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信对面的日军枪手已被打伤,徐十九亲自扛起迫击炮站到了窗前,肩扛迫击炮平瞄直射是个高难度的技术活,整个炮兵连也只有胡杰和一个排长有这个能耐,现在那个排长已经牺牲,胡杰也受了重伤,徐十九就只能亲自操刀上阵了。
    黑瞎子紧张地站到了徐十九身边,随时准备充当肉盾。
    徐十九没有理会黑瞎子,稍稍观瞄了一下对面缺口上的日军机枪巢,然后将炮筒微微扬起,头也不回地吼:“炮弹!”
    早就抱着炮弹等在徐十九身后的炮兵便赶紧上前,掂起脚将炮弹塞进炮口,炮弹嗖地滑入炮筒击发了引信,徐十九迅速压下炮筒,对准了缺口处日军机枪巢的正上方,短暂延时之后便听得嗵的一声,炮筒往后倒飞,炮弹却已经呼啸着飞向了百米外的缺口处,徐十九被炮筒里喷出的硝烟熏了个满头满脸。
    等徐十九再次睁开眼睛之时,构筑在城垣缺口上的日军机枪巢早已经解体,既便是钢板焊制的机枪巢也无法抵御82mm口径迫击炮的平瞄直射,更何况是小日本仓促之间用城砖木料构筑起来的简陋机枪巢?
    缺口上的日军火力点一被清除,剩下缺口底下的地堡也就不是什么难题了,十九大队在牺牲了四个老兵之后终于炸掉地堡,徐十九亲率突击队顺着垮塌土堆冲上缺口,跟守在缺口上的日军残兵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
    这是南京复廓阵地上爆发的第一场白刃战,徐十九带着二十六个老兵以两人阵亡、六人轻伤的代价干脆利落地干掉了十八个日本兵,至此,突入南京城内的日军已然被肃清,但是被牛岛旅团破开的城防缺口却还没完全堵上。
    因为鹿儿岛联队(步兵第45联队)的一个步兵中队占据了缺口外的两栋坚固洋房,此时依然还在负隅顽抗,58师347团猛攻了一整夜都未能全歼顽抗的日军,激战到天亮,全团死得只剩四百多人,团长石补天也负了重伤。
    徐十九亲率突击队夺回城垣缺口时,城外347团也打到了最后的关头。
    347团在城外跟日军激战了一整夜,全团两千多官兵死得只剩下四百多人,团长石补天也身负重伤,伤亡不可谓不惨重,按照西方标准,347团早该撤销部队番号了,可是按照东方人的标准,战斗才只刚刚开始!
    没说的,347团的血性已经完全打出来了!
    既便日军调来了两辆装甲车,也同样没能动摇347团官兵的进攻决心。
    战壕里,代替石补天指挥战斗的团副兼1营长姚介夫正给二十名敢死队员做最后的战斗动员,这二十名敢死队员的胸前全都挎着浸过水的被包,他们排成了两个纵队,站在队列最后的那两个老兵腰间还挂满了手榴弹,少说也有二十颗!
    二十名老兵沉默着,现场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这些老兵正在想些什么,他们也许在思念家中的妻儿,也许在向这个世界告别,不过最有可能的却是在心底怒吼着,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选到我?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没有人愿意去死!
    二十名老兵不甘心,他们似欲喷火的双眸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他们不想死,他们对这个世界充满着眷恋,但是,当姚介夫也挎着被包站到队列最前面时,二十个老兵便纷纷闭上了眼睛,满脸悲愤,罢了,当官的尚且不怕死,老子也就豁出去了!
    “弟兄们,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姚介夫的左眼已被跳弹打瞎,他甚至没让医护兵给自己包扎一下,任鲜血流得满脸都是,姚介夫仅有的右眼里流露出冷酷而又坚定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从二十名老兵脸上逐一掠过,然后接着说道,“今天这一仗,不是小日本完蛋,就是我们死,小日本要想踏进南京城,就只有一条路走,那就是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全体都有。”姚介夫转身站到左边纵队的最前面,双拳紧握收在腰侧,做出了跑步的起手势,下一刻,他沙哑的嘶吼声已经响彻整个阵地,“跑步……走!”
    徐十九带着突击队冲上城垣缺口,用刺刀杀败缺口上的日军残兵,然后就看到了穷此一生再难以忘却的惨烈一幕,一个营长,带着二十名敢死队员排着纵队,从战壕里冲出来,向着前方两辆日军装甲车发起了决死冲锋。
    日军装甲车上的轻重机枪疯狂开火,枪口里喷出来的彤红火舌既便是在大白天也是清晰可见,冲在队列最前面的那个营长和另外一个老兵顷刻之间连中数十弹,挎在胸前的浸了水的被包被打得滋滋冒烟,子弹的强大冲击力致使他们的身体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开始不受控制地后仰、倾斜,可他们的双腿却仍在拼命地向前,向前,继续向前……
    那个营长终于倒下来,倒在了大约二十米外,他以他的生命为代价,将身后的十个敢死队员往前送了二十米,透过望远镜,徐十九甚至可以看清楚营长的表情,他的表情狰狞,嘴巴还在不停地翕合着,他仍在大吼。
    徐十九的眼泪刷的就下来了,他听不见,却可以通过嘴形读出那个营长分明在大吼:“弟兄们,冲啊,冲啊……”
    紧随营长之后,第一个老兵很快也倒了下来。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日军装甲车上的轻重机枪就跟疯了似的开火,灼热的子弹就跟水一样泼将过来,显然,装甲车里的小日本也意识到了危险,这些中国军人不惜以自己的生命接力往前冲锋,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抵近爆破。
    高慎行带着警卫排也冲上了缺口,看到城外正在上演的这惨烈一幕,这个跟钢铁一般冷漠的汉子终于动容了,他的喉结抽动了两下,回过头来以有些干涩的语气对跟在他身后的小兵李牧说道:“记住这一幕吧,这才是军人,真正的中国军人!”
    日军第6师团参谋长下野一霍也动容了,站在一千多米外,下野一霍和谷寿夫、牛岛满等日军高级将领全都亲眼目睹了这惨烈一幕,下野一霍举着望远镜的双手都在发抖,语气里也透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没想到,真是没想到,支那人竟有如此血性!”
    “支那军人看来是打出了血性。”牛岛满的语气同样凝重,“我仿佛已经看到了,在接下来的南京巷战中,皇军将遭受顽强的抵抗,南京的大街小巷间,将淌满帝国军人的鲜血,师团长,看起来南京要比上海难打哪。”
    仿佛要为牛岛满的断语下注脚,这个老鬼子的话才刚说完,前方便传来了“轰轰”两声巨响,二十名中国军人以生命接力,终于将腰间捆了不下二十颗手榴弹的两名敢死队员送到了那两辆日军装甲车前,遂即自爆。
    牛岛满和下野一霍放下望远镜,回头望向谷寿夫。
    现场的空气忽然变得无比凝重,谷寿夫却是笑了,而且笑得很轻松,面对着忧心冲冲的两个部下,谷寿夫无比轻松地说道:“牛岛桑、下野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研究过支那人的古代历史,我发现支那军人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特征。”
    牛岛满、下野一霍面面相觑,这个时候讨论中国历史?
    谷寿夫却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我发现支那军,准确地说是汉人军队,有一个非常显著的特征,那就是当他们拥有一个优秀、强悍的统帅时,他们就能够从一群绵羊迅速进化成一群野狼,可当他们失去自己的统帅后,却很快就会从野狼重新退化成绵羊。”
    “比如呢?”下野一霍若有所思道。
    “比如汉军。”谷寿夫道,“在卫青、霍去病之前,汉军就是一群绵羊,面对匈奴骑兵他们只有被吃的份,可是在卫青、霍去病出现后,汉军立刻就从羊变成了狼,匈奴骑兵面对汉军就再没有优势,直至最终被逐出远东、远遁欧洲。
    再比如宋军,岳飞在时,宋军何其强大?撼山易,撼岳家军难,这便是当时金军发出的无奈感叹,若不是江南财阀拖后腿,宋军早就北伐成功了,可在岳飞死后,宋军却迅速蜕化成了绵羊,仅仅三十多年,南宋就被蒙古人给灭了。”
    下野一霍道:“好像的确如此,不过师团长想说明什么呢?”
    谷寿夫说道:“我想说的是,支那军人再有血性,再能打,也不足为惧,因为他们拥有一大群贪生怕死的高级将领,更有一个懦弱无能的最高统帅!”顿了顿,谷寿夫又自信满满地说道,“瞧着吧,只要紫金山易手,支那军就该土崩瓦解了。”
    下野一霍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卑职似乎也听人说起过,支那有句谚语,叫做紫金山烧,南京陷,但愿师团长所言能够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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