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庄,27军军部。
    桂永清正在作战室里大发雷霆:“他李英是干什么吃的?一个整师拉上去还不到半天时间,就让小日本一个步兵大队打了个稀里哗啦,丢人,耻辱!”说着,桂永清还将军帽重重甩在了作战地图上,惊得几个作战参谋噤若寒蝉。
    副军长李树森充老好人,端起茶盅劝说道:“军座你喝茶,消消火。”
    “不喝。”桂永清却一点面子都不给,手一推茶盅便打翻在了地上,碎了,李树森心头暗恨,强忍着才没有发作,桂永清却还在骂骂咧咧,“李英无能,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我要撤了他的职,我要送他上军事法庭!”
    桂永清其实是借题发挥,因为李英不是他嫡系,他说24师被日军一个步兵大队打垮,并不客观,因为这个日军步兵大队还有一整个野炮旅团外加战车大队配合作战,砀山附近又都是平原,24师无险可守,根本就挡不住小日本的铁甲战车。
    何况24师也没被打垮,只是顶不住小日本的进攻后撤了十里。
    李树森明知道桂永清是在借题发挥、清除异己,却也无可奈何。
    桂永清正在骂骂咧咧时,一个上校参谋忽然走进来报告道:“军座,24师急电,日军草场支队并没有趁胜追击,反而缩了回去,眼下正在整理辎重,看样子是要回师丰县,其中一个步兵联队甚至已经先行往北开拔!”
    “什么?小日本缩回去了?”桂永清闻言顿时一愣。
    李树森和46师师长李良荣也是面面相觑,这似乎不太符合小日本一贯的作风啊?小日本骄狂成性,什么时候也学会见好就收了?
    46师的副师长周振强却忽然间回过味来了,他大步走到地图前说道:“军座,58师可就在丰县,该不会是58师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中岛今朝吾这个老鬼子沉不住气,所以才命令草场支队紧急回援丰县吧?”
    58师在丰县的作战行动已经向附近友军做了通报,不过包括桂永清在内,27军的高级将领们并不看好这次作战行动,区区一个丙种师就想吃掉小日本的一个师团部?这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小日本要这么好打,华北华东也不会沦陷。
    所以,桂永清他们压根就没有把58师围攻丰县这一仗当一回事。
    周振强的话却提醒了众人,李树森、李良荣等人的眼睛霎时间亮了起来。
    “屁。”桂永清却极为不屑地说道,“58师要能在丰县困住中岛今朝吾,老子的27军就能一直打到济南活捉小日本第二集团军的司令官西尾寿造。”
    李树森这回终于难得地硬气了一回,反驳道:“军座,卑职却不这么看,如果不是58师在丰县有了进展,那草场支队在砀山的异常举动又怎么解释?显然,中岛今朝吾在丰县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所以才会向草场支队求援。”
    桂永清闷哼道:“你这只是一厢情愿的猜测。”
    李良荣也说道:“军座,不管草场支队异动的原因何在,委座直接下达给我们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牵制住砀山北面之敌,绝不能够让其回援丰县,草场支队如果不回师丰县也就罢了,现在真回了,那咱们就得主动出击,尽全力拖住他们。”
    “笑话。”桂永清却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我桂永清绝对不会为了一个狂悖之徒的痴心妄想就拿27军两万多官兵的性命去冒险。”顿了顿,桂永清又斩钉截铁地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擅自出击。”
    李树森变了脸色,沉声道:“军座,这可是委座的令谕……”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桂永清直接打断李树森道,“委座远在武汉,对河南战场的情形并不熟知,所以才会被冯圣法这样的狂妄之徒所蒙骗,但我们绝不能够陪着冯圣法这种人一发去发昏,更不能够拿27军两万多官兵往虎口里送。”
    李树森闭上嘴巴不说话了,桂永清这厮虽然能力不怎么样,还贪生怕死,可他身上的光环却着实耀眼,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少数几个曾经留学德国的高级将领之一,不仅军政部长何应钦很欣赏他,蒋委员长据说也非常器重他。
    刘口乡,58师师部。
    冯圣法还不知道桂永清已经在关键时刻出了幺蛾子,正因为一个接一个的好消息而兴奋不已。
    徐十九和朱奇刚刚先后发来电报,十九大队已经将从丰县出击的那个日军步兵大队彻底困死在新安集附近,174旅也已经将丰县日军压缩在了城南的小片区域内,此外,51师的李天霞旅和172旅也即将赶到丰县,很快就能投入丰县战场了。
    杨绍任带着几个作战参谋做完图上作业,不无兴奋地道:“师座,从前线反馈回来的信息判断,丰县日军最多还能再坚持半天时间,今天天黑之前,肯定可以结束战斗,而沛县以及砀山日军却绝无可能在天黑之前赶回丰县。”
    副师长何凌霄也道:“应该是没问题了,中岛今朝吾这个老鬼子这回死定了!”
    “你们先不要高兴得太早,在最终的结果还没有揭晓前,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冯圣法却还保持着足够的冷静,经验告诉他,越是接近胜利那一刻,就越不能出现疏忽,他盯着地图再次将战场局势梳理了一遍,却还是没发现任何纰漏。
    杨绍任见冯圣法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丝,关切地道:“师座,你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怎么合过眼了,要不到里屋打个盹,这边有我和老何盯着呢,一旦丰县那边有了结果或者出现了什么状况,我们就马上叫醒你。”
    冯圣法还真有些困了,刚才大局还没确定前他的弦始终紧绷着,所以没觉得,这会局面已经明朗,绷紧的神经一松懈,困意立刻就潮水般袭来,就站着上下眼皮都打架,当下走到里屋就着简陋的架子床躺下了。
    新安集战场。
    徐十九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的高慎行说道:“慎行,时间差不多了。”
    高慎行冷着脸点了点头,然后回过头向身后的苞米地打了个手势,再然后,已经养精蓄锐多时的三百多个老兵便纷纷从苞米地里钻了出来,很快就拉开长长的散兵线,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向着几百米外的战场碾压了过去。
    几百米外,助川静三已经绝望地拔出了军刀。
    中岛今朝吾派来的那个骑兵中队最终还是没能挽救助川静三的命运。
    此时此刻,助川静三身边已经只剩下不到一百个日本兵了,而且绝大部份日本兵还受了伤,炮兵中队的炮弹早已经打光,战车小队的两辆战车也毁了,每个士兵平均只剩下五发子弹,助川静三知道,最后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某一刻,正从四面八方冲日军阵地射击的中国兵忽然潮水般退回去,接着,另一群中国兵便端着刺刀从公路北侧的田野上逼了过来,这群中国兵全都端着刺刀,从他们身上流露出来的气势跟别的中国兵明显不太一样。
    军人的直觉告诉助川静三,这是一支真正的精锐!
    助川静三还认出了高慎行,或者说认出了高慎行手中那杆改装步枪,从南京保卫战结束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半年多,助川静三脑子里对高慎行和他手中这杆改装步枪的印象却丝毫没淡,不知道有多少个晚上,助川静三都会从噩梦中被这杆步枪惊醒,在梦中,他不止一次被高慎行一枪爆头。
    进入五百米内后,中国兵开始冲锋,他们一个个张大着嘴巴,像野兽般嚎叫,日本兵也被中国兵的叫嚣声激起了凶性,他们纷纷打开枪栓,将子弹退出,然后端着刺刀默不作声地迎了上去,夕阳下,中日两军就像两股洪流,在原野上迎面相撞。
    下一刻,公路上、麦田上还有苞米地里便响起了连续不断的格挡声、撞击声、刺刀刺入人体的声音,还有两军官兵临死前发出的哀嚎声,中日两军近五百名军人以生命做赌注,展开了无比残酷的淘汰塞,结果是,国军取得完胜!
    助川静三年纪大了,体力不支所以落在了后面,等他挺着军刀冲上来时,冲在前面的日本兵已经全部倒在了血泊中,尽管日军人数上处于绝对的劣势而且不少士兵还受了伤,尽管日军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而国军却是以逸待劳,但眼前这伙中国兵在白刃战中表现出来的强悍战斗力还是让助川静三感到震惊。
    十几个中国兵忽喇喇地围上来,将助川静三围在了中间。
    助川静三剧烈地喘息着,双眼死死盯着前面的中国军官,沉声说道:“中国人,我认得你。”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也许是眼前这伙中国兵展现出来的强悍赢得了助川静三的尊敬,这一次,助川静三没有蔑称中国人为支那人。
    “我也认得你。”高慎行也一眼就认出了助川静三,冷酷地道,“半年前在南京,你就早该死在我的枪口下。”
    助川静三紧握着军刀,沉声道:“作为一名军人,我从不畏惧死亡,但是作为大日本帝国一名高贵的武士,我希望能够体面地战死在战场上,中国人,你敢跟我公平决斗么?”
    “如你所愿。”高慎行将手中的改装步枪递给李牧,然后从腰间抽出了短柄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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