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家镇子并不算是个大的镇子,里里外外的人口加起来就那么点儿,就算有米教的人加入,其年轻壮丁的数量始终是不多的,更不用说其中敢于拿起武器来战斗的青壮。
    民众总是会像绵羊一样的温柔,在大多数时候,只要能够住进羊圈,啃上几口干草不至于饿死,这些绵羊就会一直那么温顺下去。恰恰好,我们这个民族的文化被无数代统治者反复的阉割之后,所传播的东西就是要绝大多数人去当绵羊。
    进攻申家镇子的战斗结束的很快,应该说,在四疯率领下,三百号保安几乎没有废多少力气,就将申家镇子给占领了。
    因为潘厚仁身具官职,故而他是可以用官方的名义来解释这样一场战斗——铲除为祸一方的米教,只要能够检举米教成员,证明自己不是米教成员的百姓,不仅仅可以获得释放,而且还有赏银。
    在这一刻,潘厚仁是站在一个统治者立场上做事的,他虽然内心中厌恶这种胡萝卜加大棒的策略,可事实证明这种策略非常有效,申家镇子的年轻男性很快被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拨,一边是普通老实人,一边是米教的成员。
    米教虽然是个所谓的“教”,可是从他们这些人身上真正看到的就是一些“刁民”的气息,而不会有西方宗教组织那种铁血感觉,当三百号在普通人看来已经是全副武装,带着明亮刀具的保安队将其围困的时候,即便是当中那些身具武功的皮袄子,也只能沉默的站在人群当中,不敢发难。
    “本官现在很想将一个人找出来,如果你们能够配合的话,本官可以饶茹你们的死罪!”
    潘厚仁在一圈火把光芒的映射之下出场,很有些青天大老爷的威风,又或者说像是一个标准的反面角色。
    事实上他自己也知道,他此时就是个反面角色,在那些老百姓的眼底、心中,他跟反面角色没有任何区别,就是个凭借着官袍驾临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官老爷!
    可是这不重要,古往今来这样干的人难道还少了么?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就是这样一刻,当民众们没有力量来保护自己的时候,他们又能如何反抗呢?
    “姜老三!本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潘厚仁拔高了声音,只因为四疯等人搜遍了整个镇子,竟然都没有找到这个罪魁祸首!潘厚仁知道这厮不是个好鸟,他甚至有种隐隐约约的预感,预感这个姜老三将会给自己带来极大的麻烦,然而让他失望的是,他竟然没法在这里找到姜老三,整个申家镇子都已经被搜了三遍,还是没有姜老三的影子,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
    这让潘厚仁很失望,非常的失望。
    他们在申家镇子其实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找到了一些违禁的武器,还有那些皮袄子,其中好几个身上带着命案,是朝廷的通缉犯。
    这个时候的通缉犯日子可是比后世的通缉犯好过多了。在没有照片、电视和网络的时代,所谓海捕文书不过就是一张黑白画像,跟摆在花圈丛中的画像差不多,只要是个活人都能通过简单的方式来改变自己的面部特征从而让自己跟画像上的人截然不同,继而在江湖当中留下“易容术”的美誉。
    就潘厚仁到这个时候对江湖的了解,所谓易容术,其实就是这种简单改变面部特征的一种手段而已,说实话效果远远不如后世的“卸妆液”那么恐怖,更比不上来自后世韩流的那种彻底变革,从癞蛤蟆跳过青蛙直接变成公主一样的整容术。
    棒子们总是可以把从天朝学到的东西发扬到一种极致,不管是天朝人的自傲自大、泡菜又或者是用来隐蔽一时的易容术,到了他们手中,都能发展到一种让人惊讶的极致。在后世的时候潘厚仁曾经幻想过,是否有一天,棒子们的脸只有四个标准,男人,女人,女人中的男人和男人中的女人。
    胡思乱想一阵之后,还是秀娘低声提醒,潘厚仁才记得大家还被圈在申家镇子的中心广场上,晒着火把的光芒等候他的命令。
    姜老三是真的找不到了,潘厚仁也没有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心狠,能够将这里所有的米教成员一个不留的砍脑壳,唯一的法子就是把所有的皮袄子带回昆明城中受审,其他的人做了口供画押之后原地释放。
    这个时候是不能缺少平民的。中国的明朝是个农耕大国,无数的蛀虫趴在这个巨大的帝国身上疯狂汲取着养分,而制造这些养分的最基础的成员就是农民。只有疯子才会不顾青红皂白的去杀戮平民,所谓“民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其实很狗血,舟是行走在水面上的,若是把水抽干了,舟肯定就完蛋,所以跟水本身做了什么并没有任何关系,水只是被动的停留在那里,又或者是被某个疯子给抽干了,搅动了。
    潘厚仁不想成为抽干水或者是搅动水的疯子。
    所以当他决定带着米教那些皮袄子离开申家镇子的时候,还是强打着精神给大家说了一番话,他的讲话跟寻常的官老爷不同,只因为他从来不会要求大家去效忠某个人。
    “我知道你们都是,或者曾经都是一个本分的农民,你们以自己脚下的土地为生,小心谨慎的侍奉着庄稼,期待每一年都能够有好的收成!”
    “其实昆明是个不错的风水宝地,至少在我大明,已经很难找到比昆明更好的地方了,所以你们要珍惜!我不反对你们有自己的宗教和信仰,可是米教不行,因为其教导你们好逸恶劳,空手套白狼,这是错的,没有人可以不劳而获,除非你铤而走险!这些皮袄子就是铤而走险最好的例子,等待他们的将是砍头和流放!”
    “请你们大家一定要相信,只要是愿意依靠双手劳作而获得的人,上天一定会保佑他,让他吃饱、穿暖,过得幸福安康。而作奸犯科者,哼,古话说的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潘厚仁带着人马,在天色发白的时候离开了申家镇子,三百保安当中并无一人牺牲,只因为那些米教成员毫无准备,更没有犀利的武器。
    “四疯,我最后那段话说的如何?”马背上,潘厚仁问四疯道。
    “很难听!”四疯撇撇嘴,转头看向秀娘,“不信你去问她!”
    第205章人世间的两种武器
    对于潘厚仁来说,米教的事情就这么暂且放下了。
    毕竟他不是正儿八经的朝廷父母官,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况且潘厚仁自觉千载难逢的穿越到大明朝好像并不是为了当个父母官来的,他总觉得冥冥之中有天意,他应该是为了聚宝盆而来,可事到如今,他仍旧是半点聚宝盆的消息都没有得到。
    事实上此时的潘厚仁就像是从腌鱼缸边上转了一圈的猫儿,鱼还没能捞到手,可身上的腥味儿却已经浓的不行,循着腥味儿来的,可不是只有纪纲一个人。
    汉王自打被发配到封地之后,心中的憋闷就从未曾一刻停止过。其封地虽然距离云南昆明颇远,可人家好歹是个王爷,而且还不是那种毫无人脉关系的王爷,说实话在如今大明朝堂内外,汉王朱高煦还是有一批支持者,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支持者的数量正在急剧下降,原因很简单——汉王被发配了!
    被朱棣发配,也就意味着远离核心,而远离核心的结果就是朱高煦无法再为自己的支持者带来足够的利益。
    利益,这才是永恒不变的润滑剂,只有在利益驱驰之下,才会有人前赴后继的替汉王卖命!如果说远离了政治核心之后汉王朱高煦还有什么能够拿出来的利益的话,那就只有可能的财富了!
    权利和财富,这是太阳底下能够实实在在看得到、摸得着的两样东西,最能吸引人的眼球。对于一个企图成为天下之主的汉王来说,他必须要利用这两样东西为自己收拢人心。可是在远离政治中心之后,他或许还能遥控一些忠诚于他的大臣,然而已经有些鞭长莫及,力不从心,故而他必须要转变方向,从钱财方面入手。
    自古谁人不爱钱呢?就连古人都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君子都可以爱财了,证明钱真的是个好东西!可是从正常途径而来,汉王就更没钱了!朱元璋对自己的后代是很疼爱的,他可以给子孙们各种各样高级的封号,不用做任何事情,每年都能从朝廷领导大量的俸禄,可是这种俸禄大多数是以粮食的方式支付的,也就是说,你可以吃,可以养佣人、甚至是养猪,却是不能拿到足够的金钱,去购买别的东西,比如说士兵和装备!
    这是朱元璋的智慧,这个来自中华民族最底层的统治者,用他一生经历积攒起来的智慧,我们姑且将其称为一种民间智慧。事实上民间智慧的存在正是大多数统治者的思维基础,包括潘厚仁所生活的后世,开国统治者之所以在建国之后也会有这样那样的错误和失误,正是因为其智慧同样来自于民间,仅此而已。
    朱高煦盯上了聚宝盆!
    事实上,当朱高煦知晓了潘厚仁跟潘家和曾经江南那位超级富豪之间的关系后,他就从未曾放弃过对聚宝盆的渴望!在他看来,目前只有聚宝盆,才能让他在大明朝重新站起来,跟他那个瘸子大哥和鬼精灵的大外甥竞争独一无二的宝座!
    只不过永安这个地方距离昆明实在是太远了,就算朱高煦手持长长的马鞭,从他挥动鞭子到鞭梢触及潘厚仁身边,竟然已经过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
    而对于潘厚仁来说,这两个月的时间不仅仅让他成功的解决了交趾的瘟疫,更是利用四疯,把秀娘从朱棣手中给抢了回来,朱棣甚至还免费赠送了一辆马车和一个政府退休之后留用的高级顾问张兴。
    眼瞅着就是过年的时节,没有农活的人们开始在为新年活动而筹划。
    在昆明这个少数民族聚居的地方,春节并不仅仅是短短半个月的汉族传统节日,实际上几乎每个民族都有属于自己新年的庆祝,而时节并不统一,也就意味着在昆明,春节的庆祝活动比其他地方来的更早,而结束的更迟。
    在大明帝国其他地方还处于筹备春节的时候,昆明城里已经热闹开了。最高兴的莫过于小商小贩和小孩,他们最喜欢节日,因为只有在节日来临的时候,人们才不会吝啬手中的通宝,购买一些平常时候问都不会问的商品,或者是一把糖,一个糖人什么的,更重要的是,小孩子们可以在这个时候穿上一年唯一的一套新衣裳!
    潘府同样很热闹,不管是新潘府还是老潘府。事实上如今昆明人都不会用新旧潘府来称呼,而是用大小,潘诞老爷子所在的就叫大潘府,而潘厚仁新建的那个院子,则是被成为小潘府。
    大小潘府早早的就已经挂上大红灯笼,同时还有书写漂亮的对联。在昆明城的城门口,天天都有潘府的家丁仆佣摆开的粥铺子,免费为穷苦的人施舍米粥和白馒头。
    这个同样是中国人的传统。中国古代的富商或者是有钱人,通过这种看得见、摸得着,同时可以造福乡里的慈善方式来回馈赠予他们富裕的社会,其次这种形式直接而坦白,比起这样那样的协会,养活一群蛀虫来的更加有效,尤其可见中国古代的社会智慧已然达到了一种极限。
    潘诞老爷子虽然不会每天都去粥铺子转转,可是他作为潘府的主事人,对此时总是很积极的。
    今天亮的早,看上去无风无雪也无雨的,潘厚仁才刚刚起床,就被大门外的喧嚣给闹了,不一会儿被他派去打听的莲巧回来告诉他,说是老爷子要去城门口的粥铺子看看,绕了半条胡同来找潘厚仁,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其实潘厚仁对这种事情并不是很感兴趣,不就是一个慈善事业么?真正与人为善是不是应该像**那样只留照片不留名呢?像这种打着高高的幡子然后免费赠送白粥和馒头不就是图人家说潘府一个好么?太明显也太低俗了吧?
    可是既然老爷子都坐着轿子来了,潘厚仁又岂能让老爷子失望?他倒是想让驷乘马车送老爷子和他一程,可惜今天秀娘还没来呢,他的这个想法注定是不能成功的。于是潘厚仁只能选择骑马,他想叫上四疯一起去城门口转转,然而四疯很忙,他正忙着跟张兴一切切磋武艺。
    “这个张兴,泥巴都已经淹到嘴皮的人了,还整天研究什么武学?难不成还能以武证道、白日飞升?我看白日做梦还差不多!”对于张兴整日“霸占”四疯,以至于四疯整天不务正业,潘厚仁心中有诸多的腹诽,他摇了摇头,跟着莲巧走出家门。
    还没出门吵闹的声音就已经充斥了潘厚仁的双耳,唢呐声、锣鼓声,人声,鼎沸,各种声音汇聚在一起不是优美,而是透着一种发泄式的热闹,好像不这样嘈杂就不能表达出人们对节日的渴求。
    “爷爷!”
    巷子里那顶绒面补覆盖的轿子窗帘掀开一角,潘厚仁看到里面露出的那双浑浊眼神,连忙上前请安。
    他知道老爷子年事高了,平常在家里时都烧着地龙,所以也没敢去掀帘子请安,只是对着窗户敬礼。潘诞在里面点点头,眼神里孕育着笑意。或许是看到潘厚仁自己组建的这个家庭日渐成规模,他心中很是欣慰。
    “爷爷今日要去粥铺子看看?”
    骑马走在轿子边上,前后有潘府的青衣家丁开道,还有锣鼓和唢呐,街道两旁挤满了围观的人群,孩子们在人群当中穿梭,他们穿着花花绿绿的新衣裳,手中拿着糖人,或者是一挂鞭炮、一个风车。
    空气当中飘荡着浓浓的肉香味儿。卤的、烧的、烤的、炸的,一种肉,在春节的时候会被人们吃出无数种花样来,事实上当咱们中国已经在饮食的道路上追求一种极致近乎于道的时候,西方的人差不多还算是在茹毛饮血呢。
    “是要去看看啊,乖孙你看我这个身子骨是一年不如一年咯,今年去看看,明年或许就看不到咯!”
    潘诞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出来,有些发闷,虽然语调仍旧轻快,可潘厚仁还是能够听出其中对人世浓浓的不舍。即便所有的宗教都在告诉人们,死亡之后的世界或许更加美丽,可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那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爷爷瞧你说的啥话啊,你的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潘厚仁随口安慰了老人家一句,两眼又在大街上游走,在他的印象当中,春节好像并没有这么夸张的热闹,至少在后世,他从未曾见过如此热闹的节日。
    中国就是人多,哪里都一样,古今都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潘府有足够的家丁组成的队伍开道,从里弄巷走到城门口的粥铺子,怕是一整个上午都不成,不够宽敞的街道被拥挤的人群堵塞的水泄不通,不时还有舞龙舞狮的敲锣打鼓经过,又会引来孩子的尖叫和人们的围观。
    而潘诞好像非常喜欢这种热闹,潘厚仁注意到轿子窗帘时常被老人家掀起,那双浑浊的眼神在阴暗的轿子里面左右游动,观察着外面的一切。
    当潘厚仁感觉面前豁然一空时,却是城门口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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