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进入手术室,姚念慈都还是迷迷糊糊的,正给伤员手术的俞佳兮连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如梦方醒,结果又递错了剪子,俞佳兮有些担心地看了姚念慈一眼,刚才叫姚念慈出去的那人不知道什么来路,怎么见完面回来姚念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念慈,你没事吧?”俞佳兮一边给伤员清创,一边关切地问。
    “没事,我没事儿。”姚念慈冲俞佳兮笑笑,赶紧调整好了情绪。
    这次只是个小手术,俞佳兮很快就处理好了伤口,趁着术间休息的片刻,俞佳兮把姚念慈叫到跟前,低声问道:“念慈,你真没事?”
    姚念慈便低下了头,俏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愁苦之色。
    俞佳兮轻叹了一声,问道:“你是不是在担心你的阿初呀?”
    姚念慈没有否认,反问道:“佳兮,你就不担心你的阿九么?”
    “怎么可能不担心?”俞佳兮俏脸上也露出了愁苦之色,郁郁地说道,“昨天新送来一批伤员,其中就有十九大队的,听说十九大队已经调防雨花台了,昨天雨花台响了一下午的枪炮声,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都快担心死了。”
    看着俞佳兮愁眉苦脸的样子,姚念慈反过来安慰道:“佳兮你就不要担心了,你的阿九打仗厉害着呢,这么多次大仗、恶仗打下来他都没事,这次肯定也不会有事。”
    “可子弹是不长眼睛的呀。”让姚念慈这么一说,俞佳兮却反而更担心了。
    “要不……咱们去一趟雨花台吧?”姚念慈其实也非常想再见高慎行一面。
    “可这么多伤员等着手术,我走不开呢。”俞佳兮当然也想去雨花台看徐十九,甚至干脆就留在十九大队当个医护兵,可她毕竟是个留洋归来的军医,留在医院作用更大,不过姚念慈只是义务前来帮忙的医护,却可以想来就来、说走就走,当下对姚念慈说道,“念慈要不你去吧,帮我给阿九捎句话,就说我很想他。”
    姚念慈便也有些踌躇,她虽然很想再见高慎行一面,可高慎行却未必愿意见她,想到高慎行那冷漠的表情、冷淡的语气,再想到刚接到的命令,姚念慈心里便一阵阵的绞,若是错过今日,这辈子怕是再难相见了。
    “念慈,你的脸色好难看呢,是不是这几天累坏了?”看到姚念慈的俏脸忽然间变得煞白,俞佳兮还以为她累坏了,赶紧伸手探了探姚念慈额头的热度,又关切地道,“我找人给你量下血压,可千万别累出病来。”
    “佳兮,我没事儿。”姚念慈赶紧拉住俞佳兮,说道,“我就是这几天没睡好,所以有些头晕,坐一下就没事了,你不用担心的。”
    正说着话,二瓜忽然柱着拐杖走了进来,望着姚念慈手却指着外面,因为着急话也说不太利索了:“念念念念……念慈姐,慎行哥哥哥哥……他他他他他……”
    一听二瓜这半截话,姚念慈刚刚恢复血色的俏脸顷刻间又变得一片煞白,站起来就往外跑,因为跑得太急结果出门就崴了下脚,这一下崴得够狠,脚踝直接着了地,二瓜和俞佳兮都能够听到清晰的“喀嚓”声,也不知道有没伤着骨头。
    姚念慈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单脚跳着还要往外跑。
    俞佳兮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追出来时姚念慈已经单脚跳着到了十几步外,正好前边有国军抬着担架进来,姚念慈一边喊着“阿初”一边去担架上挨个找,等到俞佳兮追赶上来搀住她时,姚念慈早已经哭成了泪人儿。
    休息室里,二瓜终于把后半截话说了出来:“慎行哥他护送伤员过来了。”
    敢情高慎行是带兵护送伤员过来的,而不是躺担架上被人担来的,不过就二瓜刚才那焦急的样,再加上那半截话,任谁听了都得误会。
    高慎行这次过来还有个另外一个任务,那就是把58师已经康复的伤员带回去,这也就是冯圣法要补充给十九大队的两百名老兵。
    高慎行从院长那里要了伤员的花名册,发现58师基本康复、可以出院的伤员只有一百多人,便索性将51师已经康复或者即将康复的伤员也一并带走,野战医院的宪兵倒也没说什么,只要伤员能够归队,在哪个部队不是打鬼子?
    高慎行将两百多名老兵集中到夫子庙前的广场上,简单训诫了几句正欲下令开拔,身后却忽然传来了凄凄切切的呼唤声:“阿初,阿初……”
    高慎行闻声回头,便看到了俞佳兮搀扶下的姚念慈。
    夫子庙的广场上摆满了刚刚送过来、还没来得及手术的重伤员,姚念慈一边凄凄切切地呼唤着,一边跳着脚在担架之间寻找着,她的右脚蜷缩着,每跳一下脸上便会流露出一丝痛楚之色,看到这一幕,高慎行心里便感到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揪了下,疼得快要窒息,当下便本能地往前迎了上去,但他只往前走了两步便又停了下来。
    几乎是高慎行停下脚步的同时,姚念慈也猛然间回眸,看到了他,看到高慎行好端端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姚念慈一时之间竟是痴了,尽管高慎行脸上的神情依旧冷漠,而且很快就转过了身去,可姚念慈却仍是痴痴地笑了。
    姚念慈笑着,泪落如雨,高慎行却再没有回头。
    “全体都有,立……正!向左……向右……转,跑步……走!”一声接着一声的口令声中,高慎行带着警卫排以及两百多名老兵跑步转弯,穿过夫子庙牌楼又转道往西,沿着秦淮河逐渐隐入了夜色之中,自始至终,高慎行就再没回过头。
    直到高慎行走远了,二瓜才柱着拐杖追了过来,问道:“念慈姐,见着慎行哥了没?”
    姚念慈痴痴地望着高慎行身影消失的方向,浑没有理会二瓜,俞佳兮也同样关心着徐十九的安危,才想起刚才没来得及问高慎行一声,便只好问二瓜道:“二瓜,高排长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没,没说啥呀?”二瓜愣愣地道。
    俞佳兮跺了跺脚,只好直白地问道:“他有没有说,你们大队长最近怎么样?”
    “哦,我们大队长呀。”二瓜挠挠头,咧着嘴笑道,“佳兮姐你就放心吧,我们大队长他呀好着呢,而且我们十九大队现在就在赛虹桥,离这也就几里地,大队长他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过来看你来了,嘿,嘿嘿。”
    徐十九却不知道俞佳兮此时还在南京城内,而且就在夫子庙。
    高慎行带着警卫排和两百多老兵返回赛虹桥时,十九大队四百多残兵已经在营地操场上集合完毕,在队列前的空地上,炊事班已经支起了两口大锅,大锅里炖着牛肉,牛肉早已经炖得烂了,空气里飘着的都是牛肉香味。
    除了两大锅牛肉,旁边还摆了两大坛绍兴老酒。
    徐十九双手紧扣着武装带,从临时指挥部里走出来,大步走上了操场,列队肃立的六百多老兵便收齐刷刷地收脚立正,六百多双眼睛也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徐十九身上,这些老兵眼馋这酒肉已经好半天了,就是不知道要怎么个吃法。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锅肉、两大坛酒根本就不够整个十九大队分的,要想吃肉喝酒恐怕还得有所讲究。
    徐十九走到大锅边,掀开锅盖使劲闻了闻,接着走到酒坛边拍开泥封,用手指沾了点酒渍尝了尝,然后起身走到了迎风肃立的队列前,大声说道:“肉很香,酒也很醇,不过这酒肉不是随便谁都能够吃的,得有本事的人才有资格吃。”
    独眼龙大声反问道:“大队长,怎样才算有本事?”
    “怎样才算有本事?”徐十九瞪了独眼龙一眼,喝道,“很简单,谁能够把五十米开外的蜡烛打灭,就叫本事!就可以吃肉,就可以喝酒!”说罢徐十九一挥手,曹满仓早已经点燃了一支蜡烛,又一溜小跑插到了五十米外。
    徐十九又在地上画了条线,喝道:“对自己枪法有自信的,现在可以上来了。”
    列队而立的老兵跃跃欲试,可急切间却也没人敢当出头鸟,因为他们练的都是三点一线的固定靶,像这种黑夜打香头却从未练过,白天打枪可以瞄准,夜里打枪却全凭感觉,只有那种枪感极好的老兵才可能打中五十米开外的烛火。
    看到有些冷场,徐十九便向高慎行使了个眼色。
    高慎行当即大步出列,从肩上卸下汉阳造步枪,咔咔拉动枪栓、推弹上膛,然后不带瞄准对着前方就是叭的一枪,五十米外烛火应声而灭,六百多老兵顿时轰然叫好,徐十九也大手一挥,喝道:“行了,你可以去喝酒吃肉了。”
    看到高慎行从伙夫手中接过酒肉蹲在操场上大快朵颐,老兵们再按捺不住,一个个都涌了上来,不过这酒肉当真不是那么容易吃到的,六百多个老兵站出来两百多个,可真正能够打灭烛火的却只有五十多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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