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张之极把玩柴窑瓷杯良久,嘴里淡淡地蹦出一句话来:‘先前我答应麋鹿嫁给朱永安,不过是示弱而已。当然,麋鹿若是进了成国公府,也不算辱没于她。‘
    张世泽还是有些不解:‘父亲,咱们不搭理成国公府,静待时局变化就是了,何苦示弱?‘
    张之极一边看着瓷杯,一边捋须微微一笑,似乎带着一些戏谑的语气道:‘那京营提督的职位,朱纯臣想不想干呢?‘
    张世泽脱口而出道:‘成国公肯定想啊,那可是大大的实权,掌握着整个京师的兵权呢,真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王承恩公公那边传来的消息,‘张之极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瓷杯,‘皇上有意御驾亲征辽东!‘
    ‘什么?‘张世泽一声惊呼,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之极仿佛自言自语地道:‘皇上比英庙如何?‘
    张世泽自然知道,这英庙说的是庙号,乃是明英宗朱祁镇--便是御驾亲征蒙古瓦剌部,在土木堡坑了明军数十万大军的那位。
    张世泽一点也没有迟疑:‘英庙虽说有土木之败,然则除此之外,其他方面胜过当今皇上百倍。‘
    ‘懂了?‘
    ‘……‘
    ‘不懂?‘
    ‘父亲是让那成国公掌握兵权,随皇上去关外送死?‘
    ‘呵呵--孺子可教。‘
    看着父亲淡定的笑容,张世泽心里感到一阵躁动。
    若是朱纯臣死了,袭爵的自然是朱永安,以那二货的能力,加上聪明绝顶的妹妹若晨从旁牵制,成国公府必然一蹶不振。
    原来自己一直都小觑了父亲!
    父亲的心机,比祖父张维贤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世泽出生以来最恭敬的姿态上前两步,站到父亲身边:‘父亲先前隐忍不发,莫非等的那宫中的援手?‘
    这自然就是说的崇祯最亲信的太监王承恩了,果然张之极微微颔首。冷笑道:‘果然不同一般太监,足足二百万两银子才将他喂饱!‘
    张之极忽然面色潮红,剧烈地咳嗽起来。
    张世泽连忙轻拍父亲后背,过了好一会儿。张之极才缓过劲来。
    张之极语气变得非常严厉,甚至愈来愈高:‘我这一盘大棋,却被麋鹿的逃婚完全破坏!真真是气煞我也!‘
    张之极怒极,‘呯--‘地一声,将手中那价值十万两银子的柴窑瓷杯砸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张世泽虽然是标准的二世祖,往常也见惯了各种奇珍异宝,却也不由得一声惊呼:‘父亲,这……这是柴窑啊!无价之宝呢!‘
    张之极由呼吸粗转细,渐渐平静了下来,淡淡地道:‘摔了就摔了,合六州四十三县铁,不能为此错也。‘
    张世泽默然不语,父亲这话乃是《资治通鉴》中‘铸成大错‘的原意出处,显然父亲对妹妹没嫁给朱永安这是恼怒已极。
    张世泽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满地的柴窑瓷杯碎片。暗暗摇了摇头。
    忽然,张之极语气平静地道:‘你说那人叫什么?就是蒙骗麋鹿的那个什么劳什子举人。‘
    张世泽忽然一阵心惊,父亲越是用平静的语调说话,越是凶险万分,这个特点整个国公府都知道。
    先前有御史弹劾父亲与内官--也就是太监,交往甚密,与法度不合。
    父亲当时也是用这种非常平静的口气在朝会上跟皇上解释,最终获得了皇上的信任。
    不久后那御史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暴病而亡,连尸体都没人敢收……
    张之极见张世泽久久没有回答,不满地道:‘问你话呢!‘
    张世泽猛地一怔。连忙收敛住心神,应道:‘和妹妹总在一起的那人,叫做张力。‘
    张之极冷哼了一声,斥道:‘他那举人身份。也是你和麋鹿背着我找皇上弄的吧?简直胡闹!‘
    张世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小声道:‘请父亲责罚。‘
    张之极不说话。叹了口气,缓缓地道:‘若不是念在他医术了得,有些希望能治好你娘的病……‘沉默片刻之后,才开口道:‘我早就将他千刀万剐了!‘
    ‘父亲,你将谁千刀万剐啊?‘声到人至。匆匆赶来的若晨没有听见张之极前面那句话,不过后面这句话倒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若晨走进屋子,给父亲行了礼数之后,看着一地的碎瓷片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若晨转头嘟了嘟嘴给大哥示意,然而大哥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全然没有了兄妹俩往日的默契。
    若晨一次次往外跑,若是没有世子张世泽的默认和帮助,那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一母同胞,血浓于水。
    大哥张世泽对若晨一直关爱有加,能糊弄老爷子的时候,就帮着若晨糊弄了。
    然则今天大哥竟然一副正襟危立的模样,让若晨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若晨紧紧蹙眉,小心翼翼地道:‘父亲,可是有什么人惹您老人家生气了?‘
    张之极平静地道:‘是。‘
    张世泽右眼皮猛烈地跳动起来!
    来了,又来了,父亲又是这种语气。
    难道父亲真的要干掉张力?
    若晨再一次将求助的眼光投向了张世泽,张世泽只微微摇了摇头,便低下了头。
    张之极转头看了张世泽一眼,淡淡地道:‘世泽,昨夜麋鹿偶染风寒,以后便在国公府的净月楼里养病。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去。‘
    若晨大吃一惊,连忙高呼道:‘父亲,母亲的病还没好,女儿还要找人医治啊!‘
    张之极根本不听,闭上了眼睛:‘我先前对你疏于管教,才有了今日之事。世泽,你要是敢放她出来,我唯你是问!‘
    张世泽轻轻地应了声喏,带着一脸震惊之色的若晨离开了房间。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英国公张之极悠悠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夫人,我的苦心,你能体谅吗?若是你能醒来,我便饶了张力那小子的狗命,若是不能,哼哼!‘
    ……
    一连过了十多天,北京城的天气一天天的炎热起来。
    现在已经进入了五月,胡同中的老杨树上偶尔也开始蝉鸣的声音传来。
    板桥胡同张力所住的小四合院中前两天在天井处搭了一个小小的凉棚,只够容纳一人一椅而已。
    此刻张力便坐在凉棚里的藤椅上小憩,一旁略显成旧的一个小板凳上,放着一杯茶水。
    来到北京以后,张力没事就不爱在屋子里待着,因为这处四合院太小,屋子里显得有些拥挤。
    仿佛只有走出房间,张力才能自有地呼吸新鲜空气一样。
    现在高元良并不在张力身边,他前往北京城的各大邮驿查件去了。
    上次被拦在大明门外之后,张力又尝试登了两次徐光启的门,由于没有拜帖,结果可想而知。
    张力无奈之下,只得给南京的徐静萍写了一封信,通过邮驿寄了过去。
    在大明朝这信件也分加急和平邮,张力自然选的是加急件。
    静萍妹子收到信件以后,想必会写一张拜帖给自己,这样就可以进入徐光启家的大门了。
    邮驿到件以后,派送信件少则三五天,多则十余天也是常事。
    因为信件量大,而‘快递小哥‘们太少,还没有交通工具,效率自然低下。
    张力等不起,所以每天高元良在午饭以后的这个时间点,就会出去挨家邮驿查询打听。
    这件事儿张力没有什么办法,唯一一个‘等‘字而已,可是最近这几天,张力总觉得心神不宁。
    已经有好些天没有见到若晨了!
    问国公府的人,他们也不说。
    就连偶尔有一次遇到孑然兄弟,他也是打了个哈哈就岔开了话题。
    若晨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不与自己相见?
    张力轻轻地啜了口茶,心情更加烦闷起来。
    院子里的三名仆役被调走了两名,只留了一名眼花耳聋的老者每天做着杂务,这让张力的神经紧绷了起来。
    就在张力在板桥胡同胡思乱想的同时,孑然也一个人坐在红庙酒楼的雅间中,一个人喝着闷酒。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小姐趁着自己走过净月楼的时候,从楼上窗户里扔下来一个纸团!
    看见楼上小姐焦急的神色,恐怕等自己单独一人经过楼下的机会已经是等了很久了吧?
    自己不敢怠慢,很快捡起了纸团匆匆离去。
    刚才自己来到这红庙酒楼的雅间中以后,才敢打开来看。
    结果当自己看见开头的‘张力‘二字,便又立刻将纸搓回团状,放入了怀中!
    带信?
    还是不带?
    小姐与妹妹灵儿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从感情上来说,孑然更愿意帮小姐一次。
    可是国公府的主宰还是国公爷啊,国公爷严禁小姐与外面联系。
    而且国公爷还专门警告仆役丫鬟们,并且说过谁敢通风报信就当场打杀!
    怎么办?
    一坛子老汾酒已经喝完,下酒的关外熟牛肉也吃了三盘,孑然一脸潮红之色,还是下不了决断。
    整整一个下午,店小二几次从雅间门缝里朝内打量,里面的客人却始终没有吃完。
    这位主儿乃是英国公府的人,他自己不出门结账,又有谁人敢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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