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竟然成了一座空城,这是独孤永业没有预料到的。起初,他还以为这是高兴使的计谋,但当他率大军层层推进,搜索附近百里没有发现人烟时才安心进入城中。虽然不知道高兴为何要放弃济州,但皇命难违,独孤永业稍事休整后留下五千兵马镇守济州,他则率余部直击齐州。
    一路上,独孤永业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可以说是步步为营,根本让人无计可趁。独孤永业乃是北齐少有的骁将,远不是高绰等打酱油的草包可以比拟。
    一个出色的将军一定懂得重视自己的敌人,哪怕这敌人并不如何强大,这一点高绰和高阿那肱显然都未做到,所以他们注定会失败。高兴,一介少年,能将山东、江苏两省地盘牢牢掌握在手中,创造了让天下都眼红财富的人自然不是易与之辈,怎么会是高绰等人口中的区区武夫。
    小心谨慎,因为这四个字,独孤永业驻守洛州十数年才让北周无法长驱直入,屡战屡败。
    当发现济州城是一座空城时,独孤永业的第一反应就是有埋伏,然而直到五天后,到达齐州城外时,却依旧碰见任何敌军的踪迹。独孤永业捉摸不透高兴的意图,心中的警惕与担忧自然更甚。
    十一月十五日,独孤永业率领五万大军来到齐州城下两里外,远远的,就见城头上旌旗遍布,迎风招展。若按照北齐军制,根据军旗的数量判断,这齐州城怕是有七八万人。
    然而当独孤永业命人来到城下叫阵时才发现,城墙上居然空无一人,而在洞开的城门前却有单人独骑静静地站立在那里。那人一身白衣,脸上照着一个黑色的鬼脸面具,瞧不见真是的相貌。
    还未等负责叫阵的裨将开口,白衣人便当先开口大声说道:“独孤将军远道而来,高鑫有失远迎,还望恕罪!”高兴的声音甚是洪亮清越,远远地传了开去。
    “高公子客气了,老夫只是区区一介武夫而已!”独孤永业眉头轻挑,越众而出,远远地看着静谧的齐州城大声说道。虽然他已人到中年,但却中气十足,声音甚是浑厚,没有高兴那般洪亮,却也能让人清楚地听到。
    独孤永业的语气不温不火,似乎面对的不是自己的敌人。按理说,独孤永业应当称呼高兴总督,但后者毕竟是北齐的叛贼,官职哪里有官方的公认,若是独孤永业如此称呼,怕是会遭人诟病,是以才称呼“公子”。
    对于高鑫,独孤永业从内心来讲是有些佩服的,并不想与之为敌。整个北齐,如今有三片乐土,其一是独孤永业治理的洛州,其二是隋王高长恭治理的淮州和西楚州,其三就是高兴治下的山东、江苏两省。
    这三个地方,百姓生活最富足安定则首推高兴治下。虽然独孤永业和高长恭都是一等一的人才,无论为政治军都很出色,但在他们的头顶却有北齐朝廷,这就注定他们行事时颇多掣肘,远不如高兴治下开明。
    为官者,不仅要忠君爱国,更主要的却是尊重自己的职业,为百姓谋福。这一点,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北齐官员是做不到的,他们只知道媚上欺下,他们的眼中只有金钱和权力。虽然其中有相当大的原因在高纬身上,但这却不是官吏贪污腐败,肆意横行的借口。
    对于抵抗北周东伐,独孤永业的态度是非常积极的,但对于平叛他却没有主动请缨,实在是他太清楚什么是“官逼民反”,不愿意同胞自相残杀。尤其是山东、江苏两省在高兴的治下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让他更不愿意出兵来攻。
    可惜此番高纬龙颜震怒,严令年关之前就要荡平叛贼,独孤永业就算再是不愿,也不得不点兵前来,然而他的内心却是怅然而纠结的。
    高欢在世时,北齐兵强马壮,国富民强,让北周难有喘息之机,更是夺取了江淮流域的广大土地。然而不过区区十数年,北齐国力一落千丈,内忧外患,早已是残破不堪。下次北周来攻时,是否还能抵挡得住,独孤永业心中也没底。
    高兴爽朗地大笑一阵,然后说道:“独孤将军谦虚,您一身奋战疆场,让周人无法东进,实在是大齐的英雄。小子虽然年轻识潜,但您的威名却是早已如雷贯耳。”
    说着,高兴一抖马缰,胯下骏马四蹄飞扬,眨眼间便来到独孤永业身前一箭之地站定。
    当看见一身白色儒衫,头戴鬼面具的高兴只身一人出现在己方阵营前时,不仅是洛州军,就连独孤永业也有些吃惊。面对己方五万人,高兴居然单人独骑,毫无惧色,如此胆色怎不叫人震撼。
    “早就听闻高公子胆略武勇常人难及,老夫原本不信,今日一见方知传闻不虚啊!”仔细地将端坐马背上的高兴打量了一遍,独孤永业这才缓缓开口说道。
    “独孤将军谬赞了,小子愧不敢当。”高兴不好意思地轻笑一声说道。
    “自古英雄出少年,高公子过谦了!”独孤永业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之色,说道这里,他话锋一转,面色变得严肃而沉重,紧紧地盯着高兴问道:“高鑫,你可知皇帝已经下旨着隋王与老夫讨伐于你?”
    “知道。”高兴坦然回答。
    “既然知道,那你还不束手就擒,快快投降?”独孤永业厉声大喝道,气势甚是惊人。
    “独孤将军,也许在你们眼中,小子只是大逆不道的叛匪,然我要说的是,男儿在世,不说轰轰烈烈,成就多少功业,但求顶天立地,问心无愧。在下自问,自接掌山东、江苏两省以来,吏治清明,百姓富足安康,比那昏君高纬强上百倍,千倍。”高兴没有回答,而是大声说道。
    “大胆,圣上名号岂是你能叫得?”独孤永业怒目大喝,他身后的士卒也纷纷举起了兵刃,准备出击。要知道,直呼皇帝名号可是大不敬,弄不好要杀头的。
    “独孤将军,高纬倒行逆施,早已惹得天怒人怨,就算我高鑫不反,自有李鑫,张鑫揭竿而起,这北齐的江山早已千疮百孔,腐朽不堪,早晚要亡的。”
    :高鑫,你若再敢胡言妄语,休怪本将不留情面!”独孤永业眉头紧皱,怒目而视高兴道。
    高兴摇头轻笑,对独孤永业赤裸裸的威胁混不在意,对他身后那些跃跃欲试,张弓搭箭的士卒也视若不见,自顾说道:“独孤将军,您愿意自欺欺人,在下自然无话可说。今日我在此等候您,只是想见见百姓所敬爱的独孤将军,为大齐戍边抗敌的民族英雄。”
    顿了顿,高兴续道:“既然您的尊容我已见到,那在下就此别过,驾!”话音未落,高兴突然一抖马缰,骏马突然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射而出,斜刺里向着东方奔去。
    “放箭!”见高兴要逃,独孤永业的副将顿时焦急地大喝出声。
    “嗖嗖嗖!”
    成百上千的箭矢飞射而出,但却连高兴的衣角都未沾上,只能狠狠地射入大地,发出密集如雨的轻响。
    “追!”那副将见高兴一骑绝尘,越跑越远,顿时气急败坏地喊道。
    “且慢!”就在这时,独孤永业威严的声音响起。
    “将军……”副将诧异迟疑地看着独孤永业。
    独孤永业看了眨眼间已到数百米外的高兴一眼,这才低声道:“此地我们地形不熟,贸然追击怕是会遭了高兴的伏击,还是先将齐州城拿下才是正经。”说完,独孤永业便不再停留,一马当先向着齐州城而去。
    ……
    济齐二州得而复失,高兴却是没有一丝不甘。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占领这两座城池。
    济州距离邺城太近,高纬势必不会允许它落在高兴手中。且不说在高纬和独孤永业铁了心的攻打下,济州能否守住,就算坚守成功,高兴也定然损失惨重,对于北齐更是惨重的打击。
    高兴之所以龟缩在山东不出,实际上就是不想从根本上消耗北齐的战斗力,否则周军东进,一定势如破竹,到时候高兴若要统一天下,所面临的困难将是空前的。再者,高兴称霸为的是让天下和平,百姓富足,并不想多造杀孽。
    山东靠海,并未如何开发,地广人稀,是以高兴并不缺地盘,他更需要的是人。高兴一占领济齐二州,便下达了迁徙的命令。
    虽然遭到了一些人故土难舍,不愿离去,但在高兴提供的优厚待遇,锋利的屠刀面前,这项命令还是被坚定地贯彻落实下去。比起被权贵欺压,忍饥挨饿的生活来说,山东江苏两地实在是如天堂般的存在。
    也许独孤永业害怕高兴的伏击,也许他知道高兴正在大规模迁徙百姓,不愿伤及无辜。总之当十一月二十日高兴将最后一批百姓送入兴化市时,独孤永业却依旧在齐州城坚守不出。
    回到兴化市后,高兴将安置百姓的事务交给崔季舒以及六部处理,他则开始调兵遣将,积极整饬军备,准备对抗独孤永业的进攻。虽然独孤永业只有五万人马,但这却和高绰的乌合之众不可同日而语,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容不得丝毫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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