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许素敏方道:“这夫人来夫人去的,叫着着实别扭,若是世子夫人不嫌弃,咱们便姐妹相称如何?”
    “自然是好,我如今二十有六,不知夫人?”
    “我虚长你几岁,便厚颜自称一声姐姐了!”许素敏笑道。
    “许姐姐。”沈昕颜随即唤了声。
    “沈妹妹!”
    两人再度相视而笑。
    “许素敏,你这个毒妇,你一定会不得好死的!毒妇,还我夫君!还我儿子!许素敏……你会不得好死……放开我,许,唔唔唔……”
    突然,一阵女子凄厉的咒骂从远处隐隐传来,片刻之后,又像是被人给捂住了嘴,将那些咒骂之话给捂了回去。
    许素敏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身后的侍女更是恼得要死,伏低身子在她耳边道了句‘我去处理’便退了出去。
    无意间好像听到了些阴私事,沈昕颜与秋棠都有些不自在,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屋子,如今却是溢满了尴尬。
    半晌,许素敏才淡淡地道:“你既唤我一声姐姐,有些事我也不愿瞒你,你且瞧瞧……”
    一边说,她一边起身,指着远处花树后隐隐透出的一个身影。
    沈昕颜顺着她的指引望过去,隐隐可见一个身着蓝衣作妇人打扮的女子被两名仆妇死死地捂着嘴拖着走,那妇人剧烈挣扎着,可到底挣不过对方,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身影便彻底消失了。
    “不怕你笑话,那人口中的夫君,正是与我许素敏拜过天地,拜过高堂、签过婚书的男人。很可笑吧?自己的丈夫居然在外头还有一位‘夫人’,并且还生下了两个儿子!”许素敏冷笑。
    沈昕颜彻底愣住了。
    许素敏轻弹了弹指甲,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只不过我许素敏从来便不是能吃亏之人,当年是他自个儿求着要娶我,便是入赘也不在意。只不知后来又怎变成了我棒打鸳鸯,生生拆散了他们这对有情人。”
    “有情人?嗤,这世上能让我许素敏吃闷亏之人还未出生呢!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到头来想谋我性命夺我家财,以便与他那有情人一家团聚?当真当我是吃素的不成?”
    沈昕颜直听得心惊胆战,已经从她话里透出的意思当中,猜到了上辈子她之所以会失去双腿的原因。
    原来竟是被最亲近的枕边人所背叛!
    “他不是日日夜夜与有情人颠龙倒凤好不幸福么?我便让他从今往后夜夜作新郎,噢,不对,也许是夜夜当新娘……谁知道呢!”许素敏一副浑不在意的表情。
    沈昕颜听得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什么叫‘夜夜作新郎’,什么叫‘也许是夜夜当新娘’,这是什么意思?
    “至于那两小杂种,倒也挺有意思的,果真是白眼狼养出的一对小白眼狼,为了保住小命,连亲爹娘都不要了,还跪伏在仇人跟前乞怜摆尾。”
    说到这里,许素敏低低地笑了起来,表情之愉悦,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之事。
    沈昕颜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道:“难不成,难不成你还将那两孩子留在身边?”
    许素敏神情明显僵住了,愕然地望着她。
    这人的关注点是不是错了?她难道不应该大声指责自己心狠手辣的么?再不济,也会脸色大变拂袖而去,从此与自己划清界线,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见她只望着自己不说话,沈昕颜急了,扯着她的衣袖道:“你可真真是疯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你将这两个孩子留在身边,不是给自己埋下祸根么?!”
    第70章
    许素敏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再一听她的话,终于没忍住笑了,不答反问:“你便不害怕么?与我这般心狠手辣的毒妇合伙,说不定哪日我生了歹意,来个谋财害命什么的。”
    沈昕颜还没有反应,身后的秋棠已经快步上前将她护在身后,一脸警觉地瞪着她。
    许素敏哈哈大笑:“有意思,有意思,你这丫头有些意思。”
    沈昕颜无奈地拉了拉秋棠,示意她退后。
    秋棠抿抿嘴微微退了半步,只仍死死地盯着许素敏,就怕她会对主子不利。
    许素敏见状笑得更厉害了。
    “好了好了,你别再逗她了。”沈昕颜没好气地道。
    许素敏拭了拭笑出来的泪花,这才道:“你还真当我是傻子不成?真会留下这两个祸根?我让他们父子团聚去了!”
    本来想着斩草除根的,后来想想又觉得忒没意思,干脆便让他们父子团聚了。
    父子团聚?
    沈昕颜有些不解,但不知为何也没有细问,倒是许素敏呷了口茶后问:“你便不觉得我这手段过于狠毒了么?”
    沈昕颜顺手替她续了茶水,闻言淡淡地道:“我并非当事者,没有经历过当事者的愤怒与痛苦,故而也没有权利去评判这手段狠毒与否。”
    自然,她也没有那份闲心去同情那‘一家四口’。
    什么是恶?什么是善?经历过一回‘恶毒婆婆’的人生,她早就已经区分不了了,也不愿去区分。
    许素敏深深地望着她良久,才笑道:“你这性子倒也是有些意思,说你柔顺温和吧,对着我这种别人口中的‘毒妇’也可以面不改色;说你胆大心狠吧,连夫君在外头置的外室也一声不吭地接了回府,还给对方一个名分。”
    听她提及那“外室”,沈昕颜有些不自在,因为或许牵扯到魏隽航背地里做的一些事,她也不好明言,唯有笑了笑,低下头去假装细细品着茶水。
    见她如此反应,许素敏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以为她这是打落牙齿往下咽,委曲求全不得不退让。
    “你们这种高门大户出身的女子,就是太将男人放在眼里了,以致什么委屈都得自己受着,如此这般憋着憋着,不知什么时候便要把自己给憋死了。”
    沈昕颜哑然失笑,又听她继续道:“一辈子都围着两个人转,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儿子,丈夫令你失望了,便投向儿子,这若儿子也令你失望了,估计这辈子也就悲剧了。”
    沈昕颜笑容微凝,恍然觉得她这话居然相当精辟地概括了她的上一辈子。
    一辈子都围着丈夫与儿子在转,丈夫让她失望,便将所有的目光投向了儿子,可最终,她的儿子也让她失望了。结果呢?那一辈子不就是一出悲剧么?
    “好了,不说这些晦气话,你自己心里有主意便好,只记得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将自己放在心上,这女子嘛,自己都不疼爱自己,难不成还想着等别人来疼?”
    “这回好生赚一笔,日后也有些钱防身,同时也可以给你家小姑娘凑一份丰厚的嫁妆。你可别学那些假清高的,说什么视钱财如粪土,那样我可是要啐你的!”许素敏玩笑般道。
    沈昕颜好笑:“姐姐太瞧得起我了,我也不过尘世间一俗人,哪有什么清高可言。”
    她连令人厌弃的疯子都当过,还说什么清高不清高。
    许素敏大笑:“同是尘世间一俗人!”
    这边两人相谈甚欢,那厢魏隽航抿退左右坐于亭中自斟自饮,郊外的清风徐徐而来,夹杂着青草的清新,偶尔几声不知名的鸟儿鸣叫,倒也颇有几分趣味。
    “哎,你过来一下,厨房里的柴火快没有了,你到柴房里搬些过来。”忽听不远处有女子的声音响起,他也没有在意,只抬眸往声音响起之处瞥了瞥。
    随即,视线顿住,双眸微眯,盯着不远处那名身穿灰布衣裳的妇人,见那妇人朝着一名婢女打扮的女子躬了躬身,像是应下了什么,而后拖着脚步一步一步往另一方向走去。
    魏隽航没有错过她那一拐一拐的腿,但更在意的是对方那张略显苍老的脸,总觉得这张脸似是有些熟悉,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拧着浓眉陷入沉思当中,努力在记忆里搜刮着能与之对应的脸,直到记忆深处某张脸庞浮现了起来,他陡然起身,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是她?!她还活着?!
    对,一定是她,不会有错!若是她还活着……
    眼中眸光顿时大盛,这个人还活着,那便代表着当年赵全忠一案终于有了突破口。
    一想到这里,他便有些坐不住了,只恨不得立即便回去派人来详探到底是怎么回事,赵府少夫人的侍女到底是如何逃过了当年诚王的追杀,对赵全忠一案的内情知道多少?可有有力的证据?
    不急不急,今日他是来陪夫人的,其余诸事暂且放一边,待送夫人回府之后再作安排,总归这一回一定不会再放过任何线索。
    耐着性子等候了片刻,他便觉有些坐不住了,干脆起身背着手在庄子里四处走走,以缓解内心的焦躁。
    “……丈夫令你失望了,便投向儿子,这若儿子也令你失望了,估计这辈子也就悲剧了。”走着走着,突然听到某处厢房里传出许素敏的声音,细一听,他的脸顿时便变得有些古怪。
    莫怪于那乔六会说出‘近墨者黑’这样的话来,这许夫人言行举止确实有些‘独特’。
    隔一会儿又听里面传出女子愉悦的笑声,当中的一道声音,他自然认得出正是自己的夫人。
    夫人这般温婉的女子,竟与这般离经叛道的许夫人相处得这般好,倒确是让他意外。他原本以为这两人也不过纯粹的生意合作伙伴,却没有料到私底下这两人也会有这般好的交情。
    许素敏引着沈昕颜从屋子里出来时,乍一见背手立于庭中的魏隽航,神情先是怔了怔,再看看他古怪的脸色,顿时便明白,这人想必是听到了方才她说的那些话。
    饶得她一向胆大脸皮厚,可被人家夫君当场撞到她欲教坏人家的夫人,心里总是有几分虚。
    不过,许当家终究是许当家,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不过须臾的功夫便掩饰好了,清咳了咳,若无其事地道:“世子来接夫人了?当真是巧,民妇正打算送夫人去与你会合呢!”
    “劳烦许夫人了!”她装傻,魏隽航自然也不会拆穿她,笑盈盈地向她拱了拱手,又客气了几句,这才朝同样有几分不自在的沈昕颜道,“夫人可还有事?若无事了,咱们便回府吧!”
    沈昕颜抿抿双唇,颔首道:“好!”
    夫妻二人辞别了许素敏便启程回府。
    “其实,许姐姐那人挺不错的,虽然有时说些话比较‘特别’,但却没有什么恶意,你不要放在心上。”车厢里,沈昕颜有些担心他听许素敏那些惊世骇俗之话后,会对她有了不好的观感,从而也会影响到日后她与许素敏的交往,遂小声地解释道。
    魏隽航轻抚着光滑的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我倒觉得她那番话甚是有理,今日听她这般一说,我才发现自己到底有所疏忽了……”
    这万一将来他真的比夫人先去……那时候霖哥儿想必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妻儿,原本的精力必然会分出部分在妻儿身上,那么留给夫人的自然也会少了。
    思前想后,他还是觉得,好像将夫人交给谁都不能让他彻底放心,哪怕是霖哥儿,他与夫人嫡亲的孩儿。
    “什么疏忽了?”沈昕颜不明白他的话,只是听到他说许素敏那番话甚是有理,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
    “不,没什么。”魏隽航摇摇头,定定地凝视着她片刻,直望得她浑身不自在,低下头去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怎的这般看着我,可是我身上有哪处不妥?”
    “夫人,我觉得许夫人有句话说得相当有理,女子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将自己放在心上。”魏隽航盯着她的眼睛,一脸认真地道。
    沈昕颜呆了呆:“什、什么?”
    “我觉得你与许夫人一起合伙做生意是个相当不错的选择,女子的眼光也可以放得远些、宽些。”
    “你到底想说什么?”沈昕颜被他弄糊涂了。
    魏隽航深深地望了她片刻,忽地笑了,亲昵地抚了抚她的鬓角:“无事,日后你想做什么便放心去做吧!府里之事……”
    他神色略有几分迟疑,可最终还是道:“你若是想掌中馈,我寻个机会向母亲提一提,不管怎样,你都是未来的主母,最为名正言顺不过。”
    沈昕颜吃惊地瞪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说到的。
    好歹也做了两辈子大长公主的儿媳妇,她不会不知道大长公主历来是不许男子插手内宅之事的,想必也打小便这般教导魏隽霆与魏隽航兄弟二人。
    上辈子的魏隽航也始终贯彻着大长公主的教导,轻易不会过问内宅之事。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从来不会向他提,无论在大长公主和方氏处受了什么委屈,在魏隽航跟前,她都会将一切掩饰住。
    并非因为她怕魏隽航为自己担心,而是打心底就没有对他说的意思。毕竟,上辈子的她从来就没有将这个夫君视作她的依靠。
    第71章
    她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若是上辈子他们夫妻间亲近些,她对他多一分信任,会不会就少许多遗憾?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轻轻握着他那宽厚的大掌,柔声道:“不必了,如今这样便很好,府里之事有大嫂和三弟妹,我只需看管好咱们的福宁院和霖哥儿兄妹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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