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娘娘说完了?”
    “嗯。”他又不再说了,都知这次是要分别了。
    两人与窦淮娘辞别过,出宫路上也沉闷着无话可说,只觉着好容易得来的安宁日子又要打上句号。
    待回了府,窦祖母一看二人神色就知又有事了,问道:“可是你姑姑说甚了?”
    元芳终于愧疚的看了江春一眼,道了声“是”。
    “几时动脚?”祖母叹了口气,问出江春也想知道的问题。
    元芳又望了江春一眼,低声说了句“后日晨起”。
    江春/心头就恹恹起来。待后头祖母再说了甚,她也只过耳不过心。
    直到二人回了院子,江春的情绪还低迷着。才看到院门,想到里头是二人还未睡热乎的床铺,院里种了些她都未曾认全的花草,服侍下人也未识遍……而她的男人,就要跨越大半个大宋,去那生死不知之地,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想着愈发不愿进门了,只放慢脚步,在院门口的鹅卵小径上踟蹰着。
    “做甚?还不进屋?”
    江春仰首,见他正皱着眉看自己裙角下露出的鞋尖。江春也不回他,只望着鞋面上的并蒂莲出神。
    低垂着的脑袋,从窦元芳的高度看去,就只看得见她发髻上一只轻轻晃着的步摇……定是又吃气了。
    “可是娘娘的话令你不快了?”
    “嗯?”江春抬起头来,瞬间反应过来,正想说“未曾”。世人皆知是她高攀了窦元芳,若非窦祖母与元芳执意,这桩婚事是决计成不了的……故窦淮娘的不满,她也能理解,不至于不快。
    “娘娘杀伐决断惯了,脾性……日后我不在,你少进宫就是了。”窦元芳见她还是不快,只说出这么一句来。
    江春/心内一暖,他的意思是若自己不快就少去窦淮娘跟前露面?其实她对窦淮娘还挺欣赏的,这女子与窦元芳一般,都是光明正大行事之人,就是对自己不满意,也未曾真正为难过她分毫……她估摸着那不爽也只会是一时的。
    倘若自己真避着不见,那才是适得其反了。
    “嗯,我晓得。”
    “待会儿可想吃米线?”窦元芳又问了句。
    江春险些笑出来。他可很少会主动问自己吃什么的,这家伙,今日倒像换了个人。
    她嘴角含笑,慢慢抬起头来,望着他微微垂首与自己对视的目光,里头有毫不掩饰的担忧。
    江春只觉那里头情意,莫名的沉重,使她不敢与之对视,只转了视线,看到院子门匾之上有“同德院”三字。
    “同德”……她脑海中就想起前日,他去迎亲时,跪在江老大与高氏面前说的“互敬互爱,同德一心”,这算是他对她的承诺了罢?
    江春/心内又有说不出的满足,他们是要过一辈子的啊,现在也不过是短暂分开一段时日而已,何必怏怏不乐?
    “好啊,我做给你吃罢。”她语气里的明快与轻松,令他神色也一快:不赌气就好了。
    待回了屋,江春招来珍珠,将院里人事认识一番,各人姓甚名谁,籍贯何处,家中几口人,各在何处当值都了解完了。窦元芳又从前院打发窦四领着两个小厮过来,交与她调配。
    待了解完了,江春才发现,现在的窦家,人口委实简单,数来数去算上“成佛”的大秦氏,也只五个主子,仆从也只余四十来人,府内空屋甚多,园子又大,愈发显得窦家不如从前了。
    江春手边暂时也无得用之人,只将嫁妆钥匙给了珍珠,单子誊抄了一份,给了另一个叫玉珠的,自己手上各留了一份,外加当时窦祖母予的城南庄子钥匙。
    待日暮时分,阿阳来传祖母话,道让他们夫妻两个自行用膳,不消再去陋室了。江春忙净过手,在小厨房里忙乱起来。
    对于烧火做饭啥的,于她而言早就是家常便饭了,现有人给她专门烧火择菜切菜,她只消动动手,用沸水烫两碗米线出来,浇上一勺灶上自制的肉酱,淋上两勺鸡汤,点缀几叶青菜就可。
    想着早已入了春,天气渐热,吃点凉菜开开胃也好,又拌了一碟凉拌黄瓜。熬汤剩下的鸡肉,又加了粳米放灶上慢慢的熬粥,若元芳吃不惯米线可吃粥。
    不过她多虑了。
    窦元芳虽不甚喜吃米线,但因着是新婚妻子亲手做的,倒还十分给面子的呼啦呼啦全吃完了。估摸着是满满一大海碗还未吃饱,江春碗中吃不完的也被他全接过去吃了,当然,最后粥才熬好,又就着爽口黄瓜吃了一碗粥。
    江春终于见识到他的食量了。
    以前少有的几次同食机会,他估计都没吃饱吧……江春又不厚道的笑起来。
    白日忙着还好,待二人洗漱好躺下,她才觉出身上的酸痛来,全身似被车轮碾过一般,腰酸背痛也就罢了,连四肢都是酸重使不上力气来。
    江春估摸着自己怕是要伤寒了,这乍暖还寒时候,不防吹个春风就要遭罪,得趁现在还是初起时候,将人体正气给捂住了。遂也不管身旁男人只盖得住一床薄被,想要自己加一床棉被来。
    元芳见她缩手缩脚从自己身上跨过,低声问:“怎了?”
    江春忍着身上酸痛,只要一断定自己伤寒了,仿佛连鼻音都带出来了,瓮声瓮气说了句“加被子”。
    刚跨了一条腿过去,元芳就伸手拉了她一把,猝不及防的江春情急之下只得扑到他身上去。
    元芳仔细瞧她眼睛,见皮肤细白,目珠黑亮,眼下除了有点未睡好的青黑……并无红肿水光——那就是没哭了。
    那瓮声瓮气是怎了?
    元芳微微歪着脑袋瞧她,见她脸色慢慢的绯红起来,想要挣扎着坐起来,不防就将衣裳领口动得大开了,从他那角度看过去,倒是风景独好。
    自己也就跟着呼吸急促起来,心不在焉问她“乖乖怎了?”
    江春怕他又食髓知味,只开始作样子装可怜,尽量闷着鼻子,哑着嗓子道:“我怕是伤寒了,身上冷得慌。”果然听着就像感冒了。
    哪晓得元芳立马就道:“不怕,不消加被子,我给你暖就是了。”说着不待娇妻反应,他就猛然将她转了个身,压在身下去。
    ……
    江春晨起才想好的要劝他“节欲养生”“适度调夑阴阳”的大话,可惜也来不及了。
    想到他白日间对自己的屡次维护与示好,她也只得叹口气,告诉自己,忍忍就过去了……反正他后日就得走了,就当出远门前给他吃顿饱饭罢了。
    只是,她未曾想到,他不止吃米线胃口大,食量惊人,就是吃“肉”,也食量惊人……
    夜深了,无人知晓秦府内的另一人,已绞烂了几方手帕。
    第140章 回门
    翌日,外头天色还未放亮,累积的江春被一声声的“娘子”“娘子”给唤醒了。
    睡梦中的她又忘了,自己已经成亲了,玉珠那两声“娘子”唤的不是旁人,正是她。
    “娘子,该起了,咱们今日要去梧桐巷回门呢!”
    一听“回门”,江春彻底醒过来。只是身旁床铺早已空荡一片,窦元芳的人不知何时早起了。
    “郎君卯时初刻就起了,与奴吩咐,令娘子多歇半晌。”玉珠适时解释了一句。
    江春只“嗯”了声,心道这家伙倒是毅力不错,才五点钟就起了,遂也就着她打来的温水漱过口,净过面,方由她伺候着穿上件银纹绣百蝶度花裙,外披大红织锦褙子,显得成熟不少,再配上妇人常梳的朝天髻,将额前留海全捋上去……虽眉眼尚显青涩,但整体看着倒是成婚妇人打扮了。
    待她梳妆妥当,窦元芳也从外院回来了,江春见他也不消人伺候,自己找出件朱红的常服,欲换去身上练武穿的短打,忙出声拦住了:“元芳哥哥穿那件紫色的罢!”
    说着不待他拒绝,就忙去将他绛紫云纹的直裾找出来,主动帮着他换上,又簪了只深色的古朴发簪,配上深黑色皂靴……既适合他年纪,又将他周正大方的五官衬托得异常出彩。
    果然,二人去祖母院里请安时,窦祖母见着就笑起来,打趣:“元芳可是独自个儿粗糙惯了,春儿要多费心了。”
    淳哥儿也眼巴巴望望这个,瞧瞧那个,最后问了句:“阿爹,母亲,儿能将自己的木马带去舅家玩麽?”倒是难得的小儿心态,有好东西要与小伙伴分享。
    窦元芳却立马皱了眉,不悦道:“今日是回门请安,你带那劳什子做甚?”
    小儿立马低下头去,一副受气包模样,似个鹌鹑般垂着头。
    江春看得不忍,淳哥儿从小就没什么玩伴,以前还有二房的瑞哥儿玩耍,现两府不来往了,他整日尽在府里读书,除了夫子,一个外人都见不着……留姐儿是个闹腾的,他这般安静的小男娃与她玩不到一处去,而好容易有几个愿意带他玩的“小舅舅”,自然就成了他少有的玩伴。
    江春劝道:“无事,届时咱们大人说话就不消拘着他了,让他与文哥儿几个玩玩也无妨……快去拿上你的木马,咱们用过早膳就出发咯!”
    淳哥儿偷偷望了元芳一眼,见他未再黑了脸,又看见曾祖母与母亲鼓励的眼神,这才一溜烟回房去。
    只是窦元芳在身后见他那偷眼瞧人的样子,缩手缩脚走路,脸又黑了黑,想要训斥几句,顾忌着新婚妻子的脸面,若自己这一家之主都当面驳她面子,那日后她还怎服众?遂只得忍下。
    直到上了马车,江春才有机会与元芳沟通,说起他对淳哥儿的态度问题。似祖母那般无条件溺爱肯定不对,但像他这般动辄黑脸训斥也矫枉过正了。
    “小儿心智不全,你与他发闷火又有何用?只不过是吓得他愈发畏惧于你……不如多些耐心,与他慢慢解释一番,他也八岁的孩子了,自是能听懂的。”
    “他可不知自己八岁了,那小气模样……”与他亲娘倒是如出一辙。元芳不欲多说,只住了口。
    “况且,他不过是想要与玩伴分享玩具罢了,你又何必发恁大火?咱们哪个不是他那年纪过来的……”
    江春苦口婆心半日,也只换来窦元芳一声“嗯”。
    “淳哥儿身子骨还弱,待你从辽北家来了,每日晨起带着他打打拳,强体魄方能坚意志,最简单的,少生病也能少受两回罪……”
    “你不知。”
    “嗯?”江春不明白他黑着脸冒出这么一句来是何意。
    “你可怕……我打拳?”
    江春虽觉他问得没头没脑,但还是认真回答:“怎会?我还觉着你威风堂堂哩!”这是真话,江春理想的“英雄”标配就是得有一副高大威武的身材,一身不论刀枪拳掌皆通的武艺。
    果然,她才说完,就感觉对面男人又没头没脑的笑起来,笑得放心又得意,好像松了口气似的。
    “他与他母亲极像,见了我练武只避之不及。”
    ……
    江春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拿自己与段丽娘比?因着淳哥儿母子不喜他武夫形象,所以连带着对淳哥儿也不满?但也未免殃及池鱼了。与他不睦的是段丽娘,与淳哥儿何干?小孩子都是离不开教育引导的,淳哥儿从小就未得他亲近,对着象征父亲权威的拳脚武术自然也就亲近不起来。
    江春还想再劝,但他已转移话题,说起日后安排来:“我走后,学里的课业不能落下,若有临诊安排,最好还是选东京城内之处,吃住在家,照顾好祖母……也教养好淳哥儿。”
    江春自从成婚后,早就有了这自觉,不消他多说,都一一应下。
    待马车进了梧桐巷,速度就渐渐慢下来。路旁玩耍的小儿,全都往江家门口跑,待他们一下了马车,就“新姑爷来咯”的叫唤起来。隔壁的文哥儿三兄弟扶了高家外公外婆,也来了江家。
    而里头的江家人,早就将院子并各屋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家老小换上新衣裳,站院门口等着。
    元芳依然一进门就朝江老大夫妇俩行了一礼,口称“小婿拜见岳父岳母”,慌得二人手足无措扶起他,又才与四位老人见礼,见过几个叔叔婶婶并高洪舅舅。
    此时的高洪精神又好了两分,虽比不上出事前,但见外甥女婿气度不凡,江春又精神焕发,娇羞满面,自己也放心的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来,被江春引着多说了几句话,众人欢喜。
    只是,二叔二婶才说过几句话,就不见了人。江春奇怪,一般这种有客人上门的露脸机会,二婶是不会错过的……忙问王氏,惹得老人家笑得合不拢嘴。
    “嗨!你二叔两个,老早就闹着要出门干活去,只你们还未回门,待吃过新姑爷的茶,就屁/股生刺的出门了!”
    江春不解,他们才来汴京两个月,哪来的活计可干?难道是找着短工了?
    “你那主意可好,往日磨洋工找窍门的两个,这几日念着拿不出银子来,只能多出力多干活了,你老伯昨日去买了菜种来,二十亩地已经翻过一遍,咱们明日开始就要去点菜籽了……他两个耐不住,今日先去看看附近可有牛屎猪粪的,先买几挑去泼上。”
    王氏种了一辈子的地,可自来了东京,左邻右舍全是土生土长的小市民,说起种地来,哪个也接不上话。终于大孙女家来了,她那憋了两个月的话,可找到倾诉处了。
    一会儿说汴京不止寸土寸金,连粪便都能卖钱,要是将江家那两圈猪鸡搬来,光卖粪都得不少银钱。
    一会儿又说江家的两头牛卖了好生可惜,过几日出城干活都不方便了……
    江春耐着心思听她叨叨,高氏却没心思扯自家事,只一个劲的趁着婆婆歇气功夫问“姑爷待你如何”“他房里可有人”“那孩子如何”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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