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如今你看到了, 母亲很好,并不曾被她气坏了身子。那你呢?打算如何替她求情?”大长公主顺手端过长几上的茶盏呷了一口,缓缓地问。
    魏隽航咽了咽口水,好一会儿才又道:“母亲这般问, 孩儿一时倒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只是,母亲可还记得我七岁的时候,先帝选了好些孩童进宫陪伴几位皇子一起念书么?”
    不等大长公主回答,他又继续道:“那会儿可不似如今这般白日里进宫,到了下晚课时便能回府,得吃住都在宫中,一个月只能回府一回。那时候虽然有几位表兄,可孩儿却一点儿也不喜欢。”
    大长公主也不由得想起了过往那些事,唇瓣含笑,嗔怪地戳了戳他的额头:“你呀!打小便不爱念书,能被你皇外祖选进宫陪伴皇子们是多大的荣幸,偏你还不乐意,孰不知有多少人家为了争这个名额险些打破头。”
    魏隽航憨憨地笑了笑:“孩儿还记得,每次一回到府中便要赖在母亲这里,哪里也不肯去。”
    大长公主也笑了,打趣道:“母亲还记得,一到了进宫的时候,你便抱着母亲硬是不肯撒手,凭谁又是哄又劝全然不听,最后还是你父亲出面,虎着脸亲自拎着你上的马车。”
    想到儿子小时候眼泪汪汪可怜兮兮地被夫君拎着扔上马车的委屈模样,她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长子带给她的是荣耀与希望,而次子带给她的却是庭院深深里的阳光与欢笑。甚至可以说,她对次子的疼爱比起优秀的长子只多不少。
    魏隽航也想到了小时候那些囧事,虽然是他刻意提起的,可如今想起来,脸皮子也不由得有些讪讪,看得大长公主更忍不住一阵乐。
    母子二人沉浸着曾经的温馨岁月里,彼此间的距离再度渐渐拉近。
    “宫中规矩多,你那几位表哥又不是个个都容易相处的,哪有在府里自在,如今这般一想,倒是有些理解你当初不愿意去了。”大长公主笑道。
    魏隽航长长的一声感叹,拍拍胸口故意道:“老天开眼,母亲可总算是体会到孩儿那时候的心情了。”
    大长公主好笑:“敢情那时候你还怪母亲不体谅你不成?”
    “天地良心,我若是怪过母亲,叫我……”
    “好了好了,好端端的发什么誓,也不嫌忌讳!”大长公主打断他的话,嗔怪道。
    魏隽航呵呵地傻笑几声,少顷,敛敛神色,认认真真地道:“当时孩儿不愿意进宫,除了不喜宫中的诸多规矩诸多限制外,更重要的还是因为不愿意离开母亲身边太久。”
    略顿了顿,见大长公主神色似是怔了怔,他清清嗓子又继续道:“宫里头再好,皇外祖与外祖母再慈爱,终究也不是母亲。对孩子来说,天底下最舒服最自由最安全之处唯有母亲的身边。不管在外头有多累,只要一想着能早日回到母亲处,心里便有了期待。”
    大长公主沉默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魏隽航猜不透她的意思,心里有些忐忑,只是也不敢再多说,话已至此,相信母亲已经明白他此番话之意。
    良久,大长公主忽地一声冷哼,惊得他心里‘咯噔’一下,头皮隐隐有些发麻。
    难道……
    “怪道呢,好好的怎提起了小时候之事,原来在此等着我呢!”大长公主板着脸,音调平稳,让他根本听不出喜怒。
    “母亲……”魏隽航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情。
    大长公主定定地凝视着他一会儿,直看得他心里愈发不安。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到对方一声长长的叹息,趁机再偷偷打量了下,终于敏感地发现母亲的神色缓和了不少。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大长公主又是一声叹息。
    “我明白母亲在担忧些什么。大哥早早便去了,骐哥儿年幼,大嫂一个妇道人家支撑着长房着实不易。只是母亲,不管这未来如何,骐哥儿都是魏家子弟,我的嫡亲侄儿,霖哥儿的堂弟。霖哥儿虽然性子稍微显冷,但却是个外冷内热重情重义的,骐哥儿又是那等性情温和让人怜惜的孩子,这兄弟二人自来便处得极好,你又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再者,儿孙自有儿孙福,母亲您为了这个家操劳了大半辈子,小辈们都牢记在心,若是他们知道因自己之事让祖母如此费心,不定心里怎么难过呢!”
    大长公主又是一阵沉默。
    该说的都说了,魏隽航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见状也不再多说,朝她躬身行了礼,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世子夫人怎样了?可有冻着饿着?夜里休息得可好?精神可好?”回到福宁院正院,他先是哄得闹着要找娘亲的女儿眉开眼笑了,这才不放心地问明霜。
    “奴婢和秋棠、夏荷、春柳三个轮流着给世子夫人送东西,守门的两位婆子也不敢为难,故而东西送得顺利,夫人倒不曾饿着冻着。只是……奴婢瞧着夫人精神可算不上是好,想是心里挂念着大公子和四姑娘。”明霜一五一十地回道。
    魏隽航皱了皱眉,想起沈昕颜曾让明霜带给他的那句话。
    只怕夫人不但是挂念着儿女,还担心他这个不怎么靠谱的夫君会触怒母亲从而导致雪上加霜吧!
    至于母亲那里……只盼着她老人家也早一分想清楚,如此一来,夫人也能少吃些苦头。
    想到自家一向温温柔柔从不爱计较的夫人居然敢顶撞大长公主,他便有些头疼地揉揉额角。
    果然,只要一牵涉到儿子,夫人便怎么也保持不了平日的冷静。
    想到此,他便抑制不住心底冒出来的那点酸意。
    儿子哪有他好,哪及得上他这般知冷知热知情识趣!女子啊,尤其是生了孩子的妇人啊!真真是叫人爱也不是怨也不是恼也不是……
    他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一番,高声吩咐秋棠让人留意佛堂和大长公主处的动静。
    秋棠眸光顿时一亮。
    世子爷这般吩咐,可见夫人很快便可以回来了!
    而此时的大长公主从沉思里回转过来时,却发现儿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她叹息着摇了摇头,转头冲着徐嬷嬷道:“往日竟是我小瞧了隽航,这孩子劝起人来倒是一道道。为了替他媳妇求情,连那些陈年旧事都翻出来了。”
    徐嬷嬷笑道:“世子爷哪里只是为了世子夫人,怕是心有感触,也是感念殿下养育之恩。奴婢虽上了年纪,可也记得清清楚楚,世子爷小时候最最亲近的便是殿下您了。”
    大长公主哪里不知这个,闻言勾起了愉悦的笑容。
    她们母子之间的感情一向就好。
    徐嬷嬷察言观色,也不得不感叹世子爷果真了不得,明明早前殿下还那般盛怒难抑,这才过了多久?便雨过天青了。
    论哄殿下高兴的本事,阖府里世子爷称了第二,那可就没人敢称第一了!
    因沈昕颜的顶撞而激起的怒火既然已经熄灭,大长公主整个人自然也冷静了下来,仔细地回想了沈昕颜那些话,双眉不知不觉地皱了起来。
    长媳方氏是她闺中好友之女,更是她看着长大亲自替长子聘娶回府的。说句不怕人恼的话,三个儿媳妇当中,她最最中意的便是长媳。
    再加上后来长子早逝,留下长房孤儿寡母的,她自然便又怜惜了几分。更因为长房唯一的血脉骐哥儿又是那等温和怯弱的性子,将来怕是离不得二房的扶持,她才不得不替他们想得周全些。
    “你说,我的这个决定对沈氏来说,是否确有些不公?”良久,她才迟疑着问徐嬷嬷。
    徐嬷嬷打了通腹稿,这才斟酌着回答:“世子夫人只有大公子这么一个儿子,自是希望事事能照料周全,旁人经手又哪能让她放心。这份慈母之心与当年的殿下不正是一般?”
    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我明白了,此事确是我思虑不周,不曾考虑到沈氏的心情。罢了罢了,着人到佛堂将她带来吧!”
    徐嬷嬷躬身应喏,出去吩咐侍女传话。
    第25章
    魏承霖陪着英国公从灵云寺回来,先亲自将他送回了屋, 这才往自己所居住的院子方向走去。
    “哎哟哟, 霖哥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再晚些回来, 你母亲可如何是好哟!”哪知他刚走过府里的荷花池,便见杨氏一脸焦急地朝着他快步而来。
    待听清楚对方的话后,他顿时便急了:“我母亲怎么了?三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出事了出事了, 你昨夜没回府不知道, 你母亲昨日也不知怎的突然顶撞了你祖母, 惹得你祖母大发雷霆,竟把人给关进了佛堂里, 这会子人还在里头没给放出来呢!”两人急步而行, 一路上, 杨氏便将缘由向他道来。
    “母亲性子一向温和, 侍奉祖母也是处处尽心,无缘无故的怎会顶撞祖母?三婶可知这其中缘故?”一向沉稳的魏承霖这会儿也急得不行,步伐越来越快, 仍是不放心地问。
    “仿佛是因你之故, 再详细的三婶便也不甚了解了。”
    这其中的详情杨氏其实也不大清楚,可这并不妨碍她在魏承霖跟前充知情人。再者, 内情是什么?待会儿她引着魏承霖到了大长公主处还不清楚么?
    魏承霖脚步微顿, 双唇抿了抿,到底也不再说些什么,只脚步不知不觉又加快了些许。
    他年纪虽小,但自五岁起英国公便亲自教他习武, 身体别说较之寻常孩童,便是比纤纤弱质女子也要强上不少,再加上他如今听闻生母出事,心里一着急,步伐便迈得愈发急促,不过片刻之间竟将杨氏抛下了好一段距离。
    杨氏小跑着追赶:“霖哥儿,等等我……”
    可魏承霖心急如焚,哪还听得到她的声音,转得几个弯处,杨氏竟见不着他的身影了。
    “这孩子,急什么呢!”杨氏追得满头汗,累得直喘气,不得不停下来歇息一会。
    触怒了大长公主,这沈氏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不成?啧啧,也不知近些日子以来吃错了什么药,这脾气倒是愈发大了,若不是和她相处过十余年,她都不敢相信当初那个闷嘴葫芦般的沈氏与如今这位是同一人。
    ***
    身后响起开门声时,沈昕颜仍是保持着静静地跪坐在蒲团上的姿势,平静地注视着身前宝相庄严的佛像,仿佛丝毫也不关心周遭的一切。
    “世子夫人,殿下请您过去!”来传话的侍女恭敬地回道。
    沈昕颜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终于到了这一刻了么?
    她用手轻撑着地面想要起身,不料双腿跪的时间过长,人还未站稳便觉双腿酸软得简直不像是自己身上的,也亏得那侍女眼明手快地扶住她,才免了她摔倒的命运。
    那侍女扶着她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半跪在她跟前熟练地替她按捏着双腿,直到好一会儿,沈昕颜才感觉舒适了不少。
    “行了,咱们走吧,莫让母亲久等。”她轻轻阻住侍女的动作,吩咐道。
    对方见她已经可以稳稳地站着,故而也不再坚持,柔顺地应了声‘是’便躬身落后她一步,紧跟着她走了出门。
    “殿下,世子夫人到了!”侍女来禀时,大长公主正望着那座精致的缩小版宁禧宫出神,闻言垂眸须臾,亲自将小宫殿收入锦盒中。
    “让她进来吧!”
    她高坐宝座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地上垂着头的女子,听着对方恭敬地唤了自己一声‘母亲’,若非那日发生之事历历在目,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态度恭谨有礼的女子会是那个胆大包天质疑指责自己的人。
    “起来吧!”她淡淡地回了声,看着沈昕颜垂着脑袋应下,随后双手交叠在小腹处,缓缓地抬起了头。
    当眼前那张丝毫掩饰不住憔悴的脸庞映入她的眼帘时,大长公主眼皮颤了颤,心中仅余的那些气恼不知不觉便又消散了几分。
    会怕会担心会不安就好,还不算是忤逆不孝到无药可救!她暗道。只是面上却不显,淡淡的视线落在沈昕颜的身上,看着那稍显单薄的身体,不知为何便想到了儿子方才的那些话。
    这两日魏隽航一直命人给沈昕颜送穿送吃之事她都知道,但是她也知道魏隽航虽然东西是送了,可人却从不曾去过。至少,这两日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自己这里。
    想来也是凭着这些,在魏隽航有意无意地求情时,她才能那么容易地灭了火。
    “在佛祖跟前跪了这些时候,可曾想明白自己错在何处了?”
    沈昕颜知道这是一个机会,如果她让大长公主满意了,不但可以夺回儿子院落的话事权,也能抵消她顶撞之罪。
    只是……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抬眸对上大长公主的眼神,望入她眼底深处,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诚恳道:“儿媳顶撞母亲,此乃大不孝,更是不可饶恕之大错。”
    “原来你还知道这是大不孝!”大长公主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沈昕颜跪在她的面前,语气愈发诚恳:“儿媳有错,不敢求母亲原谅,但请母亲千万珍重自己,千万莫因了儿媳之错而气坏了身子。否则,儿媳便是死一万次也难赎其罪了!”
    大长公主仍是一声冷笑,只也没有再说什么难听之话,只道了句‘起来说话’。
    沈昕颜谢过了她,而后缓缓地又道:“只不过……”
    来了,她就知道!连自己都敢顶撞了,怎么可能会这般乖乖地认错,果不其然,后面还有话在等着自己呢!大长公主斜睨她一眼,暗地冷哼一声。
    “只不过,若是重来一回,儿媳有些话还是得说。母亲虽身份尊贵,但同样也是为人之母,待子女的慈心比儿媳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儿媳不争气,膝下唯一儿一女,霖哥儿与盈儿乃儿媳此生唯二之宝,儿媳只恨不得将自己之所有都给他们,只盼着他们兄妹二人能一生安康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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