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氏又与女儿闲话几句,起身离去。
    程寻有点莫名其妙,但是思来想去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事情。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荷包上,出门找江婶要了一点安神的香片,小心放进荷包里。
    抚摸着荷包,她忍不住轻叹一声。她在这儿的生活,哪儿哪儿都好,只有一点不好:交朋友也得小心翼翼,瞒着别人。
    次日清晨,程寻进学堂时,苏凌还未到。她将荷包放在了苏凌的书桌上,转念一想,好像不大妥当。她索性又拿了一本书,盖在荷包上。
    她绕着苏凌的书桌转了一圈,乍一看,什么都看不出来。她满意一笑,回自己位置上坐了。
    取出书读着的同时,她暗暗留意着苏凌。她很想知道小姐姐等会儿会是什么反应。
    苏凌刚一走进学堂,就向程寻看去。不出意外,她眼神一闪,移开视线的同时坐直了身体,佯作认真读书。
    果真在看他。
    轻轻勾一勾唇角,苏凌心情大好。
    书桌上的课本,一看就是被人动过的。苏凌取出放在书下的荷包,虽远不比他现在用的,但做工精致,分明是用了心的。
    伸手捏了捏,荷包里明显另有其他物品。苏凌挑眉,打开荷包,淡淡的香味扑面而来。见是安神的香片,他眉眼晕染了极淡的笑意。
    将荷包小心收好,他随手抽了本书,看也不看:“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程寻自他进学堂开始就留神他的举动。她猜想苏凌同学肯定看到了放在书下的荷包,可是怎么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反应?江婶做的荷包,很精致的,颜色也是苏凌最喜欢的啊。
    耐心一点点减少,程寻正琢磨着要不要假装捡掉落在地上的东西扭头看看,忽然听到身后抑扬顿挫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程寻一怔,那夜在小舍避雨时两人比赛背书的场景蓦然浮上心头。她轻轻一笑,低头看书。
    下学后,程寻特意逗留了一会儿,眼看学堂里的学子几乎都走光了,她才回头看向苏凌:“苏同学,荷包你喜欢么?”
    苏凌抬眸:“你给的?”
    程寻心下惴惴,荷包这谢礼委实太轻了一些。而且,她后知后觉想起来,有不少人拿荷包香囊传情。虽说她和苏凌都是女孩子,可苏同学未必知道啊。
    她心念转了几转:“是啊。江婶做了很多,我看正好有青色的,就顺手拿过来给你。”
    苏凌扯了扯嘴角:“江婶?”不是她做的?
    “对啊,江婶。她针线很好,我的荷包、香囊、笔袋都是她做的。”程寻觑着苏凌的神色,“我还有个松花色的,跟你的挺像的。”她冲他笑笑:“你若不嫌弃,就先用着。多谢你教我射箭。等以后有了机会,我再好好酬谢你。”
    苏凌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她有个同样的荷包?他“嗯”了一声:“举手之劳罢了。”
    “才不是。”程寻下意识反驳,“这怎么能说是举手之劳?分明是大恩大德。我得回去啦,你也赶紧去膳堂吃饭吧。”
    微薄的谢礼竟然送了出去,程寻今日心情不错,比平时多吃了小半碗饭。
    父亲程渊瞥了她一眼:“呦呦,明日你随你母亲进京一趟。”
    程寻微愣:“可明天不是休沐日啊。”
    第24章 随母进京
    “那你明天就告假一日。”
    程寻眨巴眨巴眼:“爹——”生活节奏被打乱让她心内涌上丝丝不安。
    程渊缓和了语气:“明日是你张家外祖母的寿辰,她老人家想你了。你随你母亲去一趟,也当是尽孝。”
    孝字压下来,又涉及张家,程寻不好再说什么。她“哦”了一声:“爹,娘,那我先回学堂了。”
    心里想着告假的事情,程寻这一日都有些精神不济。她母亲姓雷,所谓的张家外祖母其实是大哥二哥的外祖母,不是她的。
    程渊原配妻子张氏难产去世后,张氏的母亲,北乡伯府老太太许氏担心他续娶会薄待两个外孙,就做主将寄居在府上的远房侄女雷氏许给了程渊。
    这许老太太看来,这无疑是一桩还不错的亲事。程渊虽是有两个孩子的鳏夫,可是有功名在身,又有一个不小的书院。而雷氏父母双亡,婚事无人做主,蹉跎到十九岁尚未出嫁。她是张氏的表妹,那两个孩子要叫她一声表姨,她肯定会善待他们。
    北乡伯不愿失去了程家这门亲戚,他又没有第二个女儿,对老妻的建议,他深表赞同。
    于是,雷氏就做了程渊的续弦。如此一来,北乡伯府和程家的情分确实不曾断了。
    程寻小时候被父母带着去过张家,不过次数不多。后来她上学忙,进京的时候越发少了。
    许老太太想她了,要见她?
    程寻一时想不出缘由,就她自己而言,她并不想请假影响学业到北乡伯府去做客。一想到要去见那些所谓的亲戚,她就有点头疼。可惜偏偏这种事情,她又不能拒绝。她心里很清楚张家在父亲心里的地位。
    她的异常,别人或许发现不了,可是苏凌一眼就看出来了。她一直精神满满,元气十足,像今日这般,还是头一回见。
    下学后,苏凌状似不经意提了一句:“去文库么?”
    “嗯?”程寻略微一怔,“问我么?”她摇摇头:“不去了。”
    苏凌“哦”了一声:“我昨日在文库看到一本前人笔记,笔记上有一道算学题,我觉得还挺有意思。”
    “是什么?”程寻来了点精神。
    苏凌简单复述了一下。
    程寻双眉轻皱,一面听一面记,神情认真专注,一扫先前的颓然之态。她喜欢数学,也喜欢挑战难题。不多时,她就双目一亮:“好了。”
    苏凌眸中漾起淡淡的笑意,还是这样的她看着顺眼一些。他身体微微前倾:“怎么解?”
    “呶,你看……”程寻也没留意到他的小动作,将解法讲于他听。又随口问:“这是你在文库看到的么?”
    “不是。”苏凌顿了一顿,“小时候看的。我小时候在,嗯,我家里书很多。”
    “很多书?”程寻点一点头。公主府嘛,有很多书不奇怪。她小声道:“其实文库也有很多书,你住在文库旁边的小舍,看书方便。”她呼了一口气:“我得回去了。”
    苏凌只嗯了一声,心想,她看起来比方才看着有精神多了。
    程寻托二哥向夫子们告假,次日早早起床,直接穿上女装,收拾停当后,跟随母亲和二哥二嫂乘马车进京。
    进京途中,雷氏给女儿简单讲着北乡伯府诸人,教她如何应对。末了又温言安抚:“呦呦不用紧张,老太太很喜欢你。你可能不记得了,你小时候去张家。一众孙辈里,就你最合老太太的眼缘……”
    程寻默默听着,心说,也不是不记得。
    小时候她被父母带去北乡伯府。许老太太一见到她,就拉着她的手往自己怀中带,口中心啊肝的,还未说上几句话,就红了眼眶。一来二去,倒像是她勾得老太太落泪一般。为此,许老太太的嫡亲孙子——当时尚且年少的张家小少爷还特意针对她、捉弄她,害得她差点跌进水里。
    想起一些不大美好的回忆,程寻胡乱应了一声。
    马车一路驶向北乡伯府门口。
    许老太太今年六十九岁,老人过寿,多过九不过十。这就算是七十大寿了,自然要大办。北乡伯府门口停了不少马车。
    程寻跟着母亲和二嫂前去拜见许老太太。
    人逢喜事精神爽,头发花白的许老太太今日精神尤佳。见到程家一行,她笑得更加慈爱:“这是呦呦?都这么大了啊……”
    程寻已随着母亲和嫂嫂行过礼了,然而此刻手被母亲轻轻捏了一下,她少不得续道:“祝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许老太太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好,好。”她拉了程寻的手,问其整日在家中做什么,可有学针线,可曾读书等等。
    程寻一一答了,只略去了在自家书院上学的事情。
    雷氏面带微笑听着女儿和许老太太的对答,心里甚是紧张,生怕女儿一时口误,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好在女儿不算蠢笨,对答自如,落落大方,不比她想象中的差。她悬着的心才放回肚子里去。
    程寻被许老太太拉着亲切询问,引得旁边不少人侧目。有的她稍微有些印象,有些根本不知道是谁。就这般做了人群中的焦点,让她颇不自在,可偏生她还记着母亲的叮嘱,不能堕了程家的名头。
    好在又有客人至,许老太太松开了她的手,唤孙女上前:“这里人多,憋闷得狠。瞧呦呦脸都有点红了。琳琅,你先带着她去透透气。”
    琳琅今年十四岁,桃心脸,丹凤眼,容貌俏丽,活泼娇美。她闻言点一点头,笑道:“老太太这么说,我可就把人带走了?”说着就上前挽了程寻的胳膊:“妹妹跟我来。”
    程寻下意识看向母亲,见其轻轻点头,才放下心来。她冲琳琅一笑:“多谢了。”
    “谢什么?”琳琅一笑,待出了厅堂后才道,“别说你,我都嫌那里人多。能出去透透气,还是沾了你的光,说起来,我还要谢你呢。我们去园子里转转,这几日园子里的花开的好,保证你看了移不开眼。”
    离开聚集了不少人的厅堂,视野开阔,程寻心情好转了一些。不过对于琳琅的提议,她兴致缺缺。她知道北乡伯府建筑、植物尽皆不俗。然而她对花卉并不大感兴趣。比起看花,她更想早些回家去。
    “你放心,今日家里招待客人,早打过招呼了,园子里没有外人。”琳琅笑道。
    程寻笑笑,她倒不是担心这些。她是纯粹的对花卉无感。
    园子里果真如琳琅所说,冷清的很,满园的花卉确实也开的极好。
    程寻称赞了两句,琳琅脸上笑意更浓。
    “崇德书院学子多吗?”琳琅不断变换着话题,领着程寻往前走。
    程寻点头:“多。”
    “书院里学子每天都学什么呀?”
    程寻本欲细细回答,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不妥,只含糊说道:“君子六艺都学的。学子在书院读书,是为了考科举。朝廷考什么,他们就学什么……”
    “真是无知,朝廷科举,什么时候考君子六艺了?”略带讥讽的声音忽的响起,程寻脸上一热,心头突的直跳。
    琳琅轻轻按了按她的手臂,笑道:“吓我一跳,四哥,你不在前面招待客人,到这儿来躲懒是不是?”
    第25章 遇见苏凌
    “别说我,你自己不也躲到这儿来了么?”
    说话间,一个身穿宝蓝色云纹直缀的少年已然大步走到了她们面前。
    程寻见这少年神气高朗,仪表堂堂,眉眼有些眼熟。琳琅那声“四哥”喊出口,她立时就确定了此人的身份:张家小公子张煜。
    对这个人,她并不陌生。她幼年时跟随父母到张家做客,跟他打过交道。此时重逢,她点一点头,算作打招呼。
    张煜微微一愣,有短暂的失神。打量了她片刻后,他下巴轻抬,语气不善:“你们家开科取士是看君子六艺?”
    十六七岁的少年,衣饰华贵,容貌俊彦,可惜说话的语气和居高临下的神情让人难生好感。
    “四哥!”琳琅斜了他一眼,嗔道,“说什么呢?这是程家的表妹,呦呦。”她又冲程寻一笑:“呦呦,这是我四哥,单名一个煜字,先时在国子监读书。我四哥这个人啊,就爱说笑。”
    回答她的是张煜的一声低哼。
    程寻思忖着这一声轻哼包含着多种情绪,可不管是哪一种,都教人高兴不起来。她不紧不慢道:“开科取士是朝廷的事情,我们家并不敢僭越。”她又转向琳琅,轻声道:“士子要通五经贯六艺,我曾祖父也说,‘崇德尚能,求真务实’,所以除了四书五经、时政诗词外,书院还教礼、乐、射、御、书、数。”
    琳琅点头,笑道:“崇德尚能?说的好,是得让他们有能力。这世上能考上官儿的读书人没几个,可不能一个两个都变成呆子了。”
    程寻只是一笑。
    张煜皱眉,一脸的不赞同:“又胡说了,读书人读圣人之言,行君子之事,怎会变成呆子?”
    程寻心说,读圣人之言,行君子之事,可不就是通五经贯六艺么?抬眸看了看天空,瓦蓝一片,万里无云。她轻轻扯了扯琳琅:“咱们出来有一会儿了,要不要先回去?”
    小心翼翼看了张煜一眼,琳琅脸上闪过犹豫,很快又换成了笑容:“呦呦,你别急啊,园子还没逛完呢。不如咱们几个就在这儿清清静静地赏花。反正四哥也不是外人,说起来,你还要唤他一声表哥呢,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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