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不少人都认为,进谏人只要态度谦恭,理由充分,忠诚十足,君王不会不听;君王之所以不听,只不过因为进谏人态度不够谦恭,理由不够充分,忠诚不够十足。
    在高兴看来,这是何等可笑与可悲的事情。这种奴才神话,一直贯穿了整个中国的封建时期,直到二十世纪之后,国人追求的才不再是奴颜婢膝,不再是诚惶诚恐地向首领进谏,而是庄严而肃穆地陈述己见,义正言辞地指出领导人的错误。
    既然我来到这里,便要改造历史,制止悲剧的继续延伸,这才不枉穿越的使命。
    高兴心中如是想到。
    “高刺史的猜测很可能真的发生,那不知你有何方法化解这份危机呢?”赵彦深思索片刻后,沉声问高兴。
    此时,他不再将高兴看作故人之子,而是看作与他同朝为官的官吏,虽然高兴的官职都是虚名。
    “在下虽然由此猜测,但却没有什么办法。大王久经阵仗,才智高绝,自然已有决策。”高兴说到这里顿住,他长身而起,恭敬地向赵彦深行了一礼道:“大王,国家如今已是千疮百孔,岌岌可危,您是国之栋梁,希望看在先祖神武皇帝,举国万千百姓的面子上,为了我高氏的江山,出手挽救一下崔大人等国之肱骨吧!高兴诚恳地请求您了!”说完,高兴再次深深躬下了腰。
    公元573年邺城的第一场雪,持续了三天三夜后,终于在十月二十日的清晨停下。
    整个邺城变得银装素裹,洁白的雪遮盖了城市中肮脏的角落,却掩不去浮华背后的黑暗。呼啸的北风肆意地将地上的雪花卷上高空,在狠狠地抛下,将严冬的残酷与冰寒送到人们的心间。
    高兴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白雪皑皑的院落,听着呼啸的寒风,怔怔出神。
    身后是燃烧的正旺的火盆,然而它的温度却赶不上高兴心中的火热。
    寿阳城破了,如同历史上一样,陈将吴明彻引肥水灌城,城墙塌陷,不攻自破。
    但与历史上不一样的是,王琳等并未被吴明彻俘虏,更未在被押送前往建康的路上为吴明彻斩杀。
    相反,吴明彻在夺得寿阳之后,却是遭遇到二十万齐军的进攻,一时间溃败百余里,刚到手还没捂热乎的寿阳又回到了齐国手中。而且,王琳率领二十万齐军乘胜追击,将被陈军侵占的合肥收回。
    尽管王琳有朝廷的任命和物资帮助,招募了三万余豪勇之士,会同全扬州境内的万余兵丁共计五万人镇守寿阳,但由于时间不足,缺乏训练,王琳又与卢潜不睦,政令不通下,对上八万进攻的陈军却没有什么优势。
    才十月初,便有两万将士倒在了城头,寿阳的城墙在陈军连续近两月的进攻下早已残破不堪,将士的鲜血将城墙都染成了红褐色。由于战事紧张,尸体不便掩埋,只能就地焚烧,整个寿阳的上空都弥散着一股浓郁的烤肉味。这导致寿阳城无论是大家富户,还是平头百姓两月来都不敢吃肉,也让以此发财的屠户们大亏特亏。
    在王琳的不断请援下,如历史上一样,北齐帝国行台右仆射(中央特遣政府右执行长),琅琊人皮景和,率军二十万南下增援。但皮景和却因为尉破胡新败,心中畏惧,不敢前进,逗留淮口(即颍口,颖水注入淮河处,安徽省寿县西部)。
    江淮之间的土地,高纬等权贵可以视为草箭,丢掉也不可惜,但淮河以北,却是老祖宗打下的江山,是不容许随意丢去的。
    在高纬的不断催促下,皮景和终于率军渡过了黄河,不过他依旧畏惧陈军,在寿阳北面三十里便安营扎寨,停驻不前,丝毫不关心在寿阳水深火热的军民,更无视王琳与卢潜等人的求援。
    因为高兴的到来,历史终究偏离了原先的轨迹,注定身亡的王琳活了下来,而畏缩不前的皮景和却是去了高欢面前忏悔。
    十月七日那天,阳光普照大地,虽然不如春季一般温暖,但也将冬日的寒气驱散了不少。这对于埋头苦干,要在肥水修筑堤坝的陈军来说无疑是个好天时。
    中军大帐中,看着平铺在桌案上的巨大军事地图,衣甲整齐的吴明彻长长叹了口气。在跳跃着的烛光的照耀下,他的脸上透出深深的疲惫与沧桑。
    “五个月了啊!”吴明彻叹息着呢喃了一句,看着身边的烛火,眼神有些迷离。
    自从四月誓师北伐开始,到今已经过去了五个月。陈国皇帝陈顼殷切期盼的目光和谆谆的鼓舞似是还历历在目,自己雄心万丈,誓要踏平齐国,夺回失去领土的豪言壮语似是由在耳旁,然而十万陈军耗费了五月光景竟然渡不得淮河一步。
    眼看着冬季到来,战略目标无法实现,吴明彻心中充满了浓浓的不甘与愤懑。
    “王琳,十数年前,我败于你手,此次定要一雪前耻!”良久,吴明彻回过神来,“砰”的一拳砸在地图上寿阳的位置上,眼神复又变得坚定起来,精光烁烁,杀气肆意。
    就在吴明彻想要解衣休息,待次日清晨早起视察堤坝进展之时,帐外竟突然响起了杂乱的锣鼓与喊叫声。
    吴明彻手上动作一顿,但他心中却未有多少惊慌。他手中如今虽只有五万余人,但这些都是在战场上幸存下来的,经受过血与火考验的猛士,训练有素。在包围寿阳的数十天中,齐军多次袭营,但均被陈军有效瓦解。
    “王琳,秋后的蚂蚱又能蹦达几天呢?除非皮景和率军来攻,但那可能吗?”吴明彻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容,将头盔戴在脑袋上,抓起桌上的佩剑,大踏步走出营帐。
    “将军,齐军袭营!”吴明彻甫一出帐,便有一名副将神情紧张地上前禀报。
    “敌军有多少人?”吴明彻头也不回,一把拽过亲兵递来的马缰,翻身上马,向前奔去。
    “怕是有两千骑兵!”
    “骑兵?”吴明彻一边策马奔行,一边疑惑地说了一句。不知为什么,吴明彻突然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脑海中出现一片黑色的洪流。
    “杀啊!”
    吴明彻还未来到营门前,便感觉到地面剧烈地颤抖着,听见震天的喊杀声远远传来,冲天的杀气让本就冰冷的夜晚更加冰寒,天空中的星月似是也因为这杀气而颤抖,想要躲避在云彩的背后。
    “咻咻”的破空声响起,在营帐周围火把的照耀下,无数密集如雨的乌光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奔陈军而来。
    吴明彻的瞳孔猛然一缩,他看见,百米外,在夜色的掩盖下,一片黑色的洪流正向着自己的大营本来,挟着滔天的气势与盈天的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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