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丞相千万别怪令孙,依我看来,这画实在不凡,只得个麟章还算得是委屈了。”费太守出面解围,“如今既然公子也来了,不妨便亲自受下这麟章吧!”说着便将手中的文书递给了文夏咏。
    文小公子给彻底闹糊涂了,他呆呆地看着手中的文书,完全不明所以,只蠕诺道:“这……这怎么可能?”
    文丞相看着文夏咏满脸的疑惑,终于发话了:“费太守,此事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费太守笑了:“怎么会弄错呢?这画上署名正是贵府小公子亲自所书,而当日上台比试的男子也只有文公子一人,怎会有差池呢?”
    “可否让老生看看咏儿的画作?”
    “是!”费太守立即从身边的副官手中接过画卷,恭敬地递到老丞相的手中。
    从她的举止来看,便可瞧出她是极尊敬眼前的这位老丞相的,毕竟她在朝为官四十多载,虽已告老还乡,但曾为帝师且桃李满天下,对大周朝的影响力依然不弱。
    一旁的文夏咏虽然也极是好奇的,却不敢愈规上前一探。
    只见老丞相缓缓地展开画卷,细细地端详了半日,却是微微笑了。
    “咏儿有几分能耐我这做奶奶的最清楚不过,虽说他自小便在我的指导下习书画学诗词,但以他的年纪与火候,还断然不可能有这般的笔力,所以,这幅画绝非咏儿所作。”
    费太守顿时愣住了:“老大人,这……”
    “咏儿,你且来瞧瞧这幅画。”
    “是!”文小公子当即莲步轻移,走上前去,可才一眼他便傻了。
    这哪里还是他当时所作的的海棠花图啊,那画上所画的是满园盛放的娇艳牡丹,原本泼洒上墨汁的位置多了几只翩翩的飞燕,简直栩栩如生,再配上那烟雨朦胧的远景与雅亭,真正是意境悠远,气势磅礴。
    而右下角所提的两句小词更是点睛之笔:
    落花人独立,微雨雁双飞。
    画美,字美,诗更美。
    此时便连他自己也不得不心甘情愿地承认,眼前的画作,的确胜过他原本的百倍。
    这不单单是佳作,简直可算得是绝品了,光看那优美的书体及潇洒飘逸的笔锋,便可见作画之人深厚的功力,可是看那右下角的署名,又的确明明白白地是出自他的手笔。
    文小公子此时实在是犯了疑了,真正想不出自己的画为什么会这般改头换面。
    “咏儿,可看清楚了,这画真的是你所作么?”
    对着自己的奶奶,文小公子绝对不敢撒谎:“虽然画下署名确实是咏儿的,可这画并非是咏儿所作。”
    文老丞相依旧严厉地看着文夏咏问道:“既不是你画的,为何会有你的署名?”
    “这……这……”文小公子被文老夫人看得满头大汗,“咏儿不知,原本咏儿画的只是一副海棠花,为何如此,咏儿也不明白。”
    老丞相微眯着眼看了他半晌,脸上方才浮现出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容:“原来如此。”
    她看向一旁亦是一头雾水的费太守:“太守大人可听清楚了,既然这画并非咏儿所作,那么麟章他自然也不能收下了。”
    “这……”费太守神情犹疑不定,这还是第一次遇到送出去的麟章被拒,那副官见此便低声在费太守耳边私语了几句,这期间,只见她脸色微变,皱起了眉头看向主位上的文老丞相,欲言又止。
    老丞相沉声道:“太守大人若有话不妨直言。”
    费太守恭声道了句:“是”,答道,“禀告老大人,据说当日有一个女子曾在文公子离开后于画作上动墨,事后是她将文公子的画作交给了试官。”
    “哦?”文老丞相微微抬眉,看向文夏咏,“咏儿,你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文小公子依然低着头,低声道:“咏儿不知,当日咏儿离开时并未见什么人……”说到这里忽然脑海里想到了某个独眼的女子,不由想道,莫非是她?不,不可能,那个邋遢丑女子怎可能有这份能耐。
    文老丞相沉吟了半晌,缓缓道:“如此看来,太守大人须得将这麟章颁给那女子了。”
    此时,费太守身旁的副官上前一笔回道:“老大人,这女子当日交画作时便已说了,她正是替文公子参赛的,所以这麟章论理还是应给予文公子。”
    文小公子终于按捺不住了,插话问道:“这女子是不是只有一只眼睛,丑恶之极?”
    那副官见他说的如此不堪,不由踌躇地回道:“在下当日并不在场,只听试官说这女子的确只有一只眼睛,且……且容貌平常。”她说的很是含蓄,毕竟在她看来,身为女子容貌美丑并不重要,何况有这般才能的女子已可算得是大师手笔,哪里是会在乎她是美是丑。只可惜没有留下名姓,连那试官事后都捶胸顿足了半日,只怨叹自己因看画看得呆住而没有及时地拉住那个交了画作便匆匆离去的独眼女子,大失良机。
    “什么容貌平常?那人分明是个登徒子,刻意在我的画上动这般手脚,也不知是何居心。”文小公子嫌恶道。
    老丞相扫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言道:“登徒子?有哪个登徒子会帮忙把你那半调子的海棠花图变成绝品,替你赢了麟章还不留名姓的?她这样做又有何好处?”
    文小公子一时语赛,又不敢顶撞文老丞相,便只得低头不语。
    文老丞相又对着费太守道:“既然事情如太守大人所言,那么老生也不再推辞,便让咏儿受下了这麟章了,只是老生尚有一事相求。”
    “老大人有话尽管吩咐。”
    老丞相笑了,那笑容竟有些说不出的高深莫测:“还请太守大人替老生将这位不留名姓的女子从靖安府中找出来,如此,老生也好让孙儿亲去道谢。”
    文小公子一听急了:“奶奶,我为什么要去……”
    话普出口便见自己的奶奶淡淡朝他面上扫来一眼,顿时噤声,低头不敢再多言一句。
    费太守应道:“既然老大人吩咐了,在下必然竭力办到。”
    老丞相满意地点点头,便拿起茶碗,送客。
    费太守朝她道了声告辞,又对着文公子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后者被她这般彬彬有礼的态度又闹了个大红脸。
    待她随着管家离开了文家大厅,文小公子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娇呼:“奶奶!!”
    直冲到她的身边撒娇道:“奶奶,你不知道那女子长得如何丑陋,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登徒子,那天灯会上,还对我动手动脚。”
    文老丞相看了他一眼,忍住嘴角的笑意,刻意沉声道:“哦?她会对你动手动脚?”
    依她看来,若果真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恐怕躲都来不及了,要她动手动脚?真正是天下第一桩奇闻了。
    想当初在宫内教这些王爷诗画之时,人人都是敷衍了事,连带哈欠连天,或者动不动就和身边的美貌宫侍们眉来眼去的。唯有她玉锦瑟正襟危坐,无论寒暑酷夏皆是如此,这世上其他人不敢说,但以玉锦瑟的天分再加上那般令人佩服的定力毅力,要将自己孙子的画作改头换面成如此佳作的,非她莫属,何况还有那再明显不过的笔迹与绝妙的诗词,她绝不会认错。
    文小公子依旧撒娇地摇着她的手臂:“可不是吗奶奶,何况她那般丑陋,这种人哪里配得上我堂堂靖安府的公子亲自前去?了不得我将这麟章派人送给她罢了。”
    “你舍得?”老丞相语带双关。
    “哼,若要我去见她,还不如不要这麟章!”文小公子仰头从鼻孔里冷哼一声。
    老丞相摇摇头,她这个孙子,可真得培养一下看女人的眼光,连这么一个金饽饽摆在面前都看不出来,真是……傻得可爱。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要在靖安找一个普通人,难,但要在靖安找玉锦瑟,实在太容易了。
    但对于锦瑟来说,这事情也就实在是郁闷都教人无言以对了。
    她想不通,她只来了这城镇两天而已,没干什么作奸犯科的事儿啊,为何满大街都贴满了她的画像?——那标准的独眼龙画像。
    甚至于,人人都像过街老鼠一样地看着她就穷追猛打,最后连她施展轻功也逃不掉,毕竟她还带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君紊呢。
    其实这也怪不得靖安府的百姓们,费太守为了替老丞相早日找到人,满街小巷的都贴满了锦瑟改扮后的画像,原本,找个人,也算不得大事,偏偏那画像画得,一只眼睛,又是蓬头垢面的模样,实在是不像个好人,于是人人都把锦瑟当成钦犯一类的人物,更何况,那独眼罩也实在显眼。
    这不,布告才贴出来当日,客栈的掌柜便去报了官,将锦瑟给卖了。
    而当锦瑟被众人五花大绑地着到公堂上,费太守才意识到,这个误会闹得大了。
    “这是怎么说的?你们怎么可以把小姐这般?”
    “太守大人!我们是费了好一番的劲,这才把这江洋大盗给逮了来啊。”
    “是啊,逃得那个快,若非她相好的腿脚慢些,恐怕也捉不住呢。”一旁的君紊也一同被绑了来,只是看他是个男子,众人动作举止都斯文了许多。
    锦瑟瞪直了眼,江洋大盗?她?没搞错吧。
    于是皱眉看着眼前的众人:“原来靖安府竟是这般没有王法的地方,随便路上逮个人便说是江洋大盗?再说你们要抓的既然是我,与他又有何相干?”
    君紊虽被也被绑着,却是担心地看着锦瑟,自家的王爷从来都是锦衣玉食,细皮嫩肉的,何曾受过这般的罪?可若不是为了他,也不会被抓住,毕竟凭着王爷的轻功,要一个人逃跑还是轻而易举的,只是王爷着实不放心他,这才甘愿被众人擒住……如今王爷甚至还顾忌着要他,想到这里不由心头一酸,几乎快要忍不住落下泪来。
    那费太守的副官立即跑了下来亲自替锦瑟松绑,急得是满头大汗:“这可怎么说的,太守大人只是吩咐你们把人找了来,可没说她是罪人啊。你们真是冤枉好人哪!”
    一众百姓顿时傻了眼,却有个别人喃喃道:“我们看有赏金,便以为是逮强盗的呢,谁料竟是这么一出。”
    那副官哭笑不得,立即吩咐下人将赏金分给了这些百姓,随即费太守这才走上前来,对着松了绑的锦瑟招呼道:“小姐受惊了,这都是费某的不是。”
    锦瑟微眯着眼看着她,实在不明白这太守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当那太守朝她面前一站,她立即便有了压迫感。这个身量,难怪……被称之为高大威武啊。
    锦瑟在女尊国的身材算的是中上,可用修长俊秀来形容,然而这费太守则是女儿中的豪杰了,那身量又足足高出了锦瑟半个头,简直堪比女篮运动员,那虎背熊腰,实在是叫锦瑟不“佩服”都不行。
    于是忍不住也回礼道:“既然是场误会,还请太守为在下解惑,这满城贴告示的找君某,究竟是……”唱的哪出戏哪?
    费太守微笑着请锦瑟坐下,又吩咐侍从上茶,这才慢条斯理地道:“请问小姐,可是前日在灯会上替文公子作画应试的那位高人?”
    锦瑟淡淡一笑,轻品了口茶:“确是在下,莫非此事违了靖安府的规矩?”
    费太守见她举止斯文优雅,不由更信了她就是那作画之人,看来大师便是大师,瞧那不修边幅的模样和随性的打扮,还有身边那长相出众的男儿家爱慕的眼神,哪里还会有错?
    于是不由便改了称呼:“大娘千万别误会了,并非如此。”
    锦瑟一口茶立即喷了出来,大?大娘?
    不至于吧,她只是扮丑而已,不至于老成这样吧。
    费太守见她神色有异,不由关切地问道:“大娘可是觉得这茶不合口味?”说着便唤人重新上了一杯茶。
    锦瑟呛得几乎眼泪都要出来了,连连摆手:“不,并非是这茶之故。罢了,你还是说说你为何找我来吧。”
    费太守彬彬有礼地道:“大娘为文公子所作的画乃是上佳之作,除了让文公子顺利地得了麟章之外,便连文老丞相也是钦服不已。”
    “文老丞相?哪个文老丞相?”锦瑟忽然一愣。
    “自然是靖安侯府十年前告老还乡的文老丞相。”
    锦瑟忽地脸色一白。
    “那那个文公子……”
    “正是老丞相掌上明珠,最小的嫡孙。”
    完了完了完了,锦瑟连连叫苦,她怎么就忘记了自己当年的夫子便是那个不苟言笑的文丞相文太傅呢?每日一把戒尺拿在手里,莫管你是王爷还是皇女,若是谁诗做的不好便要受罚,那些皇姐妹们哪个没有受过她的惩罚?只除了她,也因此,得到特别对待最多的也是她玉锦瑟。
    想当初,文太傅总是日日揪着她逼着她作诗作画,害得她还是幼时便满肚子搜刮肚肠地回忆前世的唐诗宋词,好在文学系的才女,书香门第出来的玉锦瑟不是省油的灯,每次都惹得这位脾气耿直的文太傅看到她的诗便双眼发光,魔障一般地整日里翻来覆去地念叨着,有此徒弟,不枉此生,不枉此生哪。害得锦瑟都不好意思告诉她实话。
    但也亏得这位太傅这一生的精心教导,使得锦瑟无论琴棋书画,还是诗词歌赋,样样都在前世的基础上更上了数层楼,也因此,成为大周国第一的才女,她算是功不可没。
    本来,路过了靖安,理当拜见自己的老师。
    只不过眼前锦瑟是在逃婚,若是一个不当,被皇姐发现了自己的行迹事小,连累了老师事大啊。
    而最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还清楚地记得这位不苟言笑在她眼里一直异常正经的文太傅,居然也在卸甲归田,她在京城送行的那日牢牢地抓着她玉锦瑟的手叹道:“唉,可惜老朽膝下的儿子都已出嫁,否则定要让王爷这般的人才做我的儿媳啊,若能诞下孩儿,定然亦是天纵奇才。”
    搞的锦瑟不由浑身一个冷战,心中暗念了几百遍阿弥陀佛。
    想到此处,不由对着费太守勉强绽出了一个笑脸:“哪里敢叨扰老丞相,其实君某亦有要事,今日便要离开靖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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