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谢安醒来后前往梁丘舞的帅帐,意外地发现,帐内站着一排军中[副将级]的将领,皆是冀州军中官职品阶五品以上的军官,只见他们一个个低垂着脑袋,帐内主位上梁丘舞的虎目扫视下静若寒蝉。
    “怎么了这是?”朝着那些将领努了努嘴,谢安好奇地询问着眼下军营内唯有的两员[大将级]将领,陈纲与马聃。
    小心地偷偷打量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看不出究竟是何表情的梁丘舞,陈纲小声说道,“一觉醒来,牌子丢了……”
    丢了?
    不是都叫他们挂在脖子上的么?可能可能会丢?
    莫非……
    微微一皱眉,谢安便想到了最合理的原因。
    就在谢安暗自猜测之际,坐在帐内主位的梁丘舞长长吐了口气,带着极其明显的恼怒,咬牙说道,“好一个[不知所踪]啊……若是在战场上,丢的就不是那一块牌子了,而是尔等项上首级!”
    那一排将领浑身微微一颤,低着头一声不吭。
    他们确实没什么可说的,在夜晚睡觉的时候,不知不觉轻易被人取走了挂在脖子上的木牌,这意味着那人也能轻松地取走他们的性命。
    “出去!”梁丘舞沉声呵斥道。
    总归这些位副将隶属于冀州军,并不是梁丘舞的军职管辖范围之内,因此,梁丘舞尽管心中极其恼怒,却也无法对他们做出任何处罚,倘若是换做东军的将领,那可就没这么便宜了,日后一段日期内加倍的训练那是肯定的。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个啊?一个五十,七个三百五……”在那些位副将逃也似地走出帐外时,谢安一边小声嘀咕,一边数着人头。
    不出意外的话,昨夜金铃儿的[梁丘军竹林坡军营一夜游]收获巨大,为长孙军赚取了三百五十的胜利点数,若是再来两回,这点数可就相当于在正面战场击溃梁丘军一次了。
    果然金姐姐也是属于[一人军]这个级别的……
    尽管她在单打独斗上不会是小舞的对手,可在一些适合她发挥的环境下,却能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谢安不禁又想起了自己曾经思考过的那个设想,那就是组建一支在战场上专门用以狙杀敌军将领的刺客兵团,尽管这招数看似有些下三滥,可战场嘛,总归是生死存亡之所,使些伎俩用以保住胜算,减少麾下将士的伤亡,有何不可?正所谓兵不厌诈嘛!
    不过话说回来,金姐姐下手还真是丝毫不留情面啊……
    [……从今日起,不将妹妹军营折腾个鸡犬不宁,老娘就不叫金铃儿!]
    脑海中回想起昨日金铃儿临走前对梁丘舞的挑衅,谢安只感觉头昏脑涨,苦笑连连。
    “安,你来了啊……”也不知是刚刚才看到谢安,还是借这个话题来结束方才的小插曲,梁丘舞略显疲倦地捏了捏鼻梁,伸手点指,指了指她面前桌案上所摆着的一封书信,轻声说道,“这是那个女人方才派人送来的战书……”
    谢安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梁丘舞,从她那带着几分期待的目光不难看出,梁丘舞似乎有意要让他来拿主意,可问题是,谢安昨日已被长孙湘雨给[警告]过一回了,请他这位夫君大人莫要插手她们两个妇道人家的较量中。
    甚至于,为此长孙湘雨不惜算计自家夫君大人,给他设下了一个精心准备的圈套,弄得谢安……实在有些尴尬。
    能不尴尬么?
    前一日还信心十足地想要替梁丘军扭转当时不利的局面,可结果,却使得梁丘军付出了沉重代价,处境亦变得更加不利,这要是在战场上,再换个不熟悉的主帅,那谢安这个献出这种昏招的将领可是要杀头抵罪的。
    也正因为如此,见梁丘舞依旧用那种信任的目光望着自己,谢安尤为感动。
    不过感动归感动,他实在不敢再替梁丘舞出谋划策了,毕竟根据昨日与长孙湘雨的交谈,那个女人似乎只是想与梁丘舞较量一下,不出意外的话,谢安那位阴险、腹黑的二夫人,应该会像猫捉耗子般,尽可能地、想方设法逼出梁丘舞所有的潜在实力,毕竟那个女人最讨厌平淡无聊的事,哪怕这事是唾手可得的胜利。
    换而言之,那个女人绝不会如此快地结束演习,而是会一步一步逼迫梁丘舞,逼着梁丘舞展现出曾经那让她认可的统帅实力,而倘若谢安插手其中,那个聪明绝顶却又阴险腹黑的女人,肯定会生气的。
    那可是会设下精心准备诡计对付自家夫君大人的女人,谢安可不想再被这个女人算计,纵观整个大周,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长孙湘雨笑容满面的背后究竟是什么,再者,对于长孙湘雨昨日所说的那些,谢安亦是十分好奇,他很想认识一下,六年前十三岁时的梁丘舞,究竟是一个什么样性格的女人,何以能在[长孙湘雨心中尊敬之人排行榜]上名列第二位。
    想到这里,谢安稍稍有些来气,毕竟据他所知,在这个排行榜上,他排在第四位……
    第一位,无疑是长孙湘雨此生最尊敬的人,没有之一,也就是她的生母王氏;第二位,便是梁丘舞;第三位,则是胤公,毕竟就是这位老人提出了[孙女放养教育计划],尽管计策粗浅地叫长孙湘雨嗤之以鼻,可事实上她还是乖乖中计就范,被锦衣玉食的奢华生活这枚糖衣炮弹击中,起初的锐气逐渐消磨殆尽,连带着如今成为她丈夫的谢安也遭了秧,时不时地想朝天悲惨地喊一声,自小娇生惯养的殷富世家千金娶得起、养不起,实在不好伺候。
    更要命的是,眼下还不是谢安最糟糕的时候,毕竟眼下的谢家二夫人,还是一位钱囊鼓鼓的富婆,手中还有近千万两的私藏,等什么时候这个花钱如流水的女人败光了手里的那些银子,那才是谢安生活中真正悲惨日子的开始,到那时,除非谢安用他那超越时代的丰富想象力大肆敛财,否则,就只能收受贿赂养家糊口,当一个彻头彻尾的贪官了。
    唔,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必定有一位默默付出的女人;每一个成功贪官的背后,也必定有一位不知财帛之贵的女人。
    “安?你没事吧,安?”见谢安长时间地默然不语,梁丘舞一脸纳闷地问候了一声。
    “啊?哦,没事没事……”将心中那些烦人的烦恼事物抛却脑后,谢安略显凝重的目光深深望了一眼梁丘舞面前桌上那一份战书,思忖一番后,苦笑说道,“你让我拿主意……可是我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好办法,昨日你也知道,在智略上,哪怕是为夫也不是湘雨的对手……”
    见谢安面露尴尬表情,马聃站上前一步,替自家大人解围道,“大帅,二主母学究天人,胸藏万计,拼智略就连大人亦是不敌,又何况我等?末将以为,不如静候时机!”
    “静候时机?”梁丘舞不解地望向马聃。
    只见马聃抱了抱拳,正色说道,“我军昨日失利的战报,昨夜末将与陈纲将军一回到此营,便已派人将其送至林震将军与严开将军二处,尽管两位将军一度被张孙军的虚张声势所蒙蔽,未曾察觉对面的两座营寨竟是空营,可等战报一至,两位将军必然醒悟,当即率军夺占……”
    “不,”梁丘舞微微摇了摇头,叹息说道,“那个女人虽说为我所不喜,可在布置战略上,她从未出过错,堪称是算无遗策,不出意外的话,在昨日我等撤到此地之前,她便已分出两支兵马,入驻上游与下游的兵营,除非林震与严开能赶在那时之前察觉不对,率军渡河,夺占敌军空营站稳脚跟,否则,很难打开局面……”
    听闻此言,马聃摇头说道,“不不不,大帅误会了,末将的意思是,二主母可是提着费国将军的大军,入驻了我军的新丰河中游营寨,据项青将军所派人所传递的消息,原先我军的新丰河营寨,所悬挂的旗帜,除了帅旗[长孙]外,最多的则是费国将军的[费]字旗号……”
    “你是说,费国并未被长孙湘雨派出单独领兵么?”梁丘舞逐渐把握到了马聃话中的隐含意思。
    “大帅明鉴,”习惯性地奉承了一句,马聃沉声说道,“林震与严开两位将军,皆是足以独当一面的善战大将,纵观长孙军诸多将领同僚,恐怕唯有费国与唐皓二人能够抵挡,其余将领,并非末将褒贬,总归还逊色一些……而如今,费国竟然还留在中游附近,便意味着上游与下游,必定有一处是我军占据优势!——是故,末将提议改变战术,我军暂时莫要与长孙军主力比拼,静候上游林震将军或者下游严开将军佳音,只要有上、下游有一线被我军突破,二主母必定会分兵救援,到那时,我等再行出击……”
    行啊,这马聃……
    谢安意外地望了眼面前那位自己曾经的家将,心中暗忖,这马聃不愧是原叛军中难得的将才,心思这般缜密,哪怕是处于不利的局面,亦能从中找寻出一线胜算,真亏得这等经验丰富的沙场宿将曾经毫无怨言地当了自己一段时间的家将护卫。
    谢安这边对马聃暗自褒奖,对过陈纲却皱起了眉头,不悦说道,“马将军的意思是叫将军隐忍不战,依靠上、下游的优势来打开局面?”说着,他摇了摇头,回顾梁丘舞说道,“将军,我军还有四千南军,两千东军,更何况项青那里还有两千余东军,集结后不下于八千精锐,未尝没有一战之力!——末将请战!”
    马聃闻言心中有些着急,连忙说道,“陈将军且慢!——陈将军莫要忘了,二主母那边亦有近四千南军,甚至于,她麾下东军将士眼下远远在我军之上,撇开罗超将军近三千东军轻骑不谈,也还有六七千的骑兵,再加上冀州兵……论兵力,双方差距太大,不宜轻举妄动!——末将久闻陈将军勇武,可此番演习大人制定了规矩,哪怕是将军,一个不留神恐怕亦会被寻常士卒所[击杀],似眼下局势,我军决不可失了将军啊!”
    对于马聃的言论,起初陈纲不以为然,可听到那个规则限制后,他默然了,毕竟他也清楚,似他这等冲锋陷阵的猛将,在这条规则下一旦踏足战场,十有八九是回不来的……
    想到这里,陈纲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谢安,暗自气恼这位姑爷闲着没事,定这哪门子的破规矩。
    “眼下只能暂时避其锋芒,等待时机!”马聃不动声色地走上前一步,用身体替面露尴尬之色的谢安挡住了来自陈纲的视线。
    梁丘舞闻言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
    “挂免战牌……不战!”
    听着她那有些憋屈的声音,谢安暗自苦笑一声,而那边,陈纲亦拽紧了拳头。
    作为东军的守护,堂堂[炎虎姬],梁丘舞何曾有过怯战的时候?!
    半个时辰之后,竹林坡梁丘舞军营避战不出的消息,终于传到了长孙湘雨耳中。
    正如马聃所言,长孙湘雨只派出了唐皓、齐郝分兵到下游与严开对峙,却未曾派出费国,派往上游抵挡林震的,乃是苏信、李景二将。
    “哈?避战不出?”侧躺在主帅帐篷内的卧榻上,长孙湘雨一副慵懒姿态地摇着手中的折扇,轻笑说道,“这可不像是小舞妹妹的作风啊……”
    “莫非是夫君?”在一旁把玩着手中匕首的金铃儿闻言诧异问道。
    “那倒不至于,”长孙湘雨微微一笑,说道,“夫君对我等姐妹颇为实诚,既然奴家昨日已拜托过他,他断然不会违背承诺……唔,应该是那个马聃吧,昨夜袭击我军军营也有他一份,据唐皓所言,此人统兵才能不在他之下,或许是看出来了吧……”
    “看出来了?”金铃儿不解地望向长孙湘雨。
    见长孙湘雨似乎并没有要详细解释的意图,帐内众将中,费国抱拳解释道,“三夫人明鉴,二夫人是想说,那马聃看出了二夫人分派将领与兵士中的漏洞,对面的林震与严开,皆是大将之才,虽有些夸口嫌疑,但眼下我军之中,能与其平分秋色的,也只有末将与唐皓将军,可二夫人却只派出了唐皓将军抵挡严开,却将末将留下在此营,因此,马聃认为,我军上游必定会失利!”
    “是这样……”金铃儿闻言恍然大悟,继而皱眉询问长孙湘雨道,“既然苏信与李景二人打不过那个林震,为何不派费国将军去?”
    “你猜?”长孙湘雨眨了眨眼睛,继而咯咯一笑,带着几分玩笑,几分认真,轻笑着道,“可不是随随便便哪个人就能当奴家的对手啊,那样太无趣了……”说着,她转头望向费国,说道,“费国,在奴家那位姐妹[认真]起来之前,你陪她玩耍一下吧!——此前营中大小事务,也一并交予你了,你可是我夫妇器重的[帅级]将领,尽管眼下舞台甚小,不过,奴家还是希望你能够展现一下你的能力,让奴家不至于觉得所托非人……”
    二夫人这是在考验自己么?
    费国闻言微微一愣,他可是听得清楚清楚,[帅]级将领……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日后很有可能在自家大人夫妇等人的扶持下,爬到一军主帅的位置,甚至是……当朝大将军!
    想到这里,费国压下心头喜悦,连忙抱拳说道,“是!——末将遵命!”
    不明所以地瞥了一眼满脸喜悦笑容的费国,金铃儿皱眉说道,“那母老虎不是不出战么?”
    “咯咯咯,”长孙湘雨微微一笑,笑容可掬地说道,“不怕她不出战……就是要辛苦铃儿姐姐了,将梁丘军的营寨闹个天翻地覆吧,奴家倒是要看看,她能忍到什么时候!——除了夫君大人以及陈纲与马聃三人,将那营中所有的将领级人物脖子上的木牌都拿过来,要是这样她还不出战,苟贡,你那应该有泻药吧?不妨在其营中水井下几剂……”
    帐内众将闻言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只感觉笑眯眯说出那些话的长孙湘雨实在是可怕,阴险……唔,阴险!
    “漠飞、苟贡、丁邱,你三人亦精于潜藏行踪,与奴家的铃儿姐姐一道去,奴家很热衷于见到你等在梁丘军营中的活跃,可莫要辜负奴家的期待哦……”
    “是!”相比于其余二人当即抱拳领命,苟贡小心翼翼地偷望了一眼长孙湘雨。
    果然,二主母在某种程度上,要远比大主母可怕地多……
    苟贡渐渐有些明白,为何自己的三弟,那个被称为东岭杀人鬼的[镰虫]漠飞,会对自家谢大人的二夫人长孙湘雨那般忠心,言听计从。
    “听上去挺有趣的……”金铃儿闻言秀眉一挑,轻笑说道,“包在姐姐身上了!”
    说着,她暗自望了一眼长孙湘雨,心中对长孙湘雨那一句铃儿姐姐倍感欢喜。
    同样是出身冀京名门世家的千金,看看人家长孙妹妹多乖巧,小嘴多甜,而那个母老虎呢?哼!
    一想到这里金铃儿便咬牙生闷气。
    很显然,这位金陵的[鬼姬],已彻底成为长孙湘雨那一系的人了,仅仅只是因为长孙湘雨一句[铃儿姐姐]……
    真不知该说金铃儿城府太浅,太容易被收买,还是说长孙湘雨揣摩人心的能力太过于杰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未来几日里,梁丘舞的竹林坡军营,是肯定不会那般平静了。
    因为它被四位大周一流、甚至是顶尖的刺客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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