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的天空下,北周齐王宇文宪静静地坐在马背上,远眺着远方辽阔的旷野,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在他身后七八百米处,是一条并不如何宽阔的管道,管道两旁是一片连绵的山丘,其上长满了各种阔叶树木,因为是深秋时节,树叶多是泛黄,更有不少落叶在秋风的吹拂下,离开了树枝,在空中慢悠悠地飘荡着,似是在留恋生命的美丽。
    “冬天就要来了!”宇文宪轻轻将肩膀上一片刚刚无声无息坠落的落叶拿至眼前,看着那澄明的黄色,突然有些伤感,落寞地叹息一声。
    三十万大军,来时浩浩荡荡,气动山河,去时也是排山倒海,声威赫赫,然而想要一举覆灭敌国的壮志却是没有实现。如此的结果,对于宇文宪等一干志气高昂的将军来说,实在是一种莫大的打击与遗憾。
    虽然宇文宪知道,从全局出发,宇文邕的做法没错。毕竟周国的敌人不止有齐国,还有陈国,突厥,或者更西方的吐谷浑,更北方的高句丽,库莫奚,宇文邕的志向也远不止区区一个齐国。
    此番东伐的三十万大军,乃是三年前宇文邕禁止佛道二教所征召,他们身上那怯懦的善良早已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是战无不胜的信念与血勇之气。正是有这三十万大军,宇文邕才敢扬言覆灭陈齐,统一天下。
    晋州新得,民心不稳,周国还未站稳脚跟就想与齐国对抗,且不说做法很不明智,更因为他们是入侵者,没有大义,高纬却是正义之师,师出有名,锐气无边。为了保存实力,从整体来看,宇文邕不争取一州的得失,选择暂时退避并没有错。
    齐国已经从根本上腐朽,就算是有一个贤明的君主出现,果真像宇文忻所言一般反败为胜吗?而且高纬年少力强,大权独揽,更何况变态家族出身的都是一丘之貉,这种情况出现的几率有多少呢?
    从一个战士,一个将军的角度来说,不战而退并不合适,但从一个统筹全局,执掌一国的统帅,帝王来说,稳定才是对自己负责,对国家,对百姓负责。
    因为清楚这一点,是以对于宇文邕交给自己断后的这一危险任务,宇文宪没有丝毫怨言。男儿大丈夫,生当驰骋天下,死当马革裹尸,为了大周的荣耀,他甘愿奉献一切!
    “嘚嘚嘚!”
    时间不长,宇文邕耳边突然传来隆隆的马蹄声,感受着大地的震颤,看着远方出现的土龙,宇文邕暗道一声“好快”,冷静的面容顿时变得严肃无比。
    “将军,齐国的追兵来了!”宇文忻紧紧握住手中的精钢长枪,一脸凝重地说道。
    宇文宪轻轻颔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沉声道:“传令下去,步卒退入谷中,战局有利地形,结成战阵,所有骑兵列锋矢阵,准备发起冲锋!”
    “是!”宇文忻应一声,立即开始传达起宇文宪的命令。周军皆是训练有素之辈,命令一下,所有人都迅速行动起来,有条不紊,少有杂音,如此,宇文宪心中也踏实不少。
    此次负责断后的共有一万人,骑兵却只有一千,是以当所有步卒退入谷中后,原本拥堵的谷口便突然变得空旷起来。一千骑兵在宇文宪身后排成一个紧致的锋矢阵形,肃杀的锋锐之气远远扩散而去,虽然只有一千人,但气势却赶得上四五千众。
    少顷,齐军终于到得近前,看着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的红色海洋,宇文宪心中不由暗吸了口凉气,心情也不禁有些沉重。虽然齐军的战斗力他瞧不上眼,但蚁多咬死象的道理他却知道,看这架势,齐军的追兵只怕有近三万。
    宇文宪深吸一口凉气,平复了下心神,然后一带马缰,竟小跑着向齐军迎去。
    “将军!王爷!”宇文忻等一干将领顿时被宇文宪冒险的举动惊了一跳,纷纷出言阻拦道。
    宇文宪头也不回,依旧以均匀的速度向着那红色的潮水接近,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声音却传了来,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听命令!”
    宇文忻伸了伸手,还想要说什么,但看着宇文宪那宽阔的背脊,随风飘荡的黑色披风,感受着他身上一往无前的气势,不由闭上了嘴巴,只是瞪圆了双眼,握紧了枪杆,时刻准备支援。
    齐军奔来如风般赶来,但见敌人竟然一人出阵,不由有些诧异地停下了脚步。齐军帅旗下,一个银甲将军手中马鞭前指,傲慢地长声喝道:“来者何人?”
    “本王乃是大周帝国齐王宇文宪。”宇文宪扬回答,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你又是何人,且报上名来,本王不杀无名小卒!”
    “呔!宇文宪,你这丧家之犬,死到临头竟然还敢大放厥词!”银甲将军顿时勃然大怒,面目狰狞地大喝道:“你且听好了,本王乃是大齐帝国广宁王高孝珩是也,今日特奉吾皇之命取你狗命!宇文宪,识相的就乖乖束手就缚,也好少吃些苦头,否则本王三万大军出击,尔等贼寇岂有全尸?哈哈哈哈!”
    “必胜!必胜!死无全尸!死无全尸!”三万齐军一同放声高喝起来,声浪犹如山崩海啸,惊天动地。受这气势所迫,周军骑兵胯下的战马都有些躁动不安起来,好在双方相隔甚远,到没有引起多大的骚乱。
    “堂堂齐国王爷居然只会以多欺少,气度狭隘,胆小如鼠,实在让本王好生失望啊!比起隋王高长恭,你差的实在太远了!”宇文宪一脸失望地看了高孝珩一眼,话锋突然一转,瞠目大喝道:“你要战,我便战,好叫你这鼠辈看看我大周男儿是何等英姿!”
    “啊呸!狗贼猖狂,气煞我也!”高孝珩暴跳如雷,他的面貌本来很是清秀,如今却扭曲成一团,分外可怖,“今日本王就来会会你,看看你是不是浪得虚名!”说着,高孝珩扔了马鞭,抽出腰间华丽的佩剑,就要冲出阵去与宇文宪相斗。
    北齐广宁王高孝珩,乃是北齐文襄皇帝高澄次子,高长恭的二哥。其人知识渊博,多才多艺,尤其是在绘画与音律方面有很深的造诣,在北齐高氏皇族中实属少见。文襄六子中,除去高长恭,也只有他的名声比较好一些。虽然他的脾气也继承了高氏一族的暴力,但他毕竟不是高纬,高绰等不学无术之流。
    然而高孝珩对高长恭的态度与其他兄弟并无什么不同,这除了嫉妒高长恭在各面出类拔萃的能力,更是因为后者不怎么光明的身份。没有人愿意活在别人的光芒之下,尤其是生来便注定高贵不凡的嫡系皇族,如何能被一个身份不正的人比下去?
    宇文宪夸赞高长恭,无疑是当众抽高孝珩的耳光,他如何能不怒?
    “大王,区区宇文宪如何劳您动手?末将请战,愿意代大王取回恶贼狗头!”却是一个虎背熊腰,身高近两米,面相凶恶清奇的大汉拦在了高孝珩的马前。此时,他正一脸严肃认真地看着高孝珩,双目中充斥着浓浓的战意。
    “贺兰豹子?”高孝珩一怔。
    “大王,您乃是全军主帅,怎能轻易涉险?贺兰将军悍勇绝伦,正是击杀宇文狗贼的最佳人选啊!”周围的将领纷纷进言道。宇文宪的威名他们可是如雷贯耳,如何能叫高孝珩轻易犯险。他死了不要紧,要紧的是他死了众人会受到很大的牵连。
    高孝珩心中的怒气顿时消散了不少,心绪冷静下来。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舞文弄墨自己擅长,战场厮杀斗狠却不在行,遂平和地看着贺兰豹子道:“诸位所言有理,区区宇文宪还没有资格叫本王出手!贺兰将军,就由你代本王前去迎战,本王温酒以候佳音!”
    “定不辱命!”贺兰豹子大声答应一声,长身而起,浑身散发出滔天的战意,翻身上马,右手铁槊一击马臀,骏马顿时长嘶一声,四体攒动,如电般射向宇文宪。
    “宇文宪,你家贺兰豹子爷爷在此,吃我一槊!”
    “不自量力!”宇文宪面色一冷,寒声喝道:“杀!”说完,宇文宪猛然抽出腰间的佩剑,高举过头,然后用力向前一挥。
    “将士们,忠君报国,建功立业就在此时,随我杀!”宇文忻早已迫不及待,得了宇文宪的示意,立即扬声大喝一声,纵马就冲。
    “杀!!!”一千周军骑兵顿时齐声大喝,纵马狂奔冲向齐军,杀气与战意凝聚在一起,形成一股极其惊人的气势。虽然他们只有千人,但齐军却感觉面前仿佛有万马奔腾,让他们心头一阵悸动。
    “好贼厮,竟然耍诈!”高孝珩见周军突然扑来,顿时明白宇文宪的计谋,愤怒地咒骂一声,厉声大喝道:“冲,给本王将所有周贼杀个片甲不留!”
    “杀!”齐军得令,不敢怠慢,铆足了力气,齐声呐喊着向前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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