦虽然已近六旬,但两膀上的气力却绝对不小,腰间的佩剑舞得虎虎生风。
    虽然城中还剩下的,包括投降周国的齐军,还剩下近一万人,但看着摇摇欲坠的平阳城,梁士彦的心却是愈发沉重。
    “杀!”
    梁士彦身先士卒,更是激发北周将士必胜的信念,人人勇猛悲壮,激烈奋战,以一当百,呐喊声震天动地,竟然在片刻间一扫颓势,再次抵挡住了齐军这一波的攻势。
    “饭桶,饭桶,统统都是饭桶!”看着退下的齐军,高延宗气得暴跳如雷,大声喝嘛道,壮硕的脚板更是将木质的地板跺得山响。
    “擂鼓,冲锋,日落之前必须要冲进成去,否则统统给本王提头来见!”
    所有齐将都敢怒不敢言,只能将所有的怒火发泄在普通的士卒身上,催促喝骂,准备着下一轮的进攻。
    ……
    “乡亲们,昏君高纬无道,纵容奸臣污吏为所欲为,大肆欺凌我们。吾皇雄才大略,宅心仁厚,不忍齐国百姓受苦,是以出兵伐齐,解万民于水火之中。”
    “而今,高纬来犯,只有击退他,我们才能不再忍受暴君的欺凌,过上安定富足的生活,父慈子孝,邻里相亲才不再是空话!虽然城外高延宗叫嚣张狂,不可一世,但只要我们撑过了明天,吾皇援军便能赶到,到那时,齐军之围自然得解。”
    “乡亲们,我梁士彦当天立誓,愿与平阳共存亡!乡亲们,为了我们的子子孙孙不再受到昏君佞臣的气压,为了自己能过上富足的生活,我恳求你们与我同心协力,共抗齐军!”
    “乡亲们,我求你们了!”梁士彦说着,便双膝一曲跪倒在地。
    “大人!将军!”平阳城的军民尽皆惊呼出声,不少人更是涕泪连连,不止是担忧平阳城的命运,更是为梁士彦的举动而震撼,而感动。
    “誓与平阳共存亡,誓与将军共生死,推翻暴政,打倒狗皇帝!”
    起初还只是零星的呐喊,但很快便连成了一片,如同浪潮一般,一浪高过一浪。
    听着城内传出的地动山摇的寒声,感受着平阳城上下一气,高昂的士气,高延宗一张白皙的胖脸几乎变成了乌青色,“进攻,进攻!给本王踏平平阳,将一切乱臣贼子诛灭干净!”
    “杀!”
    随着齐军的齐声怒吼,战争再次开启。迫于高延宗的压力,齐军的进攻更显疯狂,而周军背水一战,困兽之斗,则更是惨烈。
    “轰隆!”
    当夜幕降临的刹那,随着一声如同闷雷般的巨响,不算巍峨的平阳城再也经受不住齐军的猛攻,被齐军挖倒,轰然一声倒塌。
    “吼——”齐军顿时爆发出惊天般的喝彩声,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兴奋,甩开双腿就要冲进城去。高延宗也是喜上眉梢,正要命令亲卫护送自己进城,但后方却突然传来高纬的命令:大军暂止,等待皇帝亲临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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