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27年(1938年)正月,国军第五战区调集六十多个师五十万大军云集徐州,苦战四个多月,终于重创了沿津浦路孤军深入的日军第5、第10师团主力,取得了歼敌两万余人的战果,这便是名垂青史的台儿庄大捷。
    但是,台儿庄大捷并未能从根本上改变抗战局面。
    日军第5、第10师团主力虽然遭受重创,但日本拥有完善的兵役制度,更拥有强大的工业基础,在极短的时间内,大量受过正规训练的补充兵便从国内源源开来,战场上损失的武器装备也很快得到了补充,两大师团很快就恢复了战斗力。
    反观国军,损失的老兵和武器装备却很难得到及时补充。
    台儿庄大捷之后,日军第5、第10师团由攻转守,国军由守转攻却进攻乏力,徐州战场便陷入了胶着之中,远在武汉的蒋委员长心急如焚,国军好不容易取得一次大捷,他可不愿意错失趁胜追击、扩大战果的机会。
    于是,蒋委员长再次开始调兵谴将,从淞沪战场、南京战场上溃败下来的几十个师并未得到足够的休整,就再一次开上了战场,27军、71军、74军、78军还有第1军,都在增援徐州的名单上。
    到了4月底,云集徐州的国军已经超过一百个师,近百万大军!
    但现实是残酷的,此次被调往徐州的四五十个德械师已经不再是当初刚刚踏上淞沪战场的那几十个德械师了,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兵员素质,已经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当初在淞沪战场,七八个德械师就能跟日军两个甲种师团拼个旗鼓相当,可到了徐州战场,几十个德械师面对日军两个乙种师团还是进攻乏力。
    国军迟迟无法在徐州战场打开局面,就给了日军绝好的机会。
    针对国军上百个精锐师云集徐州战场的有利局面,日军大本营迅速调整了部署。
    第5、第10师团继续死守枣庄、峄县、临沂一线,将国军主力牢牢吸引在台儿庄、临沂战场上,同时命令华北方面军、华中派谴军分别组建重兵集团,从南北两端进击商丘,以期将上百个国军精锐师围歼在徐州附近。
    5月上旬,日军第16师团从济宁渡过运河,连陷郓城、单县、金乡、鱼台、丰县,日军第14师团也从濮县渡过黄河,兵锋直指兰封,至此,国军第1战区与第5战区的联系已被日军完全切断,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困境。
    与此同时,华中派谴军也派出四个精锐师团沿津浦路北上,其中第9、第13师团于5月9日陷蒙城,12日陷永城,遂分兵两路,第9师团经萧县直插徐州,第13师团经韩道口猛攻砀山,试图与日军第16师团会师砀山,彻底锁断陇海铁路。
    霎那之间,告急文书便雪片似的飞向武汉行营,老蒋一下就懵了。
    面对残酷的现实,蒋委员长因为台儿庄大捷而严重发热的头脑终于冷却下来,终于采纳了白崇禧、陈诚等高级将领的谏言,果断命令云集徐州战场的近百个精锐师沿陇海铁路向商丘、兰封、开封撤退,并放弃徐州。
    黄陂阅兵结束后,74军跟27军就被编入了薛岳的第1兵团,隶属于第一战区。
    兵团,是介于战区跟集团军之间的一个建制单位,这样国军在师级以上就出现了军、军团、集团军、兵团、战区五级指挥机构,更要命的是,各军团、集团军、兵团乃至战区之间经常会出现交叉指挥的局面,再加上蒋某人在武汉的摇控指挥,整个国军的指挥体系怎一个乱字得了,经常是上午一个命令刚下达,下午就改了。
    譬如说74军和27军,黄陂阅兵后就开赴孝咸,在孝感略做休整坐火车北上郑州,火车刚到郑州,徐州战场的局势就已经急转直下,云集徐州战场上的上百万大军已经开始了大踏步的后撤,74军、27军遂被一战区总司令长官程潜调往河北。
    于是74军、27军官兵便重新坐上火车沿平汉铁路往北走,然而火车才刚到新乡,便又接到了第1兵团总司令薛岳将军的电令,命令74军、27军开赴豫东与兵团主力汇合,扼守兰封、商丘一线,以掩护徐州战场上的国军主力后撤。
    于是74军、27军三万多官兵便赶紧下了火车,步行往回走,步行返回郑州之后,正好有十几趟军列调往商丘运输从徐州撤退的军需物资,于是74军、27军官兵便再次坐上火车沿着陇海路往东走,这次总算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
    民国27年(1938年)5月16日清晨,74军顺利进抵商丘。
    驴二蛋从噩梦中醒来,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麻麻亮了。
    自从部队开拔之后,驴二蛋就跟所有第一次踏上战场的新兵一样,陷入了无尽的恐惧之中,是的,无尽的恐惧!部队昨天半夜已经过了民权县,从时间上看,前面很快就该到商丘了,从商丘再往前不远,就是砀山了。
    据说日军两个师团正在猛攻砀山!
    换句话说,他们很快就要跟日军交手了,一想到马上要跟小日本在战场上殊死博杀,驴二蛋的心脏就很不争气地狂跳起来,喉头一阵阵地发干,眼前也感到一阵阵的晕眩,整个人就跟坐在云堆上似的,没着也没落。
    驴二蛋赶紧解开棉军装襟扣,从贴身的衬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圆圆脸的女孩儿,虽然算不上漂亮,却长着一双大眼睛,脸颊上有两个小酒窝,一条乌黑的大辫子垂落在鼓腾腾的胸前,整个人都洋溢着萌动的青春气息。
    望着照片上女孩儿甜甜的笑脸,驴二蛋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渐渐的,驴二蛋脸上也流露出了笑容,仿佛之间,他已经从战场上凯旋而归,再仿佛之间,他跟未过门的小媳妇已经圆了房,老家的小院里,也已经有了婴儿的啼哭声。
    一只大手忽然从驴二蛋身后探过来,一把将照片夺了过去。
    “大家快来看哪,看二蛋的媳妇喽,二蛋的新媳妇好漂亮哦,大家快来看哪。”夺过照片的是炮连最淘气的新兵,名字很拗口,大伙都管他叫“犊子”,他父亲是个屠夫,从小把他养得跟牛犊子似的,叫犊子倒也贴切。
    “给我,还给我。”驴二蛋急了,伸手去抢。
    睡梦中的3连官兵纷纷被惊醒,老兵没什么反应,新兵却一个个跟着起哄,一会将照片传到车厢这头,一会又将照片传到车厢那头,驴二蛋来回折腾,急得都快哭了,新兵们却从中找到了乐趣,闹得越发的起劲了。
    新兵的喧闹声惊扰到了李子涵,日记没法再写,他只好把日记本给合上了。
    日记本的封面上贴着一张照片,王玉兰的照片,这个日记本是王玉兰找人定做的,拿她的照片做了封面,这样李子涵每次拿出日本记,都能在第一时间看到她的样子,在照片的下面,还有王玉兰亲笔写下的祝福语:凯旋归来。
    望着照片上王玉兰甜美的笑容,李子涵不禁又回想起了两人分别时的情景。
    尽管王玉兰通过家里的关系替李子涵找到了另一条更好的出路,李子涵也很心动,可是考虑再三,李子涵最终还是决定归队,他始终割舍不下十九大队的好弟兄们,也绝然不想当十九大队有史以来第一个逃兵。
    李子涵说出他的决定之后,王玉兰的神情很复杂,有欣赏,也有失落,不过更多的却是担心,然后她便找人定做了这个日记本,并且一直将李子涵送到孝感,还在孝感陪了李子涵将近半个月,临别之际,两人互订终身。
    回想起那个月光洒满小树林的夜晚,李子涵犹感销魂蚀骨。
    侧耳听,车轮碾过钢轨连接处的“咔嗒”声逐渐变得稀疏,已经坐过无数次军列的李子涵知道,火车正在减速,前方不远应该就是商丘了,再扭头往窗外看,铁路两侧的景象已依稀可辩,却是一个个破败、寂静的小村庄。
    火车的速度越来越慢,眼看就要停下,李子涵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
    车窗外,无穷无尽的国军官兵就像潮水一般涌了过来,只片刻功夫,车外便挤满了神情凄惶、焦虑,形容困顿、疲惫的国军官兵,从车窗外到视野的尽头,极目所见,尽是攒动的人头,汹涌的兵潮,他们挥着手,大吼着,正跟着火车一直往前跑。
    车厢里霎时变得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新兵全都傻了,只有驴二蛋一把从另一个新兵手中夺回照片,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进衬衣口袋贴身藏好,然后驴二蛋也跟着往窗外看,然后也跟所有的新兵一样,张大嘴巴傻了。
    老兵们却神情漠然,一个个仍在闭目打盹,甚至连站起来看一眼的兴趣也没有,经历过淞沪大溃败,眼前这样的场景已经不算什么了,至少现在国军的屁股后面没日军追,而淞沪大溃败之时,他们屁股后面可是咬了九个师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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