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王、孟、姬两位将军伏身在巨龟的嘴巴后面看着船外的形势。一片震耳欲聋的涛声淹没了一切声音。远处,曾经追踪我们的那些汉军们,被水呛掉在喉咙里的嘶叫,已然成为了历史。
    视线在很快地升高,有一种失重感,先期就位的乘员们都呆在各自的仓里,在前路未卜的情势下,没有人说话,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嗲,怕。”
    是那唱曲的父女。
    两名身强力壮的军士已在动力仓上就位,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
    画和小月在后面她们的舱房里,不知道她们现在是个什么表情和心情,是相互拥抱着壮胆,还是大声叫着妈?
    不及多想,因我们已经看到了正前方那明亮的出口,出口离我们的龟船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看起来更加恐怖无比,我们就在这怪兽的嘴里,獠牙森森,而翻卷的水舌,已然踊跃了无数馋涎的泡沫。但一切都还在当初的预想之中。
    海水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就填满了这穹洞,原来高高在上悬挂于穹顶的石笋,如今已经一半浸于水中,如一根根石柱,水流于其间奔涌,推着我们的大船顺流而行,随时都有撞上石柱的危险。
    眨眼已到了出口,现在才仔细打量了它的大小,似乎……我的担心刚刚出现,龟船就被卡在了洞口,外面是一片灰蒙蒙的海面,海鸥翱翔。
    王冲下面动力仓的人一挥手,两名军士立刻蹬动了轮盘,船身只是动了一动。姬将军一言不发,面色严峻,那把雕弓还握在手中。刚才,是他在关键时刻救了我们一命。可是现在,我们都没有办法。
    我飞快地向后舱跑去,进入了画的房间,画和小月相互抱着倦在角落里,脸色煞白,这是我第三次见到画,而这次见到,她已经是我的未婚妻了。
    当我出现时,她的眼睛里立刻迸发出光彩,只是一个照面,我就懂了她在想什么,那是世界末日里突看到亲人时的放松。
    有时人怕的不是毁灭,而是毁灭时的孤独。
    没时间细想,我三步并做两步,跨上了她房间的二层,由舷窗里探出头去。一下剧烈撞击由后面传来,我的身体一个趔趄,后脖颈重重地磕在舷窗的沿上,眼前一阵发黑。
    穹洞变成了一个低矮的空间,犬牙交错的穹顶不堪重负,有两根石笋在水流的冲击之下,由根部开裂,无声地插入水中,水花立即被暗流冲走。
    视觉适应以后,看到一条白色的影子又一次由不远处向我们驶来,是苏将军指挥着他的独木船,船尾对着我们的龟船,十二支将整齐划一,正再一次倒退着,向我们撞过来,我明白了苏将军的意思,他在助我们!
    又一次的撞击!一根石柱被我们船上的龟甲刮到,斜插着投入水中,碎石擦着我的额头飞下,砸在龟甲上又弹了起来,有一块迸在下巴上。
    穹顶的不远处透出了一线光亮,照得原本昏暗的水面十分的晃眼,我冲苏将军大喊,“快呀,穹顶要塌!”有更多的石笋在无声地下落,碎石纷飞!而苏将军只顾再一次指挥他的船,准确地撞了过来。
    一下撼动,借着海水灌满后回流的势头,再加上苏将军适时的一撞,我们冲了出来。沉浮感又一次出现。
    独木船紧随其后,两条船刚刚脱离险境,身后大张的嘴巴就合住了,穹顶轰然塌落。溅起冲天的水花,呈爆炸状,空中下了一阵瓢泼大雨。
    从穹洞到涨岛之间,由北向南,翻起了一道绵延十里的白色水花,而涨岛上那只入口里也喷出冲天的水柱,还同时喷出了十几条看似怪异的黑影,海下通道也蹋掉了!
    这便是赭岛。它在穹顶蹋掉以后,就一直保持了现在的样子。
    透过赭岛上东倒西歪的树木缝隙,我能看到大陆上人马踩踏而腾起的一层尘雾,旌旗浩荡、人喊马嘶,十几艘快船,在涨岛的附近,不过没有再追过来。
    别了,兄弟们。
    山函巨谷水茫茫,欲向洪涛觅首阳。穷岛至今多义骨,汉廷未许有降王。断碑卧地苔痕重,古庙无人祀典荒。识得灵旗生气在,暮潮风卷早潮扬。
    这是明代即墨县丞周番曾写的《吊五百义士》七律一首,汉家臣子,更念不跪的英豪。
    吕布,后世骁将,为曹操所缚,将死之际,对曹操说:“今己服矣。令布将骑,明公将步,天下不足定也。”刘守光被晋王所擒,既知不免,仍大呼:“王将复唐室以成霸业,何不赦臣使自效?”这两人,也都曾有惊天动地的本事,但与田王比起来,宛若粪土。
    我回过身来,正与画相对,此时的她,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心疼地看着我,看着那精致无比的脸庞,脉脉含情的双目,我腿有些软,而她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摸我的下巴,我看到她手上沾着血,才发觉下巴上有刺心的疼痛传来。
    小月立刻抓我的胳膊边摇边大声说,“田哥哥,小姐不打你,你别怕!”
    我只是像木头似地,任凭画也抓住我的手,不知她在说些什么,最后,我也只是把她俩一起抱一下,语无伦次地说:“还、还有事,”就夺门而逃。
    这个画还是王在将别之时许配与我,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而身后传过来小月顽皮的声音,“田哥哥,谁在梦里叫画啦?怎么又怕挨打?”
    我丢下那两个女子的嬉笑之声不管,来到前面。从此海阔天空,天地无限。
    田王遥望故土方向,很久没有说话,下边动力仓里传来两名军士的呼喝,还有孟将军的笑声。
    苏将军的独木船比我们的快上许多,两排长桨如大雁的一对翅膀,围绕在我们这艘主船的前后,苏将军站在甲板上面,像个小伙子似的摇动着手臂高喊,每个人都是无比轻松,近两个月的辛苦劳碌终于告一段落,迎接我们的,全是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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