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停火的短暂间隙,最后剩下的几十号国军残兵正抓紧时间喝水、休息,此外就是搜集日军遗弃在战场上的武器弹药。
    战争自有铁的法则,国军残部虽然打退了日军的进攻并且歼敌一百余人,可国军也不是天兵天将,他们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原本国军还有七十多号残兵,可一仗下来就只剩下不到三十人了,其中还包括六个重伤员。
    也就是对面的小日本士气已沮,否则他们只要壮着胆子再攻一次,国军残兵就绝对抵挡不住了,哪怕有高慎行这个杀神在,也一样不行,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他的枪法再好也翻不了天,如果让小日本近身,只需一颗手雷就足以解决他。
    望着被抬到一起的六个重伤员,徐十九不免黯然神伤,曹满仓霍然也在其中,在最后的反击中,一颗跳弹击中了他的额头,弹头击穿额骨深深地楔入了颅脑之中,曹满仓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咽气,已经属于是奇迹了。
    当然也还有更加奇迹的,徐十九脑子里到现在都还有颗弹头没取出来。
    让徐十九至为伤感的是,他只能看着这些重伤员在痛苦中慢慢地死去,那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战友们死去的无力感、负罪感,真能让人疯掉,饶是徐十九已经在无数次生死轮回中锻炼出了钢铁一般的意志,此刻也仍然感到揪心的疼。
    这时候,一个垂死的伤员忽然告诉徐十九,教堂地窖躲着个军医。
    那个伤员就是负责护送俞佳兮的两个宪兵之一,另外一个宪兵已经在刚才的激战中牺牲了,那宪兵跟徐十九一说,徐十九便赶紧让人去找,其实徐十九心里明白,既没有药品又无法手术,就算请来了军医也救不活这些重伤员。
    但作为人,有时候需要一个慰藉,一种自己已然尽力的暗示。
    否则的话,这种愧疚、负罪感常年累月地积累下来,徐十九就真有钢铁般的意志,最终也会崩溃掉。
    只是徐十九没有想到,来的竟然是俞佳兮。
    “佳兮?!”望着断垣残壁间走出来的俞佳兮,徐十九的神情明显有些恍惚。
    俞佳兮正要蹲下去察看一个重伤员的伤势,耳畔陡然间听到这梦中曾无数次回响的呼唤声,整个人顿时间就像触电般颤抖起来,起身,回头,没错,是他,就是徐十九,让她魂牵梦萦的那个男人,那个狠心的男人!
    徐十九向着俞佳兮张开了双臂。
    “阿九?!”俞佳兮霎那间泪如雨下,然后飞身扑入了徐十九的怀抱。
    残兵们无不错愕,反应过来后既替徐十九感到高兴,又替他感到无比的遗憾,残兵们高兴,是因为徐十九能够和爱人战地重逢,他们遗憾的是,这对战火纷飞中好不容易才重逢的恋人很快就要一起面对死亡了。
    一起过来的姚念慈也看到了高慎行,同样的泣不成声,她也很想投入高慎行的怀抱里放声大哭,将这半年多来的委屈、愁苦还有相思之情一股脑统统发泄出来,可是看看高慎行冷漠的脸,姚念慈却终究没敢跨出这一步。
    顾不上叙说别后离情,徐十九让俞佳兮赶紧救治伤员。
    俞佳兮开始救治伤员,徐十九却把最后剩下的二十几个残兵召集到了一起。
    “弟兄们,小日本吃了大亏肯定不会善罢干休,接下来肯定会调集更多的兵力反扑,甚至有可能调来坦克和大炮,就凭咱们这二十多号人外加十几杆破枪,不可能再守得住了,总之再守下去只能死路一条,所以,我们得尽快转移。”
    “徐长官,要我说就别费那事了,干脆在这里跟小日本拼了得了。”说话的是冯圣法的警卫连长郭伟全,刚才一仗下来,警卫连的二十六名老兵就只剩下六个人了,这个直军出身的山东大汉已经被小日本激怒了。
    警卫连几个老兵也纷纷附和,他们已经不在乎死活,他们现在只想报仇。
    “不行。”徐十九断然拒绝道,“在局面没有变得不可收拾前,我们绝对不能放弃生的希望,弟兄们,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战死在南京求个心安,我们的目的是多杀鬼子,而只有活着,才能够杀更多的鬼子,所以,我们得活着!”
    俞佳兮的意外出现,激发了徐十九强烈的求生欲望。
    紧接着徐十九又道:“何况,像我们这样仍在城内坚持抵抗的残兵肯定还有,我们得把散落在南京城内的这些弟兄召集起来,继续跟小日本死磕。”
    郭伟全和警卫连的几个老兵不吭声了,显然是被说服了。
    徐十九又把目光投向东北军连长廖二娃,廖二娃赶紧表态道:“长官,您的本事刚才弟兄们全都见识了,能领着六七十号残兵杀败两百多小日本的军官,您是头一个,没说的,弟兄们全都听你的,你说咋整就咋整。”
    “好,全都给我听好了。”徐十九冷浚的目光从最后剩下的二十多号残兵脸上掠过,沉声道,“带上伤员以及装备,马上转移!”
    杨青是南京宪兵总队司令部的少校参谋,南京卫戍司令部于12日下达的关于南京留守部队的撤退序列中,南京宪兵总队司令部跟所有留守南京的党政军机关属于第一批,但是南京宪兵总队代司令萧山令走到下关码头之后,却改了主意。
    这是因为弃守南京的命令下达后,71军、72军、103师、112师、中央军校教导总队以及几十万南京市民争相涌向下关码头,数十万军民争相抢渡,局面已乱成了一锅粥,从挹江门到下关码头,人山人海,呼天嚎地,怎一个乱字得了?
    更有军人任意鸣枪引发骚乱,导致军民自相残踏死者不计其数!
    萧山令便果断调兵谴将,主动担负起了维持渡江秩序的重任,萧山令一边派出得力部队前出蛇山、龙蟠山设防,抵御正沿长江南岸往下关码头逼近的日军,一边派人拆屋扎筏,协助滞留在下关码头上的南京军民抢渡过江。
    不过局面很快恶化,由于徐源泉第2军团提前渡江北撤,以致乌龙山防线门户洞开,日军第18师团长驱直入,很快就打到了下关码头附近,危急关头,陈辑川、杨青等几个参谋几次将萧山令推上木筏,均遭萧山令严辞训斥。
    陈辑川拔枪相逼迫,萧山令丝毫不为所动:“现形势已乱,各自只顾逃命,满城散兵游勇,不听指挥,军心民心无法稳定,我若走了,则大事休矣,何况守土为国是我辈军人的职责,我理当尽忠报国,死守南京,我意已决,诸君就不必再劝了。”
    陈辑川、杨青等人只能作罢,萧山令遂率宪兵总队教导团对日军反复冲锋,与敌展开惨烈的白刃战。
    中日两军在长江边上血战整整五个小时,宪兵总队教导团弹尽援绝,官兵多数战死,下关码头血流成河,萧山令身披十数创,最后时刻大声疾呼“杀身成仁,今日是也”,遂怀揣大捆手榴弹冲入日寇之中,一声爆响,将军殉国!
    萧山令殉国之后,杨青率残部退回城内,在新街口与日寇展开巷战。
    截止今日,杨青已在新街口坚守了两天,所部两百余人也只剩二十余人,眼看着就要守不住了,杨青将残部召集到一起并且给每人分了十块大洋,让他们分头逃命,二十余残兵却纷纷表示要战斗到最后一刻,与南京共存亡。
    血火纷飞中,这些学生兵已经杀红了眼,也杀出了血性。
    杨青便给每个残兵都发了一捆高爆炸药,令残兵们捆在身上,以备最后时刻冲向日寇与敌同归于尽,杨青同样在自己身上捆了炸药,然后带着残部进入司令部外的环形街垒,静静地等待着日军的再次进攻,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傍晚时分,日军开始了对新街口的又一次进攻,负责警戒的两名残兵首先拉着导火索冲向日寇,巨大的爆炸后,两名残兵的身影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坚固的大街也被炸开了两个大坑,随同残兵一起消失的,还有七八个日本兵。
    巨大的爆炸声传来时,徐十九正带着一百多号残兵在附近的小巷里穿行。
    之前的突围并不顺利,六个重伤员还有俞佳兮、姚念慈和红杏这三个女人的存在给整个转移行动造成了很大困难,眼看无法摆脱日军追击,自知已经成为累赘的曹满仓以及另外五个重伤员便主动要求断后,为残部的突围赢得时间。
    徐十九自然不会答应,当年将曹满仓等一百多个重伤员带往上海时他就曾经在老长官的牌位前发过誓,不管怎样,他都不会抛下任何一个十九路军老卒,这些年来,徐十九也真正做到了不抛弃,不放弃。
    曹满仓却毫不犹豫地将枪口伸进了自己的嘴里,并且威胁说,如果徐十九不答应,他就马上扣下扳机,另外五个重伤员也流着泪哀求战友,他们都明白,如果再让战友们带着他们突围,最后一个也别想突围出去。
    眼看日军再次围了上来,徐十九只能狠下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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