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太平军的根据地?
    疯了吧?
    谢安用看傻子似的目光看着李贤,一声不吭。
    “总觉得你这眼神有些无礼……”带着几分异样嘀咕了一句,继而抬眼望向谢安,轻笑说道,“有什么问题么,谢大人?”
    只见谢安目不转睛地盯着李贤半响,忽然微笑说道,“丞相大人觉得本府呆傻么?”
    饶是李贤学究天人,也有些把握不住谢安跳脱的思维,闻言疑惑说道,“谢大人乃朝中栋梁,我辈翘楚,本相何以会觉得谢大人呆傻?”
    话音刚落,就见谢安故作轻松般吐了口气,拍拍胸口连声说道,“还好还好,看来呆傻的并非本府……”
    旁边,李寿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在望了一眼李贤后,勉强地忍住笑。
    “……”李贤诧异地望了一眼不知为何发笑的李寿,心中顿时恍然,谢安这是拐着弯骂他呢。
    可不是么,既然傻的不是谢安,这不就只剩下他李贤了嘛,毕竟让谢安暗访江南是他提出来的。
    想到这里,李贤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解释道,“谢大人莫要误会,本相绝没有将谢大人推入火坑的意思……”
    “没有将我推入火坑的意思你叫去江南?”打断了李贤的话,谢安没好气说道,“谁不知江南潜伏着多达十余万的太平军,前些年倒是还好说,眼下江南局势日渐紧张,保不定什么时候太平军就跳出来占城做乱了,这个时候你叫我去江南?疯了你吧?”
    被谢安劈头盖脸指责了一通,李贤无语地叹了口气,回头望向李寿,却见其耸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谢大人,谢大人,”安抚下有些激动的谢安,李贤正色说道,“谢大人误会了,并非是让谢大人敲锣打鼓下访江南,暗访,明白么?暗访!——正因为如今朝廷与江南的关系日渐紧张,很有可能下一日就与太平军开战,是故,需要有个人坐镇江南,总督江南事物!”
    “……”谢安斜着眼睛打量着李贤。
    苦笑一声,李贤只好继续说道,“谢大人也知道,冀京离江南甚远,哪怕是快马传递消息,至少得要两个月,换而言之,倘若太平军于二月发难,冀京得知此事,至少得四月,这还没算上集结兵马、准备粮草的时间,说句不客气的话,朝廷出动兵马至少得五月份,如此兵马抵达江南又要何时?至少得七月份……谢大人试想一下,太平反贼二月发难,朝廷派出的剿贼兵马却要七月才能抵达江南,期间有整整五个月的间隔,五个月,足够太平军横扫江南各个郡县了!”
    谢安也不是傻子,一点就通,听闻李贤所言,倒也安静了下来,皱眉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在这五月内,尽量拖住太平军,以待朝廷南下剿贼的兵马抵达?”
    “正是!”李贤点了点头。
    “你怎么不去?”谢安反口问道。
    只见李贤盯着谢安看了半响,忽然说道,“本相打算去一趟北疆,一来是稳一稳李茂,二来则是探查一下北疆是否与三王暗中勾结,要不本相与谢大人换换?”
    “免了!”谢安连忙抬手拒绝,毕竟三年前在冀京时燕王李茂就打算宰了他,只不过当时有梁丘舞在,李茂不敢下手,这回谢安倘若去李茂的地盘,十有八九就被李茂给炖了,与其如此,还不如去江南,好歹太平军中还有陈蓦、枯羊这两位亲眷在,就算不慎被擒,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没有理会谢安脸上的郁闷,李贤继续说道,“去过北疆之后,本相寻思着还要走一遭汉中,将秦王李慎、韩王李孝、楚王李彦三人生母送至汉中,以免落其口实,顺便,探探汉中的虚实……”
    “去汉中?”谢安愣了愣,古怪说道,“你就不怕李慎将你给扣下?”
    李贤闻言微微一笑,淡淡说道,“李慎做事素来仔细,在无完全把握之前,他绝对不会轻举妄动,既然他借接回其皇母一事试探朝廷,本相不妨吓他一吓……至于谢大人所言,李慎会不会将本相扣下,呵呵,他李慎不敢的!——本相为护送其母而去,倘若他敢无故扣下本相,此举乃谋反之罪暂且不说,在道义二字上他就站不稳,李慎做事向来习惯占据大义,绝不会自掘坟墓,换做北疆的那位倒还有可能。”
    不愧是与湘雨并驾齐驱的智者,竟能将人心揣摩地如此透彻……
    望着李贤自负的表情,谢安心中小小称赞了一句,毕竟眼前这位确实是国士之才,论才华,是他远远比不上的。
    “哦,对了,”好似想到了什么,李贤补充道,“去汉中时,本相打算借一借冀州军,将此十万兵马屯扎在洛水一带,借此威慑秦王与韩王,到时候,就有劳谢大人了……”
    唔?
    谢安疑惑地望向李贤,转念一想这才恍然大悟,毕竟冀州军中似费国、马聃等一干将领们与李贤并没有什么交情,要指挥这支兵马,李贤确实需要他谢安提前对众将领关照一下,免得出现什么尴尬。
    “没问题,本府会派人通知费国,一切以丞相大人马首是瞻!”谢安拍着胸口保证道。
    “如此就麻烦谢大人了,”客气地道了声谢,李贤顿了顿,继续说道,“而在本相出使汉中的期间,江南就拜托谢大人了,最好能提前探明太平军作乱的确切时日,及早报之朝廷,再不济,亦要延缓太平军起兵后攻占城县的日程……总而言之,在朝廷派出的兵马抵达之前,谢大人总督江南一概事物,见官大三级,倘若有地方官员不从,有权当即格杀,不问刑法!”
    谢安闻言一愣,犹豫说道,“换句话说,我有随时任免江南地方各阶官员的权利,整个江南我最大,看谁不顺眼就能将其换了?”
    “……”李贤张了张嘴,怪异地望了眼谢安,吞吞吐吐说道,“意思是这样没错,不过似谢大人这般解释,有点……有点……”
    而此时谢安亦察觉到了自己方才话中的语病,有些心虚地笑道,“开个玩笑嘛,本府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免去一些位地方官员的官职呢?”
    “……”目不转睛地望着谢安,李贤不由开始思忖让谢安去江南是否是个错误,毕竟眼前这位刑部尚书做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此人到江南后看那个官员不顺眼将其免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细细一想,李贤实在也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要知道选择谢安,他也是经过一番考虑的。
    首先,谢安手底下有金陵众与东岭众这两拨刺客,用来探查江南太平军的动作那是再合适不过;其次,此人乃朝廷刑部尚书,论身份地位,确实有资格号令江南地方官员;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相处了三年后,李贤觉得此人能够信任,要不然,李贤绝对不会将此事托付给谢安。
    甩了甩脑袋,将心中几许没来由的不安抛之脑后,李贤正色说道,“谢大人去江南时,不妨带走一半的东岭众与金陵众,另外,本相会叫屯扎在大梁的军队移至扬州!——为了不打草惊蛇,惊动太平军,本相觉得屯扎在扬州比较合适。——此八万大梁军兵马大多是谢大人此前在洛阳、长安一带收服的降军,想必乐于听从谢大人号令,一旦太平军反叛,谢大人可征调此路兵马拖延太平军,另外,各地方守备兵力,谢大人亦可随意调动!”
    谢安闻言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对了,本府能顺道去一趟广陵么?”
    见谢安没头没脑地说出这么一句,李贤愣了愣,待反应过来后善意地点点头说道,“些许小事,谢大人自己拿捏就是,不过,本相听说广陵刺客与太平军有染,至广陵时,谢大人可要多加小心,最好多带几位东岭众与金陵众的高手护卫……”
    对于谢安为何要一趟广陵,李贤多少也猜得到,毕竟谢安本来就是广陵人,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算是衣锦还乡了,反正探查太平军的动静靠的是谢安手底下的东岭众与金陵众刺客,李贤也就懒得去管谢安会到哪里去了,只要在太平军起兵反叛时谢安能够总督江南一带事务,及时组织起兵马,这就足够了。
    待又商议了一番后,谢安与李贤这才告辞天子李寿,一个去刑部府衙当差,一个去上书房当职。
    回到刑部府衙,谢安负背着双手站在窗户边,尽管窗外尽显二月冰雪消融的景致,但他却没这个心思去欣赏那份美景。
    广陵……
    五年前谢安来到这个时代时,他所在的位置便是广陵,记得最初那几日,甚至要比他前些前在冀京落魄时更加艰难,谁能想到,当年险些被关到广陵府大牢的苏家家丁,在短短五年的时间内,便爬到了冀京朝廷刑部尚书这个一品高官的位置,非但娶了四位妻子,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招招手,数十万兵马叩首听命,跺跺脚,整个京畿都要为之震动。
    确实,尽管眼下谢安府上就那么几口人,可纵观整个京师,谁敢说谢家并非豪门?
    不由得,谢安想起了当初在广陵时那些与地方勾结陷害苏家的广陵府官员的丑恶嘴脸,几个在如今谢安看来根本无足轻重的六、七品官员。
    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又何况谢安这个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君子的人?非得折磨地那些家伙哭爹叫娘不可!
    可惜,那些家伙早在四年前便被吕公勒令地方官府严办了,如若不然,谢安不介意报复一下他们,毕竟他可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君子人,他崇尚的是以德报德、以怨报怨,皆以十倍报之!
    不过一想到广陵,谢安也不由想到了在吕府寡居的那位吕家儿媳,那个本来应该是他妻子之一的女人,苏婉。
    自三年前上巳节一别,苏婉几番刻意地回避着谢安,弄得谢安也好生没趣,不再主动去见她,每日到南公府,也不过是探望探望吕公罢了,毕竟这位老人待他着实不错,甚至于,将南军亦托付给了谢安。
    对于吕公的心思,谢安多少也猜得到,奈何苏婉顾及自己寡居的身份刻意回避着他,他也没什么办法罢了,总不能用强吧?要是他敢这么做,苏婉会如何暂且不说,家里的那几个女人必定要翻脸,毕竟三年前梁丘舞、长孙湘雨、金铃儿三女可是像防贼一样防着苏婉,尽管苏婉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
    时间如指间流沙,消逝地无声无息,待谢安被屋外笃笃笃的扣门声所惊醒时,他这才发现,他竟然在窗口站了一上午。
    “进来!”瞥了一眼屋门,谢安淡淡说道。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刑部本署[秋审司]司侍郎王锦迈步走了进来,拱手对谢安笑着说道,“大人,今日下官做东,不知大人意属哪一家酒楼?”
    三年前,谢安初次上任刑部尚书时,为了与手底下四位司侍郎搞好关系,每日晌午便请他们到城内酒楼用饭,久而久之,王锦等四人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商议了一番,他们四人加上谢安,再加上刑部侍郎荀正,六人轮流做东请客,可以说,如果谢安没有回自己府上用饭的话,大多是和这班人在一起,也算是联络感情的途径吧。
    不过今日,谢安却想回自己府上,毕竟他还有些紧要事物要与众女细说。
    “今日不凑巧了,本府有事要回一趟府上,抱歉抱歉!”谢安笑着拱了拱手。
    “大人说得哪里话,既然如此,大人先忙,下官暂且告退!”有些遗憾的王锦转身走了出去。
    在窗口处又站了一小会,谢安亦离开了刑部府衙,乘坐着马车回自家府邸。
    回到家中,谢安走到前院的东侧偏厅,便瞧见梁丘舞、伊伊以及抱着女儿妮妮的金铃儿三女正坐在饭桌前准备吃饭。
    “夫君?”瞧见谢安归府,三女有些诧异,毕竟平日若没什么事的话,她们的夫君谢安一般在刑部府衙附近的酒楼用饭,为此,那里的酒楼专门替这些位刑部本署的大人物们专门留了一间厢房。
    “坐着、坐着。”见三女要起身行礼,谢安连忙喊住,毕竟他并不在乎这种没有必要的礼数,坐下在金铃儿左手旁,谢安忍不住又伸出手戳了戳女儿胖乎乎的脸蛋,惹得金铃儿一阵白眼。
    “夫君今日怎么回府用饭了?”见谢安只顾着逗着女儿玩耍,梁丘舞稍稍有些吃味。
    倒不是说谢安偏心,但是不得不说,自打金铃儿替谢安生了一个女儿后,谢安在府上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逗女儿玩,这无疑让梁丘舞、长孙湘雨、伊伊三女格外眼红。
    “妮妮日后可是要喊你姨娘的……”谢安揶揄地对梁丘舞说了句,他哪里会看不出梁丘舞有些吃醋了,可惜的是,除了伊伊听懂了他这句饱含深意的话,偷笑了一声外,梁丘舞与金铃儿谁也没能听懂,困惑地望着自家夫婿,尤其是梁丘舞,一头雾水地思忖着自己的问话与夫君的回答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
    见此,谢安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今日为夫回来,有件事要跟你们说……”他望了一眼众女,疑惑问道,“湘雨还未起来?最近可是越来越迟了……”
    听闻夫君询问,伊伊连忙说道,“方才侍女禀告,湘雨姐已经起来了……”正说着,长孙湘雨打侧门走了出来,一手支着小腹,一手捂着额头,娥眉禁皱,看得出来,这个贫血的女人刚起床不久,还未摆脱起床后一贯的恶心与头晕。
    “湘雨姐……”伊伊起身扶着长孙湘雨在桌旁坐了下来,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吧,湘雨姐?”
    “不碍事,习惯了……”长孙湘雨摇了摇头,继而抬头望见谢安,见他眼中露出关切之色,勉强露出几分笑容,说道,“夫君方才说什么[有事要与妾身等人讲]?”
    “啊,对,”点了点头,谢安犹豫了一下,说道,“方才早朝后,李贤找我商议了一下,打算叫为夫去一趟江南……”
    “去一趟江南?”四女惊呼出声,就连长孙湘雨亦是吃惊地望着谢安。
    “反应这么大?”谢安险些被四女吓了一跳,待定了定神后,将李贤所说的尽数对众女解释了一遍。
    “江南啊……奴家也要去!”已逐渐缓过来的长孙湘雨第一时间举起了小手,一脸的兴致勃勃。
    其余三女中,梁丘舞皱皱眉,默然不语,毕竟身为东军上将军的她不可能丢下东军跟着谢安到江南去,至于金铃儿,在望了一眼怀中的女儿后,欲言又止,按理说,她是夫君谢安暗访江南最佳的贴身护卫,可问题是女儿怎么办?
    留在谢府的话,梁丘舞与伊伊没奶水,叫奶娘喂食金铃儿又不放心;而倘若带着女儿随夫君一同去江南,万一遇到险情怎么办?难道抱着女儿与来敌过招?别说金铃儿怀胎十月荒废了近一年的武艺,就算如今的她还能够在抱着一个婴儿的情况下击杀或击退来敌,她也不想冒这个险,毕竟那是她的宝贝女儿。
    数了数去,能跟着谢安到江南的,也就只有长孙湘雨跟伊伊了。
    而就在这时,长孙湘雨不经意间瞥到了饭桌上摆在梁丘舞面前的红烧肉,一瞬间小脸惨白,白皙的右手捂着嘴止不住干呕起来。
    “还没缓过来?”谢安疑惑地望着长孙湘雨。
    话音未落,只见金铃儿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搭着长孙湘雨左手脉门探了探,继而脸上露出几分古怪的表情。
    “湘雨,余觉得,你此番是去不了江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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