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兵临阙下、民夫撤走之后,有两个女生坚持留了下来,除了王玉兰还有一个芳名曹娇,都是金陵女子大学医护专业的大学生。
    两个学医的女大学生组成了战地救护队。
    昨天晚上王玉兰请假走后,曹娇成了整个十九大队最忙碌的人,从第一批伤员被抬上观音殿之后,她就再没有歇过,经常是前面那一批伤员还没有处理完,另一批伤员就又抬了上来,她忙碌得甚至脚不沾地,连吃饭的时间都腾不出来。
    一直忙碌深夜十点多,曹娇才处理完了所有的伤员,有时间坐下来喘口气。
    王玉兰走进观音殿的偏殿时,正好看到曹娇坐在那里默默地垂泪,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王玉兰一看顿时急了,她跟曹娇是最好的姐妹,曹娇家境贫寒而且性子柔弱,在金陵女子大学时常受人欺负,王玉兰没少替曹娇出头。
    “娇娇,你怎么哭了,告诉我,谁欺负你了?啊?”
    曹娇原本还只是默默地落泪,可是看到王玉兰后,干脆直接投入王玉兰怀里,搂着王玉兰哭了个梨花带雨,怎么都劝不住。
    “是不是谁欺负你了?”王玉兰怒了,娇叱道,“你告诉我是谁,我去找徐大队长,看徐大队长怎么收拾他,敢欺负我家娇娇,反了他了?!”见曹娇哭得这么伤心,王玉兰本能地认为是十九大队的哪个兵欺负了她。
    王玉兰越想越气,起身就要去找徐十九,却被曹娇拉住了。
    “玉兰,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曹娇拉着王玉兰,连连摇头。
    “娇娇你用不着害怕,徐大队长会给你主持公道的。”王玉兰知道曹娇性子柔弱,本能地认为曹娇是因为害怕所以才会矢口否认。
    “真不是,真没人欺负我。”曹娇也有些急了。
    “真不是?”王玉兰将信将疑地道,“那你干吗哭成这样?”
    曹娇垂下头来,露出天鹅颈般的修长玉颈来,低声说道:“我,我心里面难受。”
    王玉兰接着又问,曹娇才把她为什么哭的原因说了出来,原来今天在给伤员处理伤口时遇到了令她心碎的场面,几个伤势很重的老兵知道自己没救,便不让曹娇往他们伤口上洒磺胺粉,要求她将磺胺粉留给还有救的轻伤员。
    “都说蝼蚁尚且贪生,当他们拒绝急救时,心里该有多么的挣扎?”曹娇说着便又流下了泪水,凄然说道,“他们肯定还有父母双亲,甚至还有娇妻幼子,他们肯定做梦都想着能再见亲人最后一面,可他们却拒绝了最后的希望。”
    “有个小战士最多也就十六七岁,比我们都还小,在拒绝我给他包扎之后不久人就不行了,弥留之际,他的嘴唇一直在不停地翕合着,我把耳朵凑到他嘴边才听清楚,听到他一直在喊着阿妈、阿妈时,我真是,真是心都碎了。”
    说着话,曹娇便用手捧住了心口,她真感到心口隐隐绞痛。
    王玉兰听了也是黯然神伤,多好的战士啊,因为缺医少药就这样牺牲了。
    两女正喁喁私语时,大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而又急促的脚步声,遂即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响起来:“医护兵,医护兵……”
    王玉兰和曹娇赶紧背起药箱冲出偏殿,刚进大殿,王玉兰就看到四名战士抬着一具抬架急吼吼冲了进来,王玉兰的芳心里便猛地咯顿了一下,因为他看到了工兵班的小战士李逸风,李逸风在这里,躺担架上的该不会是……
    王玉兰的担心很快就成了残酷的现实,刚放下担架,小战士李逸风便跪倒在担架边带着哭腔对躺在担架上的伤员说道:“班长你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我们已经到观音殿了,玉兰姐马上就给你包扎,你马上就没事了。”
    “李班长?!”王玉兰失声尖叫一声,在担架边蹲下来。
    此时的李子涵已经根本没办法认人了,脸上乌漆麻黑全是硝烟熏痕,身上军装破碎、血污揉合着布片砂土都快结成块了,人也是昏迷不醒,一探颈侧大动脉,还好,还在脉动,再扳开眼皮一看,瞳孔也没有扩散。
    王玉兰赶紧给李子涵清理伤口,一边问李逸风:“李班长怎么被炸成这样了?”
    “都怪我,都怪我。”李逸风一边说一边揪着自己头发,自责地道,“都怪我怂恿班长去小日本的驻地外埋地雷,结果反而踩了小日本的地雷,杨青死了,班长也受伤了,都怪我,是我害了班长,嗷嗷嗷……”
    说着说着,李逸风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原来李子涵在完成埋雷作业后,又带着工兵班去了东善桥,想在小日本的驻地外埋几个地雷,结果却反而踩到了小日本埋的地雷,直接踩到地雷的那个工兵被当场炸死,走在那个工兵身后的李子涵也被气浪重重掀翻在地。
    “别哭了,哭什么哭,李班长没事。”王玉兰很快就给李子涵清理完了伤口,结果并没有发现严重的外伤,胸口看着血糊糊的,其实只是被破片刮出了两道浅浅的血槽,之所以到现在昏迷不醒,应该是被震晕过去了。
    “班长他没事?”李逸风顿时不哭了。
    王玉兰点点头,拿出磺胺粉正要往李子涵伤口上洒时,李子涵却幽幽醒转了。
    “王医生,我不行了,这些磺胺粉还是留着吧,别浪费了。”刚醒转的李子涵只觉浑身一阵阵的发冷,本能地认为自己已然伤重没治,老兵都这么说,便婉拒了王玉兰帮他洒磺胺粉,反正都快要死了,就不要再多此一举了吧?
    曹娇的眼睛刷的就下来了,又一个让活的。
    王玉兰也有些莫名的感动,嘴上却故意说道:“只要伤口不感染,再转送野战医院及时进行手术的语,你至少还有百分之十的存活机会,如果不使用磺胺粉,以你现在的情形,伤口肯定会感染,你确定不需要磺胺?”
    “百分之十的机会?”李子涵惨然一笑,道,“算了,不麻烦了。”
    国军的野战医院是个什么样的情形,早在淞沪会战时他就知道了,当初老娘舅伤重,大队长拿手枪指着医护兵都没用,他只有十分之一的活命机会,既便去了野战医院,怕也只能躺在无人的角落、静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左右都是死,又何必多此一举?罢了。
    只是一想到自己死后,家里尚有母亲无人赡养,李子涵心里便隐隐作疼,娘啊,孩儿不孝,这辈子不能膝前尽孝,下辈子,下辈子再当牛做马报答您老人家的养育之恩……想起母亲,李子涵不禁潸然泪下。
    看到李子涵潸然落泪,王玉兰也不禁跟着沁出了泪水,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看他哭得这伤心,一定是想家了,他一定很伤心,倏忽之间,王玉兰感到自己的芳心像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疼彻骨髓。
    疼痛之余,王玉兰又有着莫名的振奋,古有孔融让梨传颂千古,可孔融跟国军比起来差的简直不可以道里计,因为孔融让的是梨,国军让的却是“活”啊!
    李子涵和那些个国军重伤员是在把活命的机会让给别人,却把死亡留给了自己,都说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究竟是什么样的信念在支撑着他们,支撑着他们去这么做?国军有这样的兵,中国有这样的军队,就不会亡,绝不会亡!
    “你这个傻瓜,我逗你呢。”王玉兰美目里噙着泪,又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擦李子涵眼角的泪水,柔声说道,“你没事,就是受了些轻微的外伤,包扎一下就没事了。”说罢,王玉兰又扭头对曹娇说道,“娇娇,快帮我把纱布拿过来。”
    曹娇连忙拿起纱布递过来,王玉兰接过纱布,又将李子涵扶得坐起来,用纱布将已经处理过的伤口一层层地包裹起来,望着王玉兰近在咫尺的娇靥,闻着那淡淡的幽香,李子涵不觉有些傻了,自己……真没事?
    牛岛满也承认,中国的确不是那么容易灭亡的,先不说南京了,单是面前的牛首山就不是那么容易拿下的,今天步兵第45联队第1大队又猛攻了一整天,又伤亡了五百多人,其中将近两百人阵亡,却连牛首山的一个外围山头都拿不下来。
    算上昨天步兵第23联队的伤亡,牛岛旅团已在祖堂山下伤亡近千人了!
    “师团长,卑职没能及时攻占牛首山,让您失望了。”牛岛满向着谷寿夫重重鞠首,满脸的愧疚之色,谷寿夫是半个小时前到的,随同谷寿夫一起到来的还有步兵第11旅团,第6师团的直属部队外加两个战车中队。
    听说牛岛旅团还没有拿下牛首山,谷寿夫的确有些失望,不过谷寿夫并没有因此就对牛岛满厉言相向,不管怎么说牛岛旅团能够抢在上海派谴军之前攻陷南市,还是给第6师团长了脸的,冲这,也不能给牛岛满难堪。
    “牛岛桑,马上召集所有大佐以上主官,到你的旅团部开会。”谷寿夫坐在装甲车里颠簸了一整天,骨头都快散架了,不过能否首陷南京事关重大,老鬼子也只能硬撑着召开参谋会议,尽快确定下一步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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