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十数日,团山堡的所有人就干了一件事,修缮堡墙。
    张力和手下几位千总、把总也都累得够呛,一直没有闲功夫琢磨其他事情。
    然而该来的始终会来,这天清晨,宁远卫经历江成海前来拜见兵备道张力。
    ‘经历‘是军卫里面管民事的官儿,大致相当于县令。张力最初从金州卫前往蓬莱县时,遇到的第一个官儿,就是金州卫经历。
    此刻团山堡议事厅中,张力冷冷地看着躬身立于堂前的江成海。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如他这样躬身立于堂前,然则时移世易,本少爷终于也有了高坐堂上的这一日。
    江成海不敢抬头,此前进入团山堡时他看见的一幕一幕,委实太过震惊。
    先前鞑子摧毁团山堡防御工事之后,自己也是来过一次的,那时所见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而眼下所见,被鞑子破坏的墙垛、箭楼都重新搭建了起来,而且堡墙下还支起了一口大锅,里面糯米香味不时传入鼻中。
    兵备道张大人竟然用糯米汁筑墙,真是太奢侈了。
    糯米汁也就宁远卫城修缮之时才会用上,余者宁远卫境内十数个小城堡,断然没有使用糯米汁的道理。
    江成海正思绪跑马之际,耳边传来了张力威严的声音:‘祖泽溥为什么不来?‘
    江成海一惊,连忙收敛起心神:‘启禀张大人,先前由于……由于李守备的事,祖总兵还在善后,善后呀!‘
    张力冷笑一声,并不说话。
    按照规矩的话,大明朝以文制武,别看总兵官儿挺大,遇到兵备道也是要自称‘末将‘的。
    可惜圆嘟嘟以后,辽东各地的兵备道逐渐被架空,武将愈发跋扈起来。
    江成海此次前来团山堡的目的。那是显而易见的--探探虚实嘛。
    张力思忖片刻,开口道:‘你回去告诉祖泽溥,本官奉旨屯田,编练新军。先前本官取了些许宁远城的物资。这都是圣上开了金口之事,想必祖总兵不会这么小气吧?‘
    张力来辽东的虚实李达刚不知道,所以他被坑死了。不过总兵官祖泽溥这个级别的,对京师的动向那是了如指掌。
    江成海也知道张力所言非虚,于是点了点头:‘下官明白!下官回去以后就向祖总兵禀明情况。‘
    顿了一顿。江成海上前两步,躬身道:‘张大人,您是宁远兵备道,不驻扎在宁远卫城吗?‘
    张力意味深长地看了江成海一眼,淡淡地道:‘本官蒙皇上信任,恩赐尚方宝剑!祖总兵喜欢本官天天带着尚方宝剑,在他面前晃悠吗?‘
    ‘啊?--不,不!下官明白了,明白了……‘
    张力站了起来,下了逐客令:‘告诉祖泽溥。本官在团山堡练兵屯田,这可是奉了圣旨的。叫他没事少来烦本官,若是耽误了皇上练兵大计,他老子也护不了他!还有,李达刚兵变之事,本官已经给皇上写了奏折,此事与祖总兵没有半分关系,你跟祖总兵说一声。‘
    江成海倒吸一口凉气:‘是,是……‘
    江成海屁颠屁颠的走了以后,张力一个人坐在太师椅上。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安子随伺在一旁,也不敢说话。
    安子本来心思也比较灵活,先前只是没有经历过官场而已,这些天缠着老高打听了很多事情。慢慢上了道儿。
    良久之后,张力睁开了眼睛,对安子道:‘安子,咱们还有多少银子?‘
    安子很快便报出了数目:‘先前咱们分发出去的兵饷银子,李达刚等人贪墨的部分,都如数收缴了。不过兵卒们分得的。少爷你说不要,咱们也没有追缴。后来抄了李达刚等人的家,外加上宁远卫城仓库里的银子,合在一起的话银子还多了不少。除去这些天修墙用掉的,现在有十万两呢!‘
    ‘粮食呢?‘
    ‘粮食咱们从宁远卫城带出来不少,够咱们一千人的队伍吃四个月呢!‘
    张力皱起了眉头,摇头道:‘团山堡本来有千余百姓,先前此处遭了兵灾,今年秋天也不可能有什么收成。估摸着平时也就是挖野菜打猎抓鱼什么的维持生计,你要预先留出一部分粮食来,他们若是不够吃,也要周济一二。‘
    安子肃容道:‘是,少爷。‘
    张力皱了皱眉头,沉声道:‘你去通知高元良一声,今天开始每天晚上都来议事厅这边开会,修缮堡墙的工程必须快一点完工!‘
    ‘是!‘
    ……
    团山堡堡墙西边的瓮城被鞑子的大炮揭顶轰没了,高元良临时在这支了一个行军帐,吃住都在里面。
    此刻高元良从行军帐中爬了出来,卫兵立刻走到他跟前,行了一礼:‘高千总,您才睡了一个多时辰呐!‘
    ‘够了。‘高元良揉了揉眼睛,似乎还有些睁不开,于是使劲扯了扯眼皮,这才算是将眼睛全部睁开。
    ‘西边那几个墙垛子加固完成了没?‘高元良接过卫兵递过来的毛巾,一边擦脸一边开口问道。
    卫兵皱了皱眉头:‘没呢。潘把总带着人正在弄。‘
    高元良点点头,将用过了的毛巾扔给卫兵:‘我去巡视看看,今儿个进度太慢了。‘
    卫兵点点头,跟在他身后一起朝堡墙上走去。
    ‘你叫什么来着?‘
    ‘小的叫疙瘩。‘
    ‘我问大名儿呢!‘
    ‘俺爹起的大名就叫疙瘩,他说地里的土疙瘩贼硬,希望我也命硬,饿不死--俺娘,俺姐姐都是饿死的……‘
    高元良转头看了疙瘩一眼,点头道:‘你好好做事,张大人不会亏待你们。‘
    疙瘩道了声喏,喜笑颜开地道:‘小的看出来了哩!这几日每天黑面馍馍管饱,先前在宁远卫城不打仗的时候也只是一日两个……啧啧,这几日再也不用半夜起来饿得挠心挠肝了!‘
    高元良微微颔首,却不接话茬,而是走到一队正在砌墙的兵士跟前,停下了脚步。
    那几名兵士一看是高千总来了,立刻哗啦啦地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高元良皱眉道:‘兵备道大人说了,以后咱们这只用行躬身礼,不准跪拜!都忘记了?‘
    兵士们讪讪地站了起来,躬身立于一旁,还是没人敢说话。
    高元良瞅了这些人一眼,有心说两句却最终还是忍住了,淡淡地道:‘干活吧……‘
    ‘喏--‘
    团山堡堡墙乃是东西方向,总长度也就是一里地儿。高元良巡视了一圈过后,便停下了脚步,看着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不免有些感慨了起来。
    先前自己跟着少爷,主要原因是为了报恩--少爷当初为母亲治病,让老母亲最后一程走得甚是安详,光凭这一点,自己就会以命相报。
    然而现在情况又不一样了,少爷考中了进士,获得了官职,自己乃是少爷这体系中最为重要的一员。
    少爷如此信任自己,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俺老高真真是一辈子都还不了少爷的大恩大德!
    少爷以前曾说过,大明朝恐怕是要亡的,其他人不知道,自己心里还是有一些隐隐的猜测。
    莫非少爷胸怀大志?
    一想到此处,高元良打了一个寒颤,生生地将思绪掐断……
    宁远卫城总兵府议事厅。
    经历江成海躬身立于堂前,眼观鼻鼻观心,等着祖总兵的询问。
    先前他已经将今日团山堡一行的情况向宁远总兵祖泽溥作了汇报,不过祖总兵一直沉默不语,弄得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江成海偷偷瞥了一眼高座在帅位上的祖泽溥,只见祖总兵二十多岁,身材修长,模样颇有几分神似他老爹祖大寿,只是眉毛比祖大寿更浓,嘴唇也更厚一些。
    辽东总兵祖大寿的长子祖泽润乃是过继而来的,而祖泽溥才是正妻所生,明显比过继的长子更有前途,事实也是如此。祖泽溥年纪轻轻就官拜宁远总兵,堪称祖大寿体系中最为重要的一员。
    广宁乃是前线,若是广宁守不住,辽东总兵祖大寿的退路么,便是宁远了。
    鞑子虽说几乎战无不胜,却也拿宁远和广宁两座坚城毫无办法。圆嘟嘟在时所谓的宁锦大捷,便是坚守这两座城池时,重创了后金鞑子。
    江成海是广宁人,承蒙祖大寿看得起,授官宁远卫经历,那自然也是要紧抱祖氏一门大腿的。
    祖泽溥浓眉紧皱,终于开口了:‘没想到那张力如此心狠手辣,直接将李达刚干掉。本将军与父亲大人在广宁时也猜测过他来宁远以后的举动,没想到还是小觑了他。‘
    江成海上前两步,小声道:‘张兵备现在扯起了皇上圣旨这场虎皮,咱们也不好办呀!何况他还有尚方宝剑……‘
    ‘唔--‘祖泽溥微微点了点头,‘且先看看,观察他下一步行动如何。‘
    顿了一顿,祖泽溥冷冷地道:‘父亲虽说听调不听宣,然则皇上那边,却也不可太过得罪。‘
    江成海心神一凛,小声应了一句:‘是。‘
    半晌之后,祖泽溥笑了:‘都说咱们辽西将门跋扈--哈哈,光跋扈有个卵用!没脑子的话,恐怕坟头草都几丈高了!那张力不是要屯田练兵么,让他折腾去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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