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想明白,心里不再那么纠结,在这世上功成名就,想事了拂身去深藏功与名谈何容易。
    回到家,李糜和隋乂前来报到,他们早前已经收到朝廷的旨意要随军出征,虽没说安排了什么差事给他们,但他们知道,出外争军功是封侯拜相的最好机会,匆忙准备好,便过来向刘愈请示。
    “继续再回去准备点!”刘愈说话显得有几分有气无力和敷衍,“塞外草原那是苦寒之地,这场战事耗时日久,说不定要拖到年后,以为带个小干粮包袱和水袋就成了?”
    见刘愈扔下他们进门去,隋乂蹙眉看着旁边的李糜问道:“我们是去打仗还是当劳役。”
    正要随着刘愈进门再商谈一番,比如说问问自己的差事,二人却被轮值负责把门的吕楚儿给拦了下来:“二位,没听我们家姑爷说吗,让你们回去再准备点,今天这里不招待你们!”
    一个小小的女侍卫就敢拦路,让隋乂和李糜都觉得很不爽,但他们也认识吕楚儿,知道她是什么人。
    “我说吕侍卫,你们家姑爷今天可有些不正常,脸巴巴的好像谁欠了他一样,你进去问问,是不是被人欺负了,我们给他出头去!”
    吕楚儿一脸嚣张道:“我们家姑爷的事,不用你们管!”
    “你这小丫头片子,跟你们家姑爷一个鸟样!走,李兄,咱不理她!”
    隋乂说着,正要拉着李糜往门里闯,谁知吕楚儿还跟他们杠上了,最后吕楚儿也很无奈,换了副温婉的口吻道:“二位府尹,将军,你们想想,我们家姑爷明天就要出去了,就不给他和我们家将军一点相处的时间?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吗?”
    难得一向被刘愈诟病胸大无脑的吕楚儿也学会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隋乂道:“说来也是,李兄,咱别去打搅刘兄的好事,兄弟我想起来有件事,就不陪你了。明儿见!”
    李糜颇为无奈,见隋乂去的方向,便知道这小子被吕楚儿点醒,去雅舍找他的蓝家小姐去了。可怜曾经的三兄弟,只剩下他还是了无牵挂。
    “找胡轩那小子喝喝茶去!”
    胡轩因为父亲的事被他们几人冷落,李糜觉得是时候去道别一下。曾经一个战壕的战友,没有隔夜仇。
    …………
    这一天,整个长安城都很安静。
    即将出征的刘愈,在家中跟娇妻做着最后的交待。徐轩筑还特地拿出当年她所学的一些兵书交给刘愈,让他带上或许有用。刘愈随手放进包袱里,对于他这种“野路子”,死框框的兵书根本对他无用。
    万里之外,草原上的金尧城,这一夜可就热闹多了。
    闵少顷和马峰,曾经徐州之战的参与者,朝廷平定淮王的大功臣,这次又遇上了跟徐州之战完全一模一样的状况:
    城被包围了。
    攻城军又来了。
    可惜金尧城不过是一座土城,跟徐州城的规模无法相比,外面的攻城军虽然没有淮军一样的攻城辎重,却有着比淮军高几十倍的耐力,一天十二个时辰不断,骑兵轮流向城内射火箭,粮草很难在城中贮藏下来。
    好在困在城中的两万兵有半数装备了新式的火器,只要急促的枪声一响,突厥的骑兵也要老老实实撤退。
    “他娘的,英雄末路,英雄末路啊!”
    四月二十九夜晚,马峰一边抱怨着一边焦头烂额跑到城楼下,这一幕他太熟悉了,在徐州之战那些日子,他也近乎天天需要这么跑来找闵少顷。原以为噩梦已经过去了,谁知道同样的噩梦又开始了。
    “英雄,可有自封的?”
    闵少顷没好气说了一句,继续看着周围的地形图。但这份地形图实在是不详不实,草原上大多数地方都是一马平川,起伏很小,出了城除了遭遇战,还是只能遭遇战。但凡给突厥的骑兵遭遇上,大顺朝的边军就要吃亏。
    突厥人是马背上作战,而朝廷的边军自大顺朝建国以来就习惯了躲在城垛后面放冷箭,弓马不娴熟,也就失去了跟突厥人为敌的基础,只能守在城里待死。
    “粮草还有多少?”闵少顷问道。
    “进城前丢了一批,进来又被烧了一批,运来的已经不多,幸好每个人身上多少都带着点,估计还能撑个三五七日。”
    面对马峰模棱好几可的回答,闵少顷怒道:“到底是三天,五天,还是七天?”
    “七八天,最多了,其实每个人手头上也就三四天的口粮,番狗这番日夜滋扰,想省着吃留点体力都不成。再这么下去,不用等饿死,城里的兵累也累死了!”
    闵少顷叹口气,形势,的确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在他原本看来,金尧城就算不是徐州一样的大城,但怎么也跟一座县城差不多,至少进可攻退可守。谁知道金尧城年久失修之下,早已成为塞外一座不起眼的土城,不但城墙矮到一根竹竿就能爬进来,地界也不大,长宽不到二里,跟个中原小镇子周围加上一层土墙差不多规模。
    突厥人,耐心不怎么好,但耐性不错。本来困守几天城里就会断水断粮不战自溃,但突厥人却没那么好的忍耐心,攻城是一刻都不停。他们的攻城跟淮军攻城不同,攻城都是四面开始的,守城只要一时疏忽,突厥骑兵就会杀进城来。
    攻守战已经进行了两天两夜,这是第三个夜晚,也是最让士兵们受不了的夜晚。两天两夜近乎是每个士兵身体的极限,很多士兵从进了城就没再休息过,即便睡着了一会,因为攻城的紧密又要起来组织防御。
    “我们大顺朝的其他几路军呢?怎么一路都没跟上来?掉了队,他们就决定不来了?”马峰恼怒抱怨道,“还有回纥的援军,不是说尽快会跟我们在金尧城汇合?”
    闵少顷却叹气道:“我看不是他们不想来,恐怕是自顾不暇。看突厥人现在这架势,早有防备,可怜我还以为自己的战术是多么的得当,原来是钻进了突厥人早就设置好的圈套!”
    马峰安慰道:“闵大将军不用自责,我们本来就是主动出击迎战突厥人,就算是功败身死,青史上也会留我们一笔,想想也不是太糟糕!”
    闵少顷打量了马峰一眼,像马峰这般在这般困难情境下还能自我安慰的人实在不多,这是功成名就名留青史也就罢了,想想这要是史书上如何说?因为这次错误的出兵,导致大顺朝日后在与突厥人的作战中处于绝对下风,要进贡求和才能求得苟安?
    这样的青史留名他宁肯不要!
    “朝廷,应该会派援军来吧。”闵少顷看着远处黑暗中闪现的一点火光,若有所思道。
    那些火光,正代表着突厥人的兵马,闵少顷看了良久,想了想,即便朝廷得到消息派出援兵,恐怕也是十天以后的事,从长安城到金尧城,相隔数千里,快马加鞭一路不休十天也难以走完这条路。
    午夜时分,攻城的突厥人进入短暂的休整,估计是突厥人那边又开饭了。每天也只有突厥人开饭时,城里的士兵才会松口气,吃点干粮喝点水,或者是小寐一会。闵少顷和马峰倚在土垛子上,对着茫茫的星空发呆。
    “草原上,看天上的星辰,就是不一样,你看,一个个闪着就好像触手可及。”马峰说了一句,转而用胳膊撑着身体侧头打量正在困困欲眠的闵少顷,“你说,朝廷会派谁来援救我们?”
    “我从何知晓?”
    闵少顷将头侧向一边,不想被马峰打搅他的小睡。
    “肯定还是会派那个姓刘的来,除了他,恐怕也没别人能带兵杀过来!”马峰揣测着说道,“但姓刘的有没有那么好心,就不知道了。就从徐州城那一战就看出来,那绝对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连皇帝他都能扔在徐州城不管,何况是我们?要我是他,巴不得咱俩早点死了才好呢!”
    闵少顷稍稍转过头瞅了马峰一眼,随即又把头调回去。
    刚才马峰还在自我安慰,现在就开始说丧气话了。不过这也正是马峰,在闵少顷看来,马峰就是那种事事无所谓的人,老好人,别人说要投降淮军,马峰就帮着大伙来劝他投降,皇帝到了徐州城,马峰一点也没懈怠应战。到了论功请赏,马峰也没计功劳,反而将功劳全都推给了他。
    这样的人,适合当朋友,不适合当下属。历史也不会记他为忠臣。
    “你怎么知道刘文严不会来?”闵少顷说了一句。
    “这还用说?这次咱俩这是明摆着抢他的功劳,这倒好,功劳没抢着,被人看了笑话。那刘文严别看整天好像忠于职守的,但他绝对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这样的人功高盖主,早晚不得好死!”
    说到这,马峰又悻悻然补充了一句,“不过也比早死,不然我们也死了!”
    闵少顷叹口气,现在就好像徐州之战一样,明知道困局只有刘文严一人可解,却也对他不信任,巴望着他来却又好像明知道他不会来一样。徐州之战刘文严虽然没亲自救徐州城的急,但的确是刘文严把淮军给逼退。有时候救一座城,也不需要出兵,围魏救赵也可以。
    “来不来,顺天应命便可!”闵少顷最后叹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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