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力今日一身青衣小帽,大喇喇地走进了东升楼。
    东升楼先前那是非东林诸君子不能进入,现在门可罗雀,店小二正有些诧异,张力便直接开门见山地求见周延儒了。
    周延儒此前贵为内阁首辅,张力就算是求见,也多半见不到他。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周大人被勒令致仕,刚开始还有些政客想来“烧冷灶”,看看能不能投一把机。随着温体仁开始猛烈地清剿周延儒的势力,东升楼立刻就没人前来了。
    温体仁很聪明,他并没有傻到与整个东林党作对,而是区别对待--只打击周延儒的亲信,其他东林党人则压根也不去动。
    那吏部左侍郎戴森是东林党,却不是周延儒最亲信之人,所以这次的清洗之中便安然无恙。
    张力站在东升楼大厅等待通报的时候,微微冷笑一声,看来这位内阁首辅温体仁,对于分化拉拢这一手使用的是炉火纯青了,
    “张老爷,我家老爷有请--”
    先前进去通报的小厮的声音传来,张力微微一愣,立刻反应过来这“张老爷”叫的是自己。
    可不是么,现在自己已经革职为民,什么张大人之类的也只有团山堡内部才这么称呼……
    张力收敛起心思,微微颔首,跟着小厮走上了东升楼二楼。
    上了楼以后,张力抬眼向楼道看去,只见一排精致小巧的房间出现在眼前,而最北边尽头的房间门口,正站着周府管家周平。
    这人张力当然是认识的,此刻他站在那里,想必周延儒便在里面。
    张力微笑着向周平那边走去,仿佛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般……
    自己先前检讨得失,反复盘算之后,决定还是用本尊的身份翻盘!
    “叶天成”最大的价值,其实在于科举。以他的身份搞到会试答案……
    后来自己也曾想过利用他来当运输大队长,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
    徐静萍来扮演“叶天成”,实在是破绽太多了。
    好在“叶天成”的兵部职方司郎中之职业虽说有些实权。但是在朝廷重臣眼里还排不上号,没人专门针对他。
    现在“叶天成”也因病被免职,失去了作用。
    这条线看起来很美好,可以利用“叶老太师之孙”的名义,获得一些政治上的好处。但是--
    在官场之中,利益才是最最重要的东西!
    叶天成没有实力给别人利益,自己却有!
    周平眼见张力走了过来,微微一拱手道:“张……张探花,请进!”
    张力心里也有些无奈,自己现在这身份,别人还真是不好称呼……
    张力昂首走进雅间之中,一进门便看见了房间北侧主位上端坐的周延儒。
    周延儒微眯着眼睛,有意无意地朝张力这边看来,左手端着茶杯。右手轻轻地用茶杯盖子拨弄着浮起的茶叶,他手中的应该是一杯新沏的茶水。
    张力自然不可能失礼,上前躬身一揖,朗声道:“学生张力,见过座师周老公祖!”
    周延儒微眯的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立刻浮起了笑容,捋须道:“唔,不错。张力,你会试之卷正是老夫所阅……你正是老夫的学生呀!”
    张力的意思也正是如此,官场之中。第一次正式见面拉近关系是非常重要的。
    去年会试的主考官正是周延儒,张力与他是天然的师生关系。只不过先前张力有些“嫉恶如仇”,不屑于认周延儒为座师。
    这几日张力细细思之,自己还是太年轻了。或者说多了些血气之勇,少了一点腹黑之术!
    所以才被温体仁,被祖大寿吃得死死的--虽然团山堡愈发壮大,但是自己却丢掉了很重要的东西,官位。
    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
    若是不想尸山血海地从团山堡开始,一路打下宁远卫城。打下广宁卫城,那么就一定要从朝廷那里得到大义的名分。
    国事虽然千疮百孔,但是国家的赋税还是有的,若是一年一千万两的辽饷交给团山堡的话--
    建奴何足惧哉?!
    呃,这个还很遥远……
    张力收敛起心思,朗声道:“学生先前孟浪了,还望老公祖宽恕一二。”
    周延儒不露声色,淡然地看着张力,等着他继续说话。
    确实,以周延儒的老奸巨猾,那是一定要等张力说出来意,他才会考虑接下来说什么话。
    张力看了周延儒一眼,小声地道:“周大人,学生这次前来拜访您老人家,乃是为了大人的复起之事!”
    “老夫的复起之事?”周延儒目光深邃了起来,眉头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不为张力的话所动。
    这也不奇怪,以张力现在革职官员的身份,又跑来说什么“复起之事”,岂不是哗众取宠么?
    周延儒沉浮宦海数十年,自然不会轻易被张力当枪来使。
    周延儒看了张力一眼,缓缓地道:“张力,你这话老夫有些听不懂了。老夫的复起之事,难道你还能……”
    张力微微一笑,上前两步,走到周延儒跟前,意味深长地道:“周大人可知宁远伯之故事?”
    周延儒猛地一惊,饶是他涵养极深,手中茶杯中的茶水也溅了出来!
    “李成梁?!”
    当周延儒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张力点了点头,一脸恭敬之色地看着周延儒。
    宁远伯李成梁乃是万历年间名副其实的辽东王,军事实力非常强大,连野猪皮努尔哈赤也是跪舔他老人家的。
    在整个明朝后期将吏贪懦,边备废弛的情况下,李成梁镇守辽东三十年间,先后奏大捷者十,边帅武功之盛,二百年来前所未有。
    李成梁在辽东之时,其实辽东本没有那么多的战事,可是他一直将包括努尔哈赤在内的各方鞑子视为手中的牌,剿而不灭,靠着战功竟然封了爵位--宁远伯。
    房间内气氛顿时有些沉闷,周延儒的神色数变,好半晌之后,才低声道:“张力,你的意思难道是走宁远伯的路子?”
    张力故意看了看周平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周延儒将张力的神色收入眼底,对着周平一摆手:“你在房间外面候着,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周平道了声喏:“是,老爷。”
    等到周平出门之后,周延儒干咳了一嗓子,对张力道:“张力,若是刚才老夫没听错的话,你是说……”
    张力立刻抢着低声道:“周大人,您老人家的复起之事,便要着落在学生这里了。”
    顿了一顿,张力接着道:“恩科之事,皇上并未明言问罪,可见皇上也是给周大人留了几分情面--”
    这话张力说的有些弯弯绕绕,不过以周延儒的政治嗅觉,定然是能够听出几分玄机。
    张力明着说皇上给他周延儒留情面,实际背后的意思是皇上给他自己留面子,所以并不是拿恩科舞弊案来说事。
    也就是说,周延儒如果谋求复起,不必从恩科舞弊那案子着手……
    周延儒眼睛微眯,捋须沉吟良久,忽然睁开了眼睛,一字一句地对张力道:“张力,你先前说起宁远伯李成梁之故事,难道有人想当宁远伯?”
    张力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周延儒一眼,眼中满满地全是期待之色:“宁远伯成事,还需要朝中有申时行呀!”
    宁远伯李成梁能当“辽东土皇帝”,那是与他重贿当时内阁首辅申时行有着极大的关系。申时行之后的内阁辅臣许国,内阁首辅王锡爵那都是被宁远伯金山银山喂饱了的,所以李成梁才能在辽东称霸几十年。
    周延儒冷冷地打量着张力,若说他立刻就被张力说动,那是绝无可能之事。
    张力乃是科举出身,并不像李成梁那样出自行伍,恐怕是纸上谈兵的赵括的可能性更大……
    张力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他却早已成竹在胸,想好了一套说辞。
    张力对着周延儒拱手一礼,道:“学生孟浪了,斗胆议论一下辽事,恩师姑妄听之。”
    周延儒面无表情,只微微点头,想要看张力如何说,到底他是不是“赵括”?
    张力整了整嗓子,酝酿好了情绪,慷慨激昂地朗声说道:
    “如今辽东战事,唯固守坚城耳!守城之策,除了将士用命之外,首重红夷大炮。昔年辽东人有言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此言只说对了一半!野战女真满万不可敌,攻城女真十万又如何?!”
    此言真真是掷地有声!
    周延儒唰地一声站立起来,胡须微微颤动,显然已经心动了--
    是的,正如张力所言,现在辽东守城全靠大炮,女真人压根也攻不进来。
    张力说的“女真十万又如何”,却也不是信口胡说。宁锦之战时,努尔哈赤集结了六万大军,号称“十三万”,在宁远和锦州城下死伤无数,不得不败退而归,吃了个大大的瘪。
    据袁崇焕说奴尔哈赤是被他的火炮打伤,而后伤重不治。这事儿真相如何,也只有问地下的奴尔哈赤本人了--不过不管怎么说,建奴至少在崇祯六年,对于坚城毫无办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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