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端国的国王,一步一步从旋梯上走了下来。
    他身着白色的长袍,垂感十足,举手投足显出无尽的威严,两边的女兵神色一凛,挺直的腰板。
    在他的头上,罩着一只白纱面罩,面孔隐在白纱面罩的后面,看不清晰,只有两眼睛,在面纱的后边不时扫射我一下,射出一道精光。
    我站在那里没有动,带我上来的两位华服女子走过去,在王座的两边垂手站立,偌大的大殿里,只有我们两个男人,难道一个国王,没有文武百官?
    他已经下了旋梯,转过王座,一撩白色长袍坐在上面,定睛往下看着我,也不说话。
    我与他对视,时间足足有半分多钟,也不开口,这种把戏我见得多了,先开口就落了下风。
    我环顾四周,连正眼也不瞅他一下,王座上仍然没有反映。
    那好吧,我开始撇下他,四下里转悠,目光在每个女兵的脸上逡巡,“这位妹子,模样挺俊啊,是不是本地人啊?家住哪里啊?”
    那个被我问到的女兵脸上微微一红,不过没有理我,这是地地道道的本地女子,从她的表现上看,她们都能听懂我的话。
    在她的身后就是明亮的窗户,厚厚的呢料窗帘挂在一边,我边说边转到她的身后,拿眼往窗外望去。
    我什么也没有看到,除了一块厚厚的、里外边缘各镶了一层乳白色珠子的窗台之外,没有什么稀奇,从窗户里可以看到外边的蓝天,连只鸟毛都没有,靠,这座王宫的墙到底有多厚。
    不知道这窗户是什么东西做的,这样透明,好像没有什么东西。
    如果过一会一言不和,我可不可以一下蹿上窗台,从这里跳下去?
    刚从下边上来,估计高度上不会有问题,一层楼的高度对于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知道现在苏禄他们怎么样了,我大概算了算时间,离我们约定的一个时辰还不到,我有时间和你磨。
    身后那个国王真沉得住气,我知道他在后边打量着我。
    “这位妹子,可不可以让一让,我开开窗。”我对她说,抬手捏了一下她的下巴,“模样挺……过得去,看得哥哥都热了。”
    说着,一边扯开脖子上包得严严的浴巾,像是要散散热的样子,却把手向着窗子伸了过去,我要敲一敲,这些窗户是什么做的,禁不禁得住我的一脚。
    就在我快要敲到窗子上的时候,身后突然就发话了:
    “不要动!”
    我的手悬在离着窗子半寸的地方,缓缓地转回头来,蒲端国的国王,一只手朝我举着,面向我,欲言又止。
    怎么,挺不住劲了?
    “哦,这位便是国王大人了?失敬、失敬,”就坡下驴,转回身来,“怕我弄破了你的窗子?”
    国王仍旧罩个面纱,越看越有些滑稽,不过,僵局就算打破了。
    他坐在那里,对右边的华衣女子一示意,她微微对我躬躬身,说道:
    “我们王不是担心窗子,而是担心将军的安全。”
    “安全?我现在剑没了,衣裳没有了,还有安全么?”我展着两手转了个圈,“是安全,你们全副武装,只给我件浴巾!”
    她没理我的茬,又说,“这些窗子,别看空无一物,却不是随随便动的。每扇窗子中,都养了一只剧毒的海蛛。”
    “海猪?我怎么没有看见?欺我见多识广?你们的国王怎么有这种爱好,挺好的王宫,里面不是女人,就是猪。”我说。
    那女子被我一顿抢白,口中有些结巴,上边端坐的国王有些坐不住,我见他微微欠了欠身子,咳嗽了一声,那华衣女子赶紧打住话语,退回原地。
    “实不相瞒,这种海蛛,个头很小,不仔细看,你根本看不到它们,”说话的是国王,他的声音我有些耳熟,像是白荆,又不像。
    在我与白荆交手的几次里,我所听到的,都是他气急败坏的语调,而现在这个,似乎不像。
    “它们有一项特殊的能耐,不论是在水中,还是在空中,都能结网,而且无色无味,剧毒无比,它们所结的网,有海中霸王之称的鲨鱼,都会退避三舍。”
    “如果我要是敲上,会怎么样?怎么我听着有些悬乎?”
    说着,我一抬手,从身边一位女兵的手中夺过支长枪,她猝不及防,手中立时就什么都没有了,想往回抢,又不知道合不合适,一双手无所适从。
    我举起枪,把枪尖小心翼翼地往窗户当中捅去。
    枪尖所触之处,我终于看到了一层亮萤萤的细丝,纵横交错成网,在光线下微微闪着莹光。
    刚才蛛网平展展的,没有让我看出来,现在,被枪尖顶出一个洼坑,却不破,微微地颤着,金属枪头上立刻生出一片幽蓝,不断由枪头的尖端往下扩散!
    “快扔掉枪,蛛毒会顺着它接触的任何东西扩散!”国王在我身后大喊。
    把枪往后一撤,离了蛛网。我却没扔,“扔掉?总算有了一件武器,我会扔么?”
    我转过枪尖来看,离了蛛网,那道幽蓝扩散的速度慢了下来,蓝色也淡了一些,“还有毒,嘿嘿,不错。”心里一阵后怕,看来他们没有骗我,幸亏本将军反应还不慢。
    这条枪是女兵所使,重量不是太称手,但聊胜于无,转身对着王座,“在下田纵,贵国男人都没脸见人么?”
    “田纵,嗯,不错。”王座上的人微微点头,“不知你的箭术,是何人所教?”
    这句话出自一个头一次见面的人口中,我忍住内心的惊奇,对他道:
    “教我射箭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就在你的王宫外面。”
    那人神情一顿,似与我说的王宫外边的人神交。我突然问道:“你可是白荆?”
    被我这么一问,蒲端国的国王立时回过神来,“既然你已说破,我也没什么隐瞒,正是在下……不过,白荆已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是,蒲端国的国王。”
    “白荆……国王。”我的猜测得到了确认,但内心的疑惑却越来越深。
    “你说你是白荆,我还说我是白起呢?总不能逮到什么就说什么吧?”
    “你想怎样?”
    “白荆我见过两面,没有一次像你这样害羞。”一努下巴指指他头上的面纱,我说。
    他坐在那里低头想了一想,只见王座上那人抬起手,缓缓地揭开了头上的白纱。
    随着白纱的掀起,一张惨不忍睹的脸呈现在我的面前。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右边的半边颧骨整个地塌陷下去,耳朵被变形的皮肉拉拽着,改变了方向,不是向后,而是向前往前支愣着。右边半张脸被刚刚结痂的伤口覆盖,部分掉痂的地方露着粉红色的新肉。
    而他的脖子,却是相当的白晰。
    这不是我认识的白荆,现在这个白荆,如一个怪物,一只右眼没有眼睑,睫毛也被血痂粘住,正在与另一只好眼一起,不错眼珠地看着我。
    “笑活,你怎么能用堂堂的白大将军来蒙骗我,白荆我见过,不是你这副难样。”
    “我弄成这样,还不是全部拜你所赐!你忘了前些日子在北方的岛上?”
    妈了巴子岛?妈了巴子的,他的脸是被野牛踩成了这样,我忍不住一股笑意涌上来。
    那次,白荆藏在灌木丛中暗箭射我,射死了小牛,惹怒了野牛群,他的脸,应该是从那时变成了这样,可是他是怎么脱身的呢?
    白荆好像看出了我的疑问,也不说破,只是缓缓对我说道。
    “我白荆与你们素不相识,却被你们弄成了如此模样,是不是因为那个崔嘉……人各有志,我们满可以井水河水两不相犯,”他顿了顿又道,“过去的事就算了,你们追到这里来,要想再加害我,恐怕没那么容易!”
    一大段话,情绪显得激动,牵动了脸上的伤疤,他疼得一咧嘴,又牵动了伤疤,想伸手去捂,又停住了。
    我一阵好笑,“躲在一个石窝子里,人不人鬼不鬼的,还说什么大话,今天到这里来,实不相瞒,只为找你,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田王说的没错,恶人,总在好人堆里藏身!”
    “在这里,步步机关,并不是你看到的这些,毒蛛只是其中之一。”
    “好吧,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我现在没有急着走呢,不用吓我。不过我有个疑问,不知道能否相告。等我弄明白了,跑不跑得出去,就凭天由命了。”
    “对于身怀绝技的英雄,白某一向礼尚有加,也许你听了我的故事,会一改初衷,也说不定。如果田将军和你的人,能够有兴趣,在我的蒲端国留下来,白某不胜荣幸!”
    “那我洗耳恭听。”我悄悄又看了看手中的长枪,幽蓝色的蛛毒已经渐渐散去,也不像白荆说得那么玄乎吧。
    白荆又一声咳嗽,只觉身边一阵簌簌的轻响,转头望去,心中确实大吃一惊,那些环厅而站的女兵,一眨眼的功夫都不见了踪影,只有落地窗边厚厚的帘子垂在那里,偶尔轻轻摆动。
    而白荆的话,从王座上不紧不慢地传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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