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是百姓的命,尤其是粮种,百姓们护得跟命根子一样,决计不会轻易换粮种,光靠朝廷鼓励推广是不行的,得用大面积的产量和成效说话,这个事情自然是得晋王府打头做表率了。
    这个也不难,因着迁居江南,贺盾把并州的地还给了杨坚,几年下来,那些新开垦出来的田地,几年下来也被百姓爱护成了肥田良地,她这么做,杨坚也高兴,大笔一挥又把自叛军手里缴获的田产连带着一些空头的土地额数都赐给她了。
    这时候的江南多有商贾文人,种地反倒算不上正经事,杨坚正想在江南推行重农劝桑的国政,贺盾杨广才写信一说,与杨坚的念想不谋而合,诏令马上便下来了,杨坚顺便把杨昭的土地也迁来了江南,贺盾手里的地就多了起来,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好几百顷了,够她发挥的了。
    因着先前在并州有经验,贺盾对这件事也不陌生,高高兴兴接下来了,抓了把饱满金黄的稻种,信心十足,毕竟占城稻其实最适合江浙这一待的气候环境,高产是迟早的事。
    除却经商走货赚钱,粮食带来的红利会让江南更多的百姓爱上种田的。
    贺盾朝坐在一旁的杨广笑道,“阿摩,你放心,这件事交给我啦,我和王韶大人一起,把这件事情办好,来年送给江南百姓一个丰收年,而且稻种也不是一成不变的,种一段时间会出现一些更优良的品种,亩产会更高,阿摩你等着看罢,这一带会变成粮仓的。”
    杨广看着妻子,温声道,“江南与北地不同,僧尼道士众多,扬州城为最,到时候你见到了莫要理会便是。”
    贺盾看他散漫坐在她身边,高大俊美,听着就有点忍俊不禁,温声应道,“我当然知道啦,我在长安听说了,你现在是有法号的人,总持菩萨,到时候我尊重大师前辈们,也不歪缠你,在扬州好好给你当贤内助,绝对不拖你后退……”
    贺盾在长安的时候就时刻关注着这件事,现在来了江南,更方便切实了。
    眼下正是佛教发展融合的关键时期,杨广在里头起的作用重中之重,这件事马虎不得,贺盾是决计不会打扰他的。
    隋朝佛教比南北朝更盛,能在大隋得到了迅速发展,是文帝和炀帝合手铸就的。
    杨坚和杨广在对待佛道两教的态度和理念上又非常不同。
    杨坚扶持佛教,一方面是出于政治社会原因,另一方面则是个人爱好。
    杨坚着重在度僧、建寺、造像这些上,这几年把这一喜好发挥得淋漓极致,开皇元年至如今,动辄度僧千余人,到如今普诏天下,听凭百姓出家不说,还出钱出力,迄今为止总共铸造佛像十万余尊,修缮故像一百五十余万具,着令官员修誊经书上万部……
    由杨坚带头掀起的这股崇佛热潮,几乎弥漫到了大隋的每一个角落。
    这样的规模和数量,总体上来说是非常可观的,但贺盾知晓这还不是杨坚最为狂热的时候。
    按她知道的历史记载,再过几年的仁寿年间,杨坚前后三次下诏,令百官在一百多个州郡建造舍利塔共一百余座,大小寺庙四千余所,这还只是杨坚个人建造的,再加上官员百姓跟风,建造佛寺佛塔的风潮可想而知了。
    杨坚此举利弊参半,他对僧众的优待,便多有为逃避赋税徭役,或者为家人规避赋税徭役出家的僧人,并且耗资巨大,杨坚对于佛教的发展有重大贡献,但其耗费的人力物力,也是空前绝后的。
    杨广对待出家僧众,建寺造塔这些事十分冷静和清醒,一定程度遏制僧侣寺庙的数量,把目光放在议理经典的探究上,着重拉拢和控制佛道两教的僧众名流们,这些大师们一呼百应,几年下来成效颇丰。
    这些年杨广虽是镇守江南,却并未偏居江南,召集的是南北天下全国各地的僧人名流,共聚一处,研经论典,相互交流,著书立说。
    杨广的目的从始自终都只有一个,打破因为南北分治在政治、文化、地域上的隔阂。
    由他组织牵头,南北荟萃,佛教思想渐渐有了交光互摄的机会,让原先南北互异的教派慢慢排除固有的偏见,相互交流和融汇吸收,最后统一,甚至是创新。
    这很难,但他坐镇江南的这几年,贺盾和杨坚一样,看见了不斐的成效,朝臣远在长安,对他赞不绝口,想做的事,他一一谋划,都做到了。
    说到底是因为他天赋高,又有旁人难以想象的耐心和精力,这才能在完全出于政治目的的情况下,做到现在这种地步。
    杨广在佛学上颇有造诣,杨坚笑言甘拜下风。
    贺盾看着马车里堆叠得和奏报信件一样高的经书译本,朝杨广扬了扬手里王韶的来信,温声道,“阿摩,你接着做你的事,农事交给我,我现在对这一块很娴熟了。”
    杨广看着贺盾,未应答。
    贺盾看他没说话,只当他是太累了,这段时间他很忙,有时候露宿山林,她睡着了醒来身边冷清,反倒是后头的马车里油灯点到天亮,彻夜不眠是常有的事。
    贺盾搁下手里的信,坐近了些,拉过他的手,温声道,“阿摩,别太累了。”
    杨广顺势握着她的指尖把玩了一会儿,把人也揽来怀里了,低声道,“府里在编纂江都礼乐,阿月你若想去看,也可看看,先生安居扬州,闲来无事修整北齐史,我知道你喜欢这个,特意和先生交代过了。”
    这里的先生指的是李德林,贺盾点头应了,李德林和颜之推都在扬州,一个修北齐史,一个在写颜氏家训,两本著作她都能看见真迹了。
    贺盾看着面前搂着她温声软语的杨广,忽地福至心灵,拉开距离坐直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莞尔道,“阿摩是不是等到了扬州政务繁忙,你不能好好陪我,所以才想着找这些我喜欢的事情给我做,嘿,我都很喜欢,会一一做好不给你添乱的,也控制好自己,不歪缠你的。”
    他哪里是怕她缠着他,如果可以,他巴不得她能吊在他身上不下来。
    杨广低低嗯了一声,把凑到身前的人松松揽进怀里,一点点的吻她,细细体味着这温香软玉。
    说着正事也能亲起来,贺盾有些脸热,轻咳了一下,拉开了些距离,想了想临行前独孤伽罗的嘱托,便朝杨广道,“那阿摩,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杨广颔首,松松揽着她,“你说。”只要不是放弃争夺皇位,其它再难,他都应允了她。
    贺盾笑了一声,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阿摩,你在外头,如果不是喜欢上别的女子,不要碰她好么?便是应酬也不要应酬,嗯,连手指头都不要碰,可以不可以?”江南民风开化,美人配才子传出来都是风流佳话,他晋王的身份放在这里,才,貌,地位都一等一,在外还有个痴情的名头,除却多有女子爱慕他以外,平时官员们也容易在这一块上动心思,偶尔也有推却不得的时候,独孤伽罗担心的这些情形,不但有可能发生,还容易经常发生。
    无论是杨坚还是这个时代的其他人,爱不爱和碰不碰其它女子是两回事。
    杨广听了倒是有些惊奇地看了贺盾一眼,回顾了下成亲这十几年,实在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规矩的男子了,这些年胆敢送女子在他床上的,一应都贬官问罪了事,现在谁还敢送,女子不安分的一应清理了……
    再说他也没有碰旁人的兴头,他现在愁她都快愁出了白发,哪里有心情管旁的女子。
    不过贺盾议论这些事十几年来还是头一次,很新奇,他心里竟还起了些欢喜雀跃来,很喜欢,也很高兴她能跟他叮嘱这些话。
    都说了他的人和心都是她一个人的。
    些许小事,应了她无妨。
    杨广嗯了一声,凝视着她问,“那我喜欢上的女子,你就不管了么?”
    “哈哈。”贺盾就乐了起来,眉开眼笑的,“这个我不担心的,我知道阿摩你超级爱我,而且你当真喜欢了别的女子,心都不在了,我管你身体做什么,管也没有用了,我只管得了你爱我的时候。”
    杨广听得失笑,低头亲了亲她,“安心罢。”
    第111章 后头坠着一句话
    贺盾虽是先前便得了杨广的提示,这会儿入了江都城,还是为城里僧侣道士的数量规模感慨了一番。
    四道场都建在晋王府总署附近,僧尼道士有官府供给一切,不属于州县户籍,可自由出入,论经讲礼,配合着烟波浩渺流远山翠林,行路间僧袍微动,宁静浩远,江都城便很有些仙乡云镇的味道。
    道场慧日、法云、广陈释侣。
    玉清、金洞,备引李宗。
    追征四远,有名释李,率来府供。
    仅仅是慧日道场,招致的名僧就有智脱、洪哲、法澄、道庄、法[轮、吉藏、慧觉、慧越、法安等人。
    杨广对高僧们礼遇有加,对待道教也是一样的态度,筵请南方道教的正统传人王远知主持玉清玄坛,手书诏天台山道士徐则、建安宋玉泉、会稽孔道茂等道教名士,这些人僧众道徒数千至万,在佛道两界威望颇高,一呼百应。
    对比起先前杨坚对南方道教严厉苛责的态度,杨广此举如同春风化雨,不动声色便把江都变成了全国性宗.教思想的控制中心,感召四方,稳定江南。
    佛道两界发展至今,教派极多,南北大为不同,自袈裟着装上到经议理论都有极大的差别。
    但现在看起来又很是不同。
    僧侣们手执经书自身旁走过,贺盾能看见许多不同派别的道友和佛友相聚一处,虽不见得同为一家,但相敬如宾,便有争论,也是以理讨教切磋,少见喊打喊杀的事了。
    因着这些良性竞争,扬州城里反倒是涌现出了许多僧人书法大家、广布好施、于百姓有利的大善人,算是一件好事了。
    贺盾是头一次来扬州,不用看也感受得到现在的江南与当初刚刚平叛时有了很大差别,贺盾走在杨广侧后方,随他进了晋王府,这才小步跟到他身边,坠着他的袖子往里走,笑道,“阿摩你真厉害,花了很多时间精力罢。”
    隐士高人多清高自傲,不为强权所迫,没点拿得出手的东西,还请不动他们,时间和精力自然是要花的。
    杨广瞧了眼乘着周围无人坠来袖子上的人,回得心不在焉,“些许小事罢了,于我何难。”他忙于政务,生活节俭,晋王府里本就没有多少仆人,眼下又觉得多了。
    贺盾频频点头,不管怎么样,很厉害就是了,政治和宗.教间总有一个平衡点,大天[朝绝大部分统治者们在这上头的拿捏能力基本都不差,杨广又算得上个中翘楚。
    他在后世百姓的眼里是色中恶魔,但佛书载典里多有美名,也算他镇守江南的附加收获了。
    杨广眼里星星点点都是笑意,看着远处背对着他们正洒扫的仆从,脚步顿了顿,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笑道,“阿月,我把府里不必要的仆从遣散了,好让你想揪着我袖子的时候就能揪着,如何?”
    贺盾听得莞尔,她只是拉一拉他的袖子,他可是直接亲她了,不过府里的仆从越少,她需要管理的庶务就越简单,倒是可以腾出不少时间来做农事,乘着朝廷这几年还有兴学文教,多种粮食,多开办学舍什么的比较好。
    贺盾这么想着,便点点头道,“遣罢,阿摩。”
    杨广失笑,把人送到了卧房,嘱咐道,“你先歇息好了,养足精神再去寻先生,你现在去他也不在。”
    “阿摩你快去忙罢,不必管我。”贺盾点点头,她初来乍到,总是要先熟悉熟悉府里和扬州城的,否则哪里是哪里都不清楚,走着都能迷路,也做不了什么事。
    杨广与贺盾交代完,便径直去了府衙,臣子幕僚们先前接到了诏示,以后议事都在王府旁边的署院里,这时候都在等着商议政务。
    先前去长安的这一来一回杨广没落下政务,亟待解决的大事都送到他手里处理过了,余下的都是繁杂琐碎的小事……赋税,州郡更改议置,官员职位变动,都需要议定,等一众人回过神来,外头天色都全黑了下来。
    杨广把王韶李彻等人送出府,回来府里便只剩下了郭衍段达张衡杨玄感几人。
    杨广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几人各自坐定了。
    杨广人刚到扬州,密信和长安城的调令前后脚便送过来了,说的是秦王的事。
    秦王杨俊镇守并州,悠闲无处消遣,日子越发奢糜,时常违反制度大修宫舍,因着耗资巨大,便在并州辖地放钱谋利,部下官吏和百姓们都是叫苦连天。
    这件事告到了皇帝身前,杨坚派使臣专查此事,罪状属实,受牵连初八的官吏多大百余人。
    皇帝想管束儿子,看上了正直刚硬不惧权贵的晋王府长史王韶,下诏令将王韶调离晋王府,赶赴并州任职。
    杨玄感道,“王大人有佐政之才,这几年江南内政打理得井井有条,属官无不叹服,王大人素日里与王爷王妃也有情谊,此一去,晋王府断一臂。”
    外头月上中天,书房里留的都是心腹之人,杨广对此言不置可否。
    倒是旧臣张衡微微眯了眯眼睛,拢了拢袖子朝杨广躬身行了一礼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书房里一时静谧,段达郭衍宇文述等人不言语。
    张衡言中之意自不必明说,王韶李彻等人是有大才,然则性情刚正,是不可能与他共谋大业的。
    这事上没有可商量的余地,杨广知道张衡郭达宇文述等人算得上佞臣小人,但有时非得要用这些人方可成事,正如父亲靠郑译刘昉上位一般。
    王韶这一臂,他也非断不可。
    “给王长史准备一份厚礼。”杨广吩咐了铭心,想着案几下那本楞严经,起身朝张衡郭衍宇文述拜了一拜,道,“杨广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诸位先生见谅。”
    张衡等人忙起身避让,纷纷道,”王爷有话请讲,臣等受不得此等大礼。”
    杨广笑了笑,直言道,“承蒙诸位先生看得起,得先生们尽心辅佐,杨广感激不尽,只王妃脾性正直,本王一来是不想她为此事焦急挂心,二来是怕中途枉生枝节,是以这件事须得滴水不漏方可。”他并不想在她眼里留下个卑鄙无耻不择手段的印象,如此便任何一丝隐患都不能留下。
    杨广言下之意,是不想让王妃知晓这件事,郭衍张衡等人纷纷笑道,“我等原本便是暗中行事,自是不好往外张扬,王爷可是另有嘱托。”
    “先生慧眼如炬,瞒不过先生。”杨广一笑,再拜了一拜,“杨广是想拜托诸位先生往后避开王妃,商议政务的宅邸也一应准备妥当了,先生们若有急务,可派人先寻玄感和王府的管家知会本王,本王再过府相商。”
    郭衍段达听得哑然,半响无话。
    张衡想说两句,张口被自己口水呛到了一样,咳咳咳得脸色胀红,灌了一盏茶才缓过气来道,“咳咳,以老臣之见,王爷王妃大可不必忧心,此翻夺宗,若成,自可为皇太子,进而龙飞九五,若不成,也可据淮海,霸据江南之地,复梁陈之旧,依长江天堑,划江而治,后而徐徐图之便可。”
    杨广不语,杨玄感纵是原先便见识过晋王对晋王妃的深情之处,这时候也十分叹为观止,只他知晓此事无转圜之地,便摇头朝张衡等人道,“这也算一件好事,晋王妃在长安经年累月居住过,与太子交好,结交的人如李德林颜之推王韶高熲这一类,才学等身,却都是冥顽不宁折不弯的儒生,最是讲究儒家嫡子继统那一套,能不说话阻拦便已经是谢天谢地了,闹腾起来告密至御前,我们可就被动了。”
    杨广就笑了笑,贺盾绝不会告密他,却还妄想两全齐美,他不担心她跟他闹腾,只不愿她为此事忧心着急,这次,他是一丝风声也不会漏给她的。
    这些年晋王晋王妃的事迹天下无人不知,郭衍段达宇文述等人早有耳闻,成大事不拘小节,他们都在波涛巨浪里求生,舍着身家性命一心只为成大事,便也不在意这些细处,听杨玄感言之有理,便不甚在意地点头应了。
    宇文述拂须笑道,“王爷也太小心了些,我等在晋王府都有皇上朱批的正经官职,便是遇上了,王妃也不定知道我们做什么事。”生死里浮沉的老将军本是想说得天下之后什么样的美女寻不到,想起先前在这一块上被贬官免职的同僚,把话咽了回去,拱拱手听令行事了。
    杨广谢过几人,问了智顗大师目前的行踪,当即手书了一封,将案几下的《大佛顶首楞严经》拿出来,一并交给了张衡,吩咐道,“派人送去。”
    贺盾这里再小心都不为过,当初她看见半块镜子便能准确的猜到乐昌公主的事,再加上这本楞严真经,就越发让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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