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濡尘在房中踱了几步,答她道:“我有些担心你,特意早些回来的,怎么样,今日玩的可好?”
    段菁菁回答的滴水不漏,“驿馆里有什么好玩的,我整个下午都在房中睡觉罢了。”
    段濡尘哦了一声,继续问道,“睡了一下午现在还这样困?我怎么听说,你从未正到戌正,足足在外面玩了三个时辰才回来的?”
    他冷不防的一转折,叫段菁菁一下没反应过来,忙纠正道:“哪里是戌正,我明明戌初就回来了……”
    话还没说完,她忽然反应了过来,一下顿住,坏了,说露嘴了!
    一旁的灵儿悄悄叹了口气,把头垂得极低。
    这可真是应了那句姜还是老的辣,论起蒙混,她怎么也比不过二哥啊!段菁菁撇了撇嘴,自知圆不过去不了,只好坦白道:“我的确只在外头玩了两个半时辰,您瞧,一点事儿都没有,好得很!”言外之意,你就不要再啰嗦着讲什么道理了吧!
    段濡尘人一直在皇宫,哪里知道她究竟玩了多久?只是蒙她一下,没料到倒果真把实话给蒙出来了,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也怪我多嘴,就不该告诉你这么多!怎么样,玩得开心否?”
    段菁菁痛快点头,“自然开心,盛和居的菜品的确不错,绣巷的胭脂水粉也还可以,但狮子巷更加好玩!我跟你说,那个傀儡戏可好看了!可惜今日时间紧,好多花样没来得及看,下回我专门去一趟!”
    段濡尘听清她共玩了些什么,直觉脑门疼,“狮子巷?那里遍布勾栏,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你一个还没出阁的姑娘,居然去了那种地方?你可还记得自己是大理公主吗?”
    段菁菁显然不以为意,“狮子巷怎么?人家明明是正经卖艺的好不好?公主就不能去看么?你没瞧见那个萧毓芸,还跟男子幽会呢!”
    段濡尘皱眉,“谁?”
    段菁菁道:“那个北辽长公主啊,你们不都说她是什么塞外第一美人么?”
    段濡尘闻言好好想了想,这才记起这北辽长公主是哪个,回段菁菁道:“我从没说过这个话,你千万别把我扯进去……”说着想到重点,又问道:“你说她跟男子幽会?”
    段菁菁点头,“是啊,有个模样还不错的男子,看上去像是汉人,同她从茶肆里出来,那茶肆里冷冷清清,一看就是被包了场子的。”
    这萧毓芸虽贵为公主,但生性颇为风流,前几年相见时,也不是没有暗地里招惹过自己,只是自己没理会罢了。她颇得北辽太后宠爱,都二十了还没出嫁,可见还是没玩够,如此跟别的男子幽会,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可自家妹妹不能跟她一样,段濡尘赶紧正了神色训斥道:“她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岂能相提并论?好的不学要去学她!”说着思量一番,发话道:“得了,我看不住你,明日咱们干脆进宫住去吧,宫中好歹有禁军层层驻守,料你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段菁菁一听这话简直傻眼,她好不容易从自家王宫里逃出来,千里迢迢的赶了这么远的路,就为能寻些自由日子,现在又跑去大梁皇宫里做什么?
    她觉得根本不能接受,忙苦着脸哀求,“二哥二哥求求你了,我不想去皇宫,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我,我再也不偷跑出去了……”
    段濡尘不为所动,淡淡道,“乖,皇宫里也挺好的,我陪你一起。对了,汉人女子规矩重,我不盼着你跟她们一样,但多少能学得娴静一些,也不错了。”
    瞧这意思,是已成定局了?段菁菁简直要七窍生烟,若不是打不过二哥,她或许真能跟段濡尘动起手来。
    而段濡尘呢,毫不理会那双怨怼的眼睛,转身往自己房中走去,轻飘飘的叹道:“刚才没留神,酒喝的有点多,得喝壶茶醒酒……”
    ~~
    第二日。
    连廊上落了两只画眉,一早起来就叽叽喳喳叫得欢,鸟鸣透过菱花窗闯进屋里,芙蓉帐中的人儿也醒了过来。
    静瑶伸了个懒腰,睁开眼,却见身旁的某人还在呼呼大睡,眼看帐外晨光明亮,忍不住催他,“陛下,时间不早了,您该起了。”
    他睁了睁眼,复又闭上,慵懒道:“再躺会儿,今日朕且在这里待着,等晚上一同去赴宴。”
    “赴宴?”她一愣,他说一同去,难道今日有家宴?
    顿了一会儿,她终于想起,今日是华盖殿宴请番使的日子,难不成他说的是这一桩?
    可如此重要的宴会,能陪同皇帝出席的,一般非妃位及以上不可,她只是贵仪,位份不够啊……
    她忙道:“陛下可是指今晚的华盖殿大宴?谢陛下厚爱,只是恐怕臣妾出席,不合规矩……”
    他闻言挑眉,“什么规矩?朕只有你这一个女人,你不做陪,难道要叫那些人笑话朕孤家寡人?”
    这话说得,哪里就一个女人了,钟粹宫重华宫影月阁那些妃嫔难道不是他的女人吗?静瑶想反驳,但想到目前只有自己侍寝了,又觉得底气不足。
    只是她虽不忍看他孤家寡人,可若真叫他只带自己去了,恐怕后果会更加严重,这些日子去福宁宫请安,每每与别的妃嫔打照面,她可不是感觉不到那扑面而来的杀意的。
    于是她在心间快速盘算一下,谏言道:“臣妾遵命,只是臣妾位份不高,若只自己出席恐遭人非议,不如叫淑妃娘娘,徐婉仪及邹淑仪一同陪您出席可好?”
    宇文泓闻言,终于想到了她忧虑的那一层,只好允道:“那好吧,回头叫人去传个话就是。”
    两人就这样说了一会儿话,时候不久,外面传来福鼎的声音,“陛下,大理国二王子携公主求见。”
    这下可好,眼瞧着客人都已经临门了,主人家居然还未起床呢。
    静瑶忙起来服侍宇文泓穿衣,而宇文泓呢,还沉浸在芙蓉帐暖之中,不禁有些慵懒。
    静瑶的脸红扑扑的,他心里喜欢的紧,一时忍不住又低头去亲,她终于恼起来,蹙眉道:“陛下没听见么,大理国的王子公主都已经进宫了。”
    他不以为意,“急什么,段二又不是外人,叫他们先等一会儿,自己玩玩也好。”说着朝门外吩咐,“福鼎,把段二兄妹请去倚翠轩。”
    外面的福鼎忙应了声,静瑶听见他的话,忍不住惊奇,“段二?陛下是在说大理段王子?”
    宇文泓嗯了一声,没觉得什么不妥,“他在家中行二,自然该是段二。”
    静瑶闻言跟着想了一下,宇文泓也行二,难不成也可以……
    她心里悄悄想着,一时表情没有绷住,微微翘起的唇角泄了天机,宇文泓悄悄看着,忽然意识到她在猜什么,立刻皱眉道,“大胆。”
    静瑶吓得手一哆嗦,只当他生气了,立刻要下跪请罪,忽然间又意识到自己并未说出来,他又从哪里得知自己心里的想法?
    于是她先抬头小心觑他的脸色,试探道,“陛下,臣妾什么也没说啊?”
    宇文泓哼了一声,“你以为朕不知你在想什么?”
    这声音一听就没真的生气,静瑶斗胆狡辩:“臣妾明明什么也没想……”
    他挑眉,“那你笑什么?”
    她寻了个借口,“臣妾是觉得段二这个名字很有趣嘛……陛下都说出口了,还不让人在心里想啊。”
    宇文泓垂眼看她,轻哼一声,知道她嘴硬,又拿她没办法,只好发泄似的将她一通揉捏,直到她无处可躲只得连声求饶,这才放手。
    经这一闹,静瑶的脸就更红了,勉强帮他把常服穿好,懊恼道:“陛下就知道欺负臣妾。”
    宇文泓本也没有生气,此时见她嘟嘴娇嗔,直觉满心怜爱,却也不再欺负她了,而是将人拢进怀,好好哄道:“阿淳乖,快些给朕生个孩子。”
    静瑶心里一动,自己又何尝不想呢?眼看着木已成舟,是该趁着圣宠隆盛的时候添个皇肆的。想到那时在安康王府怀抱小世子的感觉,自然而然就激发了母性,她心里一片柔软,回他说:“臣妾也想,只是才刚晋位不久,哪里就那么快的,而且……”
    她顿了顿,引得他赶紧追问,“而且什么?”
    她有些没信心,“臣妾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辜负皇上期望……”她说完,轻轻抚了抚小腹,上辈子那里就一直没有动静,这辈子会好吗?
    她虽忐忑,他却很有信心,安慰道:“怕什么,若是担心自己的身子,就传太医来看看,实在不行,朕带你出宫去找叶遂,他的医术更高一等,没有医不好的病。”
    她闻言不置可否,因他提到太医,忽然想起一事,忙趁机道:“臣妾前阵子听闻一桩事,说是贤妃……就是现如今冷宫那个赵氏,她当初想假借装病提前解禁,故意找了位太医院年轻的新御医,哪知那位医官耿直,不与她同流合污,她便恼羞成怒蓄意陷害,叫那位新上任的医官降了一级,重被发配去了东华门。”
    “还有这事?”宇文泓有些意外。
    静瑶有意替魏子元寻公道,忙点头说,“臣妾不敢欺瞒陛下,此事尚宫局与太医院都知道的。”
    宇文泓凝眉叹息,“这个女人实在作恶多端,当时朕只顾着护你,匆忙间将她发配去了冷宫,竟没来得及好好查查!即然这样,那就传旨,叫内廷监彻查钟粹宫赵氏一事,她往日都做过什么孽,有什么冤案,今次一并了了就是。还有那个医官,倘若果真是被冤枉,那原调回太医院便是。”
    这是君王口谕,落地即生效,静瑶忙应了下来,心想等会儿把此事告知倚波,定能叫她开心不少。
    正在心里盘算,忽听见宇文泓发话道:“此事由你来负责,现今白日里大约清闲,正好有些事做。”
    他是在有意历练她,上回郡王府的事情办的挺好,他觉得她可好好培养。而她也旋即明白过来,并未推却,恭顺应道,“臣妾遵命。”
    说完这件事,时间可就又过去了一会儿,静瑶加紧收拾,用过早膳后,他终于可以去见客了。
    她预备着恭送他,他却打算牵她一同出门,“走,你陪朕去。”
    见她惊讶,他解释说,“段二不是外人,何况还带着妹妹,有你在,正好陪他妹妹说说话。”
    她明白了,应下来说,“臣妾遵命。”
    御辇很快到了倚翠轩,下车之前,静瑶还有些忐忑,毕竟已经叫人家久等,算是失仪,哪知等真正见到段氏兄妹,她才知道皇帝为何拿他们不当外人。
    段濡尘一张白净的娃娃脸,脸上一对小酒窝,很称得上帅气,虽说与宇文泓同年,但乍一看上去,却显得比宇文泓小一些。然而无论如何,也实在不符合传闻中骁勇善战将军的形象,毕竟从前静瑶一直以为,他会是满脸络腮胡,皮肤黝黑的糙汉呢……
    见宇文泓到来,段濡尘也不似旁人那般一脸敬畏谨慎的模样,却是语气甚为轻松的道:“终于来了,我们俩已经把你的这园子里外看了三遍了。”
    宇文泓轻咳一声,含糊道,“昨夜喝得太多,今早难免贪睡了一会儿。”
    都是过来人,眼见他携着一位美人儿前来,又是这般神清气爽的模样,段濡尘岂会不懂?碍于妹妹与他的妃子在场,没有故意戳穿他罢了,只是调笑道:“一别三年,看来你的酒量可是越来越不成了。”
    这样的对话叫静瑶实在惊讶,静瑶做御前女官的时候,也偶尔会遇见他处理政事会见大臣的模样,实打实的说,敢这样跟宇文泓说话的,段濡尘实在是头一位。
    宇文泓又是轻咳一声,把他的调笑揭过不谈,目光转向他身边的小姑娘,问道:“这位就是大理国三公主?”
    段濡尘点了点头,跟段菁菁道:“三妹,过来见过大梁皇帝陛下。”
    段菁菁上前两步,照汉人的习惯福了个礼,道:“见过陛下。”
    宇文泓也十分客气,语气里有对小辈的温和,点头道:“免礼,此次远道而来,辛苦了。”
    段菁菁与段濡尘长得有几分相似,同样两个深深的酒窝,眼睛却比哥哥的更加大一些,一双眸子乌黑莹亮,乍一看上去,十分娇憨喜人。
    听说大理国国君与王后育有两子三女,这位三公主本是最小的女儿,因自己也是家中幼女,静瑶推己及人,内心觉得这位三公主大约应是同样乖巧。
    然哪知下一句话,就叫静瑶颠覆了对她的印象,见宇文泓语声温和,段菁菁竟然大喇喇的抬脸看着他。照大梁规矩来说,这是极度失礼的,眼看她如此,宫中众人连并宇文泓自己都有些惊讶,哪知却见她忽然道:“我二哥说陛下长得不如他好看,我瞧着陛下比他强多了。”
    众人都是一愣,却见宇文泓同样怔楞一下后,看了看一旁的段二,点头道:“你的眼光比段二好多了。”语声轻松,并没有什么不喜之意。
    段菁菁说完,又把目光投向静瑶,目光一亮,惊讶道:“这位姐姐好漂亮,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大梁女子了!”
    这话一出,引得段濡尘也不由得将目光投了过来,宇文泓看了看静瑶,眸中满含得意之色,继而向段濡尘兄妹介绍道:“这是朕的爱妃李氏。”
    段菁菁一听,忙跟静瑶打招呼,“见过李娘娘,嗯……大梁是这样叫的吧?”
    一旁的福鼎赶忙给她更正,“三公主可称贵仪娘娘。”
    段菁菁孺子可教,马上改口,“见过贵仪娘娘。”
    这位异国公主实在与众不同,静瑶微微颌首道:“三公主多礼了。”
    如此就算都打完招呼了,段濡尘想到昨夜妹妹提及的事,想同宇文泓单独谈谈,轻咳一声,道:“昨日出来的匆忙,竟忘了带我特意从大理带来的雕梅酒,今日时间还早,不如去尝尝?”
    宇文泓自然看得懂他的眼神,点头应道,“也好。”
    段濡尘于是又对段菁菁道:“既然进了宫,应该去向长辈请安,你去太后跟前问个好吧。”
    段菁菁没什么意见,点头道:“好啊,那你也不要喝太多啊,小心我回去告诉二嫂。”
    一句话引得段濡尘闻言险些翻个白眼,宫中众人却忍不住抿唇,都被这伶牙俐齿的三公主给逗笑了,静瑶善解人意,忙主动请缨,“如果三公主不嫌弃,我引你去福宁宫面见太后可好?”
    段菁菁闻言立刻点头,“好啊。我看贵仪娘娘的璎珞分外好看,正想向您请教呢!”
    两人便向宇文泓告退,往福宁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静瑶捂嘴嘿嘿笑:宇文二……
    皇桑急得跺脚:不许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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