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一缕凉风还是送来了些清醒的思路。
    他拱手向天,空敬了下说道:“陛下同时为我与九皇子授爵,我俩同年同月同日生,便在孰为王兄,孰为王弟之事上起了争执。是以,我们作此约定,谁先喜当爹便是王兄。”
    太守夫人听完缓缓落坐回椅中,脸上怒气消散了不少。这倒像她儿子的调调,他的调调就是不着调。
    慕容宁与长孙夫人却是怒目微瞪,显然这搬出了一众皇室的托辞,她们不便再作质疑。
    而此时最懊恼的当属澹台香。难怪……
    就说嘛,他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宴席上维护她而脱口扯出那么大的谎!明显是绸缪好的,就待个时机而已,那日自己与慕容宁起争执也只是碰巧凑上了。自己居然还傻呵呵的陪他演戏,当真以为是自己招了麻烦他来善后!
    她心中一番骇浪涌过,只觉自己这许久以来的装腔作势和提心吊胆是那么可笑!原来只是赌约里的筹码。说筹码还是好听的,其实更像是别人在玩斗鸡,而自己就是那只上了前线为主子拼命搏斗到秃毛的鸡。
    偏偏还自作多情的以为是英雄救美,呸!这简直就是个笑话。
    呵呵,慕容烟。
    在场之人各怀心思,些许沉默后,太守夫人想到今日正事:“罢了,你们这些不省心的孩子……假怀子之事就不做追究了,但是盗窃御赐宝瓶可是死罪!”
    “娘,宝瓶盗窃案另有蹊跷,香儿与此事无关。近日我与她一同查案,已查出当日偷窃之人正是我们府上的府卫统领!”
    慕容烟狠狠剜了一眼旁边的统领,吓的那人立即跪在了地上,连冤都不敢喊。
    一众在座人等也是愕然,竟是府卫监守自盗?
    慕容烟继续说道:“他偷盗后一直将脏物藏于府牢的暗室中,想必是知晓行迹败露才急急移走了宝瓶嫁祸他人!”
    太守夫人原还不信,以为儿子又是为护那侍婢信口胡说的。但怒瞪了眼那统领,见他已是怯弱的头不敢抬目不敢视,显然是伏了罪。
    “还不给我把他绑下去!”慕容烟冲着门口的几个府卫吼了声,那几人先是一脸懵,继而一脸兴奋的提着绳索就行动起来了,颇有打土豪分田地的架势!想来平日里也是没少受这统领压榨。
    慕容烟见人已被绑了下去,又对母亲禀道:“娘请放心,幕后黑手儿子定会查清!娘无需插手,只要等结果便可!”
    “噢?还有幕后黑手?”这大大出乎了太守夫人的预料。倒不是因案件的复杂性,而是因儿子的明察秋毫。
    “娘,宝瓶得以追回,多亏了儿子的这个侍婢。她将盗贼的逃跑路线分析的脉络清晰,相关情报亦是由她诱供得来,揪出盗贼没费一兵一卒,皆是她一人所为!”
    太守夫人看了眼澹台香,虽未有嘉奖之词,却是面露慈祥。
    然而此事并未就此作罢,慕容宁虽不想再纠缠t先前的问题,却是又祭出了另一大杀器。
    她点着椅子里的澹台香,对太守夫人说道:“母亲,她能协助哥哥破案自然是好,可是她的本职是哥哥的侍婢,进府两月有余,却不侍寝又是什么道理?”
    几位夫人的精气神儿瞬间又被调动了起来。依大秦俗礼,王爵受封之时即便没有正妃,也应纳妾或是收几房侍婢,以示成人。
    当初夫人在各地选送来的女子中挑了八位出众的,皆是名门望族出身,就指着能有一两个投缘儿的收成侧室或侍婢。
    结果他却嫌这些女人碍眼,自己去周游南疆各地了!那些女人死心塌地的追随了去,盼着多晃两眼兴许能混个日久生情,孰知最终还是他自己选了个侍婢回来!
    选便选了,居然至今未曾圆房?这是什么理儿!
    “慕容宁!你瞎说什么?我看你是脸伤的轻!和着我把那么贵重的凝雪膏送你,非但没养出恩情反倒养出小人来了!”
    “烟儿!刚夸了你懂事,怎么转眼又跟个孩子似得!”太守夫人纵是再由着他,也无法任他当众这么说庶出妹妹,毕竟几位侧室都在,一家人面儿上总要过得去。
    慕容烟这通训斥,宁儿倒也不恼,反倒笑的一脸嫣然:“哥哥,宁儿就是有恩必报。”
    转头又看向太守夫人,半禀报半央求的说道:“母亲,宁儿自从得知这侍婢假怀子后,便多方查证,这侍婢进府当日百花池并未承宠,到后来也始终未有过同房。”
    “哥哥如今已是王爷,只差个仪式罢了。妃位悬空不说,连个侍婢都是徒有虚名,这怎么说也不合情理。不如今日就将这侍婢正式赐到哥哥房里,免得哥哥当了王爷还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慕容烟听宁儿嘚吧嘚吧的把自己一通编排,原是有些不爽,但听到最后却又有些神色暧昧,嘴角不经意的显出一抹似有非有的笑意。
    或者,倒该谢谢她?
    香儿这边可就是单纯的不爽了!慕容宁啊慕容宁,我为你偷药连婉婷都赔进去了!换来你这么坑我……
    太守夫人又扫了一眼香儿,便对一众人总结式的说道:“这丫头撒谎是有罪,但也为追回宝瓶立了些功,功过相抵此事就罢了。大家也都退下吧。”
    说完又转头冲着纳兰嬷嬷吩咐道:“今日就将她正式赐到烟儿房里,你可给我留意着点儿,过府数月不收房这传出去简直是笑话。”
    长孙夫人和慕容宁起身离去,宁儿路过慕容烟时俏皮的耳语了句:“这是报哥哥的送药之恩。”
    说完,她轻甩着帕子离去,脸上笑得得意,心中所想的乃是:过了今夜,你澹台香还有什么资格再去左右逢源?老实的呆在慕容烟身边做个侍婢,直到他三个月后正式受封,你也就成了个被扫地出门的弃妇!
    香儿见人已散去,才站起身来,先不管其它,有件事可是迫切的很。
    “太守夫人,”她喏喏的叫了声,见夫人停下了步子,便赶忙凑上前,学着其它下人那样微屈着腰身:“您说过案子破了就可以放了我的婢女婉婷……”
    太守夫人意味深长的挂了抹笑意,轻声说道:“你只管伺候好我烟儿,不然你那小婢女可是要吃苦头了。”
    香儿:……
    作者有话要说:  香儿:这可真是亲娘!
    慕容烟:我爱我妈,光辉伟大!
    ☆、今夜同寝
    “烟儿, 你随娘过来,娘有话要对你说。”就在慕容烟也准备离开之际, 槐夫人却在背后叫住了他。
    他又看了看前面头也不回走出门儿的香儿,似有些遗憾,原本是想第一时间追去跟她说些什么的。
    澹台香却觉得这样甚好, 她此时实在不想面对这个人。这阵子积攒下的那些好的坏的情谊,此时却如飘花簌落后,只剩那不入眼的败萎枯枝。
    “坐吧。”待慕容烟一路跟着槐夫人进了茶室,夫人指了指茶几对过的锦锈席垫说道。
    几名婢女鱼贯而入, 拿了提梁壶和小茶炉, 还有御赐的上等茶叶,及府里特有的一眼泉子里的清澈泉水。
    槐夫人喜好甚多, 尤爱品茶。所以当年下嫁选地造房时,便特意取了这处泉眼灵地,将泉子直接圈在了自己的清雅阁院儿内。
    慕容烟有些不踏实的坐了下来, 心知母亲这架势是准备长篇大论了。便干脆先开口说道:“娘, 您找孩儿可是有什么事要嘱托?孩儿可还有案子要查, 您别看那宝瓶是追回来了,但那府卫统领背后肯定还……”
    “烟儿,”槐夫人慈祥的切入, 打断了他,然后顺着他的语意说了下去:“御赐的物件儿不是一般贼人敢偷的,何况还是如此大的一个宝瓶。显然不是一个小小的府卫统领所为。”
    “今日你那侍婢被送来,娘就知她是冤枉的。”说到这儿, 槐夫人哼笑了一声:“说她偷个小药瓶子娘信,但说她偷个比自己都大的花瓶?呵呵……”
    槐夫人一阵轻蔑的笑声,她自然不是如此易被蒙骗的。
    慕容烟听他娘说的这么有把握,看来偷药的事儿终是没能瞒过去。只是听这话音儿也不似打算追究的样子。
    “那今日就算孩儿不赶来,娘也不会打她喽?”
    “会打,当然会打!”槐夫人虽是加重了语气,却也是怒中带笑:“她不理解我儿的一片苦心安排,就冲这儿也该打!”
    “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有些心虚的垂了垂眼睑,打小起就这样,不管每次母子分离多久,只要一回来就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他娘。
    “烟儿,再有三个月你就该正式封王授印了。”槐夫人蓦地语重心长起来,不由得忆起一些往事。
    “你姑母虽贵为皇后,却是独子早夭,险些崩溃。陛下心疼她,后宫那么多孩子任她挑选继养,可她却偏偏挑中了你!”
    他知道母亲每次一提这事儿就要伤心,遂劝道:“娘,这些陈年旧事还提来做什么,儿子现今不是回来了么。”
    槐夫人欣慰的隔桌望着儿子。茶已煮沸,香气四溢,隔了雾霭仍是能将儿子那迷人的眉眼看得清楚。这么好看的孩子,哪个女人跟了他可真是八辈子修来的。
    可槐夫人仍是将没说完的话继续了下去:“自那起,她就把你留在大秦宫聊解膝下荒凉之叹,可是娘呢?”
    “娘,您为这事儿怨了爹和姑母十多年。”他在大秦宫里是叫皇后为母后的,如今特意在母亲面前改了口。说着,他提起提梁壶,将那御赐的明前茶倒进公道杯,又从茶洗中拿了两只牡丹杯,倒了七分满,将其中一只推到母亲跟前:“儿子封王后,府邸设两处,汀罗京康各居半年。所以娘的心结也该解了。”
    “解?哼哼~”槐夫人冷笑了两声,端起茶杯轻抿了口,那染着枣红丹蔻的手指似要将茶杯捏碎。然而她匆匆敛了恨意,转了话题,又恢复了一脸慈母样,“烟儿当真喜欢那侍婢?”
    慕容烟被这猝然转折的问题弄的有点不知所措,竟像大姑娘似的红了脸颊,眼神张惶不知如何作答。
    槐夫人将这细微表情收入眼底,“我儿这回当真是动情了。”她嘴上浮了抹笑意,继续道:“是以你才对外谎称她有孕,这样便能避过封王大典后要将她扫地出门的皇室规矩。待她母凭子贵的顺利进了王府,再随便找个由头称滑胎?又或者到那时已是真的有了孕……”
    他知母亲对此早有怀疑,但如今听到句句正中心思,仍不免有些胆寒。只是看着母亲这面带和善的样子,也不像对此有何不满,便干脆撒娇似的问道:“可是娘,假怀孕的事儿已经被慕容宁给戳穿了!香儿出身低,还有什么法子能让她名正言顺的跟我去新府?”
    “既然喜欢,就让她一直留在你身边做个侍婢不好吗?去王府时以下人身份带过去。”
    “可是……”他想说一但以下人身份带去王府,名讳记录在册,日后便无法再立为王妃,只是他犹豫了下。
    饶是没将心思说出口,却还是没逃过槐夫人的眼睛。
    “难不成,你当真想让她做你的王妃?”
    夫人见儿子默不作声,便明白他果然有此意。不免奇道:“烟儿,你喜欢她什么?”
    慕容烟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当真是不知道,她身上有哪点是该让他动情的?
    他只知旁人若是对他不敬,他定会赏板子。换作她,却又觉得新鲜有趣;
    旁人若是薄了他的心意,他会觉得不识抬举。换作她,却是有个性;
    旁人若是做错了事,他会觉得笨。换作她,却成了可爱;
    旁人若是撒谎,他会觉得不诚信。换作她,那是鬼灵精;
    旁人若是偷东西,他会觉得罪无可恕。换作她,只觉得有想法懂变通;
    ……
    如此想来,她这几个月来似乎没做过一件像样的好事!
    直过了一个时辰又三盏茶,慕容烟才离开他娘的茶室。
    槐夫人却似多久都聊不够,人走远了,还扶着门怔怔地看着那背影。
    “长公主,”一直守在门外的纳兰嬷嬷见公子走后,便凑过来候命。私下里她更习惯这样叫槐夫人。
    “纵是公子真要立那个侍婢为王妃,您也打算接纳她?”
    “但凡是烟儿想要的,自然都想由着他,只是本宫不想再有一个女人夺走他。”
    槐夫人的话里夹杂着怨恨和忧伤,纳兰嬷嬷知道她指的是慕容皇后。
    人皆云生恩不及养恩,儿子自小在别人膝下长大,怎的可能对那人无情谊?在他心里,到底哪个更像亲娘……
    “长公主,老奴倒是觉得自打那姑娘进府,公子可就再也没离开过南疆。当初是说小住一阵儿后还要回京康的,结果如今呢?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纳兰嬷嬷的一席话,倒是点醒了槐夫人。是啊,何必要跟儿媳辈儿计较?只要她能拴住烟儿的心,让他长长久久的留在汀罗,那京康的王府不就形同虚设了么?那他跟那个女人的‘母子情’不也就慢慢断了……
    “对!”槐夫人蓦地想通了般,眼神都焕发了光彩,“那本宫就让她做一个只能呆在汀罗的王妃!”
    她转过身笃定的看着纳兰嬷嬷,嬷嬷立马恭敬的微屈下身子候命。
    她便吩咐道:“派人去查清她的来路,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是!老奴这就去办。”
    入了夜,香儿这厢沐浴完正准备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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